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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罗尔。
夜色静谧,没有一点风吹草动。舍脂犹犹豫豫地抬起手,推开门,眉头紧皱。
“因陀罗大人,浮楼王子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立刻翻起了身,伴随着断续的咳嗽与□□,昭示着他肺部的病情严重。
浮楼穿着一袭斗篷,把自己遮掩在衣物里,但进了屋,他便匆匆取下斗篷,冲至床边。
“因陀罗!你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差?!”
浮楼的心情立刻蒙上了阴云,他震颤得不敢眨眼睛。听说因陀罗被软禁在自己的别馆已久,今日好不容易才掩人耳目来见他一眼,但没有想到他突然患上严重的肺痨,这可是比软禁更令人痛苦的事。
“……舍脂,你为什么没照顾好他?”浮楼转头,跟着走过来的舍脂被他怒视了一眼,她立刻埋下了头。
明知道舍脂不该承受这些,她也是贵族小姐,是因为恋慕因陀罗才自愿来照顾他,浮楼却不自觉地把她作为一个发泄的出口。
因陀罗的脸颊消瘦,颧骨比之前更加凸出明显,一阵子不见,已然是另一个人。浮楼做梦也不会想到,疾病会缠上因陀罗这样身体健壮的青年人。
“……不要怪舍脂,浮楼,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他闭上眼,深深叹息,“没想到你也有长大的一天……咳……”
他刚说完,又因激动止不住的咳嗽,起先只有一两声,之后却像是要将内脏咳破一样用劲。
“因陀罗…”浮楼哽咽道出他的名字,不知怎么安慰。
向来由因陀罗在他左右保护关心着他,如今要他学会关心因陀罗,还是太难了。
没一会儿,因陀罗服用了舍脂托人送进来的止咳药汤,他才终于恢复一点平静,浮楼的心也跟着没有那么紧张,毕竟他完全不懂照顾别人。
带着一点不安,浮楼肃声说,“见面的时间不多,我们随便说几句吧。”
顿了顿,浮楼问道:
“因陀罗,为什么要谋反?”
“………”
他引来因陀罗的沉默,在身后站着的舍脂却上前了一步。她忐忑地出声:“浮楼王子…因陀罗大人他……”
因陀罗扬手让她住嘴,仿佛这个动作也能让浮楼明白一切一般。舍脂知趣地打住了,她甚至听话地退到屋里的一角。
浮楼叹气,事已至此,他问出了答案也无济于事,他蹙了蹙眉,另说:
“我今天来看你是为了询问你的。我想知道诃利大人的事。”
“什么事?”因陀罗声音低哑。
“他的身世,他是预言家吗?”浮楼郑重道。
如今他的行程一切都在诃利大人的安排下进行,他实在担心日后皇室的实权会到他的手里,就像因陀罗曾经推断的那样,尽管还看不出一点破绽,可他就是有种诃利大人在利用他的错觉。
不假思索,因陀罗如实回答:“诃利大人年轻时,曾经在那贝勒斯行学,最终来到加罗尔定居,因才华出众,又带着神秘的预言,王十分器重他。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他只是一个跟随皇室十年的侍卫而已,对更早之前的事并不了解。
“他曾经在那贝勒斯……”浮楼喃喃着,“难怪,他好像是那贝勒斯国师的同窗……”
即使是如此,也不能判断诃利大人会为了那贝勒斯而利用加罗尔皇室…浮楼摇了摇头,他完全一头雾水,难道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因陀罗,你知不知道,当年那个关于神之子的预言……具体是什么?”
因陀罗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尽量一字一句地说:“浮楼,这个预言,所有的百姓都知道。那就是他们的浮楼王子是神之子。”
浮楼攒紧了拳头:“是,预言里都已经说过了我是了,那为什么诃利大人还要我去恒河净身?接下来,我还要去雪山行禅。还要再做这么多复杂的仪式证明吗?是不是因为不相信我?”
