1 蓝衣姑娘（上）（1 / 1）
广州的春天，天气总是象小孩的脸一样善变无常，尤其是在这样的仲春时节。在这个满眼氤氲的下午，一阵小雨过后，天色放晴，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温润潮湿，似乎就连那斑驳的长满青苔的老墙，用手一按，也能渗出一大滩水来。到处都是葱翠勃发的绿叶，生机盎然。这个南国的繁华商贸中心，珠江边上的五羊之城，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又是一番清朗的气象，宛如一个初妆的少女般，展现出她清新而妩媚的容颜来。
穿过浓荫馥郁的大沙头，林政永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珠江边上。在他的眼前，开阔的珠江上，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桥，瞬间就把他的全部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它矫健挺拔的白色鲜艳的桥身，两根利剑一般直插云霄的桥墩柱，和那两组如巨扇般开张的斜拉铁索，如同一道彩虹，在斜阳的映照下，舒展着优美的身姿，横卧在宽阔的珠江之上。
“海印桥，海印桥……”他把手上的地图展开，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默默地念着这桥的名字，心情如同这开阔明快的大江美景，舒畅欢快。
来到广州已经半年了，由于整日都忙着做工，能抽出时间和同伴出来游玩的仅有的两三次，也是慕名而去的上下九、北京路、越秀公园等一些出了名的景点和闹市。能象今天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中自由自在地四处漫游，也还是第一次。
站在桥下的不远处的堤岸边，他手扶栏杆，瞪着一双充满着新奇和热情的双眼，贪婪地欣赏着珠江两岸气势磅礴的城市气象。
他难得地驻足良久，一边欣赏江景，一边也顺便歇歇有些胀痛的双脚。大约十分钟后，他觉得差不多了，腿脚也感觉好多了，才长长地抒了一口气，迈开脚步，顺着江堤边来到桥底。
这里有一片小的空地，有几对老年人正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他停了下来，听了一下，脸上顿时露出会意的笑容来，《茉莉花》的乐曲声，虽然加了电子节奏，显得更为明快，似乎失去了那种舒缓惆怅的韵味，但在眼前的这种情境中，倒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反而挺契合的。
他情不自禁地和着乐曲声轻轻地哼了起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唱着唱着，心里受到触动，他的视线转到那些正在跳舞的人们身上。让他有点惊讶的是，这些身形异常矫健敏捷的舞者，都是一些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老人，成双成对地在空地上旋转着，动作娴熟，流畅洒脱，脸上满是快乐的表情。
“人的年轻，不只看年龄，原来也要看心态啊。想想那些每天浑浑噩噩的毫无生气的年轻人，在这些充满活力的老人面前，怎么敢说自己年轻呢。”
他想着，被这样的情景深深地感染着，竟然有一种想飞起来的感觉。他抑制住内心澎湃的情感，平静地双手抱胸，用手指轻轻地和着乐曲的节拍扣击着。一曲完毕，跳舞的人们散开，各自谈笑风生。他也面露微笑，转过身，正想抬脚赶路，眼睛却又被桥墩上的一幅镶嵌壁画给吸引住了。
很简洁的一幅画面，很象是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两个仙女在吹着乐器，另外两个仙女在散花，仙鹤、仙山、祥云，简洁灵动，壁画上的仙女，灵动恬然，体态丰硕。
“要是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仙境，就好啦。”他如临其境，心生神往，不由得闭上眼睛，沉浸在其中，仿佛自己幻化成其中的一朵花，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飘扬飞舞，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也许只有在这样春意盎然的环境中，人才会那么容易心旌摇曳吧。他微微眯着双眼，自我陶醉在无穷无尽的曼妙遐想中，忘记了烦恼，也忘记了劳累。
他记得自己家乡就有一座仙女山，老人们都传说那山上住有仙女，不仅长得十分美丽，而且还有灵丹妙药，能治人间百病。他小时候对这座仙山非常向往，有一次还和小伙伴偷偷地跑去爬山，想找到仙女讨要灵丹妙药，以治好母亲的病。那一次，当然没有看到仙女，在下山回来的路上，在茂密的树林他们还迷了路，天黑了才下到山底，差点就丢了小命。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就露出一丝略带自嘲的笑意来。小时候虽然年少无知，但他从来不缺乏胆量。现在长大了，他反而觉得自己做决定时有点患得患失了。
正想着，忽然一道光影在他眼前倏地一闪，似乎还有一股暗香瞬间弥漫，沁入他的心脾中。他迟钝地，但又不由自主地把视线从墙上的仙境里转移开来，追逐那道光影。那是一个浅粉色的身影，明快，轻盈，刚从他身后飘然而过。他有些发呆，目光完全被吸引住了，身子也跟随着那个身影慢慢转动。那是一个身着浅粉红色长裙的女孩的背影，她身材修长，长发披肩，袅袅娜娜，轻盈灵动。她飘过他的身旁，如同掠过花丛的一只蝴蝶，气定神闲，优雅自然地飘移着，穿过桥底，然后驻足在不远的的临江栏杆处。微风从江上吹来，她裙摆飘动，如瀑的披肩长发散丝飞扬，明亮的光线映衬着她曼妙的身影和远处背景中那生机盎然的绿，简直是一幅比飞天仙境更为动人的画。
他怔怔地望着这一幅绝美的画面，心里有种莫名的躁动。虽然没有看到她的脸的正面，但他仍能强烈地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充满年轻朝气的美感。她站在那里着看远处的风景，他也在不远处站着，把她看作风景。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看看这个女孩的脸，是否如他想象的那样美。他刚抬起脚步，那女孩也突然起步，脚步款款，摇曳多姿，飘然而去。他快步赶了几步，没赶上，只好放弃了。他站在那儿，目送着那柔美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的拐弯处，惘然若失。
“赏心悦目，指的就是这样的吧。可惜没能看到她的脸。”他想着，折回来，来到刚才她驻留的地方。