还是说,诃利大人在证实他的预言是不是错了……
“………”
因陀罗一怔,忽然无从答起。
这些仪式本来是在神之子出世时就应该完成的,他出生时是最纯粹最圣洁的婴孩,去见女神才是最纯净的状态,诃利大人却拖延到浮楼继位之前,果然,诃利大人有什么秘密瞒着浮楼,也许这个秘密,正是与浮楼是否真的是神之子有关。
又聊了几句别的,浮楼被迫离开。
那贝勒斯,班加德城。
今晚,正举办着一场丰盛的宴会,在场的王公贵族都面带春光,他们笑着聊着,一边用餐,而在宴会的正中间,国王与皇后同他们两个亲爱的孩子坐在一起,周围站了十几个侍女轮流举着扇子扇风。
皇后对桌上的美食并无兴趣,她品尝了一点点,便放下勺子。
“诃罗,你怎么出宫旅游了近一个月,还把母后都瞒在鼓里?来说说去加罗尔都玩了些什么?他们那边有没有好好招待你?”
皇后微笑着问。她听闻诃罗去了加罗尔游玩了这么久,一定受益匪浅吧。
“诃罗,擅自出宫一个月,有经过国师大人的批准吗?”国王擦了擦胡子,挑着眉看他。
“陛下,原谅我们的孩子吧,您一直都知道的,他还贪玩着呢。”皇后声音软绵地劝慰道,对诃罗满是宠溺与包容。
坐在母后正对面,诃罗的心脏急剧地跳动,砰砰声让他紧张不已。
所幸父皇母后不知道他去加罗尔的真相,否则会大乱的。日前,他已将达沙重新安顿在一座秘密的别院,只有他一人知道那个地方,他每隔几天就会抽空过去一趟,但他们的幽会不能长久,他也从没有机会留宿在达沙身边。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那迦和莲加替他圆了谎,最终就成了皇后现在所认为的版本。
“不能这么宠他,再过几年也是要继位的人。”
没一会,国王盯住看着诃罗严厉地道。
国王的态度极为坚决,一下破坏了宴会上轻松的氛围。皇后也紧张得绷紧神经,她吸了口凉气,再次劝道:“陛下,诃罗连妃子都没有,继位的事还早呢。”
诃罗不自然地低头,遮掩脸上的不安,“父皇,母后,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事。”
“怎么了,诃罗,我听说你的坏脾气改了不少,今天的宴会上这么多皇族、贵族的女子,你总看得上一两个吧,过一会儿去找个搭话如何?”
皇后坐近了一步,她亲密地挽住诃罗的手臂。这个孩子今天格外的安静老实,对那些美女甚至一眼不看,一点不像他的作风。恐怕皇后永远也想不到诃罗的心早就牢牢地拴在在某个人的身上。
这时,一直默默吃着东西的莲加抬起头。母后不知道皇兄的心思,她却再清楚不过了,想及那个欺骗她那么久的贱民,她此刻又满是不屑。
“母后,皇兄哪有心思选妃啊,哼……他可是有喜欢的人了呢……”
听到这样的喜事,皇后的眼里出现光彩,“真的吗?诃罗看上了谁?是哪国的公主吗?”
只要是诃罗看中的女孩,不论是哪一个国家的公主,一定都愿意和他结合的,毕竟那贝勒斯在众国里的声望还是颇高。
莲加生生咽下没有咀嚼完毕的食物,忽然梗塞得说不了话。
“………”
皇后的期待伸向莲加,她一定知道诃罗的心上人的谁。
“莲加,你也知道这个人?跟母后说说吧。”皇后带着笑意。
“呃……我……我……”莲加急忙摇头,一时半会,竟找不出一个解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说错了话,万一皇兄喜欢那个贱民、还千里迢迢去找人的事被母后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那迦和她为了皇兄的名誉,说谎隐瞒,到时肯定也要被责罚。莲加的脸已经通红。
此刻的诃罗脸色铁青。
“你不肯说,难道是因为对方身份不合适,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吗?”皇后脸上没了欣喜,更好似蒙上一层阴影,她不敢置信地问:“难道诃罗恋上的人是民家百姓?”