真是个观景的好地方啊！站在在这里，凭栏东望，珠江江面显得更为宽阔，江水静静地流淌着，对岸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还有对面不远处的二沙岛的绿色树叶之上那些五彩斑斓的繁花，都让他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他迷恋地看着这大都会繁华而气势恢宏的气派，眼睛慢慢地横扫着，为自己身在其中而兴奋着，“林政永，这才是你应该留下的地方啊！”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上。在能醺醉人的暖风中，他的心象眼前的烟雾一样升腾而迷离。
他的家乡柳州，虽然现在也算是个漂亮时尚的城市了，但是和眼前这个世界都有名的大都市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可是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大潮的前沿，是无数年轻人争相涌入寻找梦想的热土啊。
“我要是早几年出来这里就好了。”他有些懊悔地想。
天空突然阴暗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好象又要下雨了。
“也该回去了。”他自言自语，有些恋恋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周围的景色。
不远处的桥底马路边上，就有一个公共汽车站，他想那里应该有回他住处的车。于是，他朝那儿走去。
才走了不多远，穿过一小片树丛，他就看到了上桥的人行引桥。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那雄伟的大桥，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决定步行走过大桥，到珠江南岸再找车站乘车回去。至于淋点雨，算什么呢，他林政永什么苦没吃过？
站在引桥下，他眼睛望着上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上冲。“嗒嗒嗒嗒……”清脆的脚步声，特意和着桥下传来的电子舞曲的节奏，仿佛在跳着欢快的舞步。他很快就冲上了桥面，长长舒了一口气。尽管走了大半天的路，他现在却没感到有多么疲惫，浑身上下却充满着一股劲儿。
现在，他走在桥面上，江风轻轻地吹拂在脸上，让他感到温湿之中的一丝清凉，惬意无比。在桥上看到的辽阔江天，在阴沉的天空下更显得有种别样的壮美。他用双手向后捋了捋长长的头发，放慢了脚步，一边浏览着江景，一边用手轻叩着桥栏杆，向南岸缓缓移动。
快到桥中央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东方宽阔的江面上，两条赛艇的出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是两条多人单桨赛艇，几乎齐头并进，向桥这边疾冲过来，在水面上留下两条优美的划痕。桨手们划桨动作齐起齐落，江面上回荡着他们粗犷的呐喊声。他心潮澎湃，仿佛置身其中。近了，近了，他可以看到他们那一张张由于紧张和用劲而有些扭曲的脸，充满朝气和野性。
“呀——呜——”一阵高声呐喊声中，两条快艇几乎穿过桥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双手紧紧地攥住桥栏杆，挺直了胸膛，目光如炬，愣愣地直盯着江面上急速扩散激荡的水波。他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一样地渴望挑战，渴望超越，渴望胜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长久地凝望着广阔的江天，突然，右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桥栏杆，冲着江面扯开喉咙大喊起来——
“呀——呜——”
这野兽一般的嗥叫，粗野沙哑，如同他那澎湃的心，在江面上久久回荡。
“我还年轻！”他兴奋地想着，“桥底下那些老人们年纪那么大了，对待生活都还那么乐观，我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的美好前途而乐观、而自豪呢？”
他沉浸在这激情澎湃之中，直到细小的雨点开始零星地飘落，清凉的细小水滴浸在他的脸上，让他不得不收起亢奋的情绪。他仰起头，张开嘴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舔了舔沾在嘴唇上的雨滴，加快脚步向桥南头走去。
雨点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时，他已经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这个时候，离傍晚下班的高峰期还早，所以车上的人并不多。他在车厢后部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拿着刚才等车时顺便买的一瓶水，正要打开来滋润干渴的喉咙时，就听到“吱”的一声，刚关好车门启动的车子又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前门再次打开。
“谢谢了，师傅！”一个清脆而略有磁性的女声传来，林政永不由得抬起头看过去。车头门边，一个天蓝色的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她背对着他，躬下身子往地上放着什么东西，身子随着车辆的前进颠簸而左右晃动着。
他被这个好听的声音所吸引，也被这美好的身影所吸引。
“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背影猜想着。她站起来，掏钱投币，再弯腰下去提东西，然后转身，动作干净利落，林政永甚至觉得她的动作有如舞蹈一般优美。然后，他看到了她的脸，一张清秀的年轻女孩的脸，略有些瘦，有些白净，一双大大的眼睛飞波流转，含羞带笑，很是动人。由于冒雨跑步赶车的缘故，她头发有些湿和乱。她张开嘴巴在喘息，微微耸起的胸脯一起一伏地，惊魂未定的样子。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扶着车内的栏杆，定了定神，往车厢中扫了一眼，就在开动的车子中摇摇晃晃地朝他这边走了过来，那样子，宛如一枝在微风中轻柔摇曳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