顿时,国王怒然拍桌,吓得莲加挺直了背方方正正地端坐。
“简直荒唐!如果是这样,尽早让他选妃的事情定下来,断了他的念想,我正有与他国和亲的意思,而且还可以和莲加的婚事一起举行,再好不过。”
诃罗惊诧地望去,发烫的喉腔终于挤出几个零散的字,“不,父皇……这件事……”
然而,却没有资格反驳,他犯下的错,自己最心知肚明。
皇后对这事也表示大喜,刚才的不满就烟消云散了,“诃罗啊,你若是喜欢哪个平民女子,收进宫当小婢不就好了。”
她抓着诃罗的手臂摇了摇,让诃罗清醒一点,高兴一点。殊不知他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场宴会上。
青空朗朗,院里花香四溢,住进这里之后,达沙种了好多花。
那晚的宴会上,父皇指名了几个贵族女子让诃罗选妃。他本不想这样,被挑中几个的那几个女子却趁此得宠一般,天天来宫里找他,希望被王子看上,父皇不仅打赏她们,还要希瓦尽早将诃罗娶妃的事安排妥善。
因此,诃罗的心情糟糕透顶。也只有在这里,他会轻松愉悦一些。他悄悄推门,微弱的声音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到来。
达沙在屋里的书桌前研究着他的书本。决心离开家乡来那贝勒斯之后,他便希望能学到更多的知识,于是诃罗请了一位导师,时隔几天就会来这里指点达沙一次,达沙没有一点基础,所以看书时常常一头雾水。还好他很刻苦,又很有兴趣,即使看不懂,他也会继续。
诃罗走近,直到他凑到达沙的耳边,对方也没发现他的存在。
“在做什么?”
达沙刚刚侧头,脸上就被啜了一口,令他面泛红光。
“诃罗……我在看书。”达沙出声微笑,正看得专心,又被打扰了。还好他早就习惯了诃罗的“突然袭击”,反正是很甜蜜的事。
诃罗打起了精神。
“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吗?”他问。
“还好,导师给我讲解过。”达沙重新拿起那本书,他翻到之前的一页,他用纸记录了不少注释夹在书内。
诃罗看他的看书方法笨拙,有些难受。
他蹙眉说:“导师也不会天天来,你应该学会问我。”
达沙摇了摇头,“你好不容易来,我怕你没有兴趣谈论书上的事。”
他也不愿让诃罗看见他不擅学习的这一面。
诃罗握住他的手,用力相扣,“……以后我天天来。”
尽管是个不能实现的承诺,达沙却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握住诃罗的手,问道:“那…你能不能…和我说一下这一页的内容?”
没有拒绝,诃罗忽然把他牵起来,又抱坐在身上开始讲解。
他没有导师的教授方法,只知道照原文重复念诵一次。
“看懂了吗?”
达沙羞愧地捏紧自己的手,“没……”
“………”诃罗扔下书,“别看了。”
原来,他也不想来这就是为了教人念书的,可是父皇安排他娶妃的事还缠在他心里烦着他,又不能与人诉说,他怕达沙会因此又一次离开他,又或者被父皇发现之后,将他暗中遣走。
达沙看出他的不耐烦,又当即唯诺道:“抱歉,诃罗……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诃罗别开头,同时他烦躁的叹气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达沙心中一紧,“你是不是嫌我太笨了…”
诃罗转而轻松一笑,“怎么会,看不懂就搁置一下吧,改日再看,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达沙点头,这才放下心结。
“在这里住的习惯吗?”诃罗淡淡地问。
“这里很好…”达沙有些不好意思,住了一段时间后,自然和这里的佣人都成了朋友,几乎没有不高兴的事发生。
“你再等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接走。”
他揽住达沙,一刻都舍不得松手,嘴里不由自主地说出这个可能无法兑现的承诺。
无论如何,他会想办法让达沙呆在他的身边,最近的地方。
这一日后,一连几天诃罗也没有空过来,有了书卷相伴,又忙里忙外地打点着院落里的一切,达沙的生活没有那么寂寞。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这个幽静隐蔽的别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达沙去门口迎接,他吃惊不已。
“你好。”
来客礼貌地点头。这个男人剃去了淡淡的胡茬,看上去年轻干净,达沙一眼就认出。
“您是……希瓦大人……”达沙大大的张口,见到了贵客,他差点忘了行礼。
“好久不见了,你就是达沙,对吗?”希瓦把他扶起。
“……是的。”达沙紧张得额上渗出汗珠。
没想到希瓦大人会到这里来,可能是诃罗安排的吧,可是诃罗却没告诉过他,他正害怕出了什么事。
希瓦寒暄道:“诃罗殿下将你安置在这里,住的可好?”
“嗯,很好……”达沙笑着点头,又微微皱眉,“希瓦大人……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希瓦摆了摆手。“此番前来当然是有事的,我们进屋说吧。”
进了屋,达沙送上茶水,安静地站在一旁。
希瓦不碰他准备来的茶水和点心,而是开门地问: “诃罗殿下要娶妃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他专心地注视着达沙,发现这个少年,现在看上去更体魄健康、面色红润了,看来在这里住得不错。
“………”达沙安静,心却狂跳不止。
“别紧张,看来他是还没有告诉你。”希瓦一笑。
“希瓦大人,这是真的吗……”达沙终于忐忑地发声。
希瓦又是一笑,目前诃罗殿下也没选中他的妃子,不过也就是最近的事,陛下吩咐一定要尽快置办。他早就发现诃罗行踪不定,时常出宫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终于让他买通了车夫说出这里的位置,他就猜到诃罗殿下在这里养了一个情人。为了让诃罗安心娶妃,这个身份不符的情人,当然要尽快除去。
希瓦想了想,朗声说:“当然是真的。不然,我怎么来找你谈话呢?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最近的百姓民家都装点得张灯结彩吗?”
“是……是吗……”达沙尴尬地低头,他极少出门,也根本不知道这事,原来全城的人都知道诃罗要娶妃的事了吗?冷汗不断顺着他的额顶流下,忽然觉得这里沉闷至极。
希瓦大叹一声,摇了摇头:“陛下和皇后殿下都希望未来的国王能将心思放在继位之事上,自然需要一个端庄贤淑的妃子成为他的皇后,正巧陛下看中了几个贵族小姐,她们最近都在宫里出入,和殿下也相处愉快,他肯定是会喜欢其中一个的。”
“嗯,是的………”达沙喃喃附和道。
希瓦大人是国师大人,和他也无冤无仇,是不会骗人的。所以他的意思,就是要自己离开了?达沙耳根发烫,胸中一阵痛楚,他难以想象诃罗与别人在一起的样子。
“……呵呵,如果殿下与你的事传出去,肯定会影响他的婚姻大事,我是特意来通知你,最好还是了断和殿下的来往比较好。”说了目的,希瓦终于端起了茶杯啜饮。
达沙垂下眼睛,“可是,我和诃罗真心相爱,我不能瞒着他离开。希瓦大人…我们现在只是偶尔见面……”
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可惜没过多久,注定又要分开,即使是偶尔见面也不被允许,他还以为只要修习了足够的学识,就有资格配得上诃罗了。这一次又要去哪里呢,他已经疲于奔波,只想要安定的生活。
希瓦大笑了两声。
“真心相爱……真是有趣,若是不愿意离开殿下,你可以进宫做个佣人。可一个下人,却是殿下的情人?这可说不通。你在殿下的身边,会影响他继位的,若是沉溺于情爱中,是多么糟糕的事。这几日你想想清楚,为了殿下的未来着想,想通了,我自然会安排你走。”
说罢,希瓦正要起身离开。
达沙咬了咬唇,无言地面对他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