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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博嫂打开门,迎面对上一张气喘吁吁的脸。
诃罗焦急得近乎抓狂,身上还带着树林里的青草味。
“广博嫂,达沙在不在你那?”他放低声音,尽量让自己平静。
“哎?不在啊…”广博嫂发怔,头一次见到小少爷双目惊慌失措的失控模样。
咬了咬牙,诃罗转身向村子门口奔去。以为出了什么事,广博嫂赶紧跟上他。到了村门口,见一妇女在提水,广博嫂上去问话。
那个妇女放下水桶,不以为意地叉着腰看他们:“达沙啊,他今天跑进林子里去了。”
“他为什么跑进去啊?”广博嫂一听,脸色一变。
那妇女被拦下后还略不舒服,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他神神叨叨的。”
广博嫂两手比划道:“哎哟,你怎么不拦着他啊!你瞎了呀?没看见他腿脚不好啊!”
要是达沙出了事,小少爷不也得急死吗。
对方仰头,母鸡一样的朝广博嫂撞过来,“广博嫂,你怎么说话的啊,我得罪你了啦?我平时也很关心达沙的好不好啊,他自己要跑进去我能拦住吗?”
两个妇女顿时不相上下地推搡了好一会,她们回过神时,诃罗早已经奔入林中。
“达沙——”
四周枝叶错综复杂,不知从何找起,诃罗的脑里一片空白。即使拥有再敏锐的听觉,也无法辨析人在哪个方向。
“达沙!”他又唤了一声,没有一点回应。
树林里不自然的沙沙声传入耳中,是野熊在觅食的脚步吗?这样不详的预感,让他不得不追随这个声音寻去。
在他出门的短短时间里,达沙竟消失了,村里到处都不见他的身影…诃罗未曾想过,有一天小白兔也会长成一匹小马。
达沙迷路了,拖着虚软疲惫的身体往前移动,风声都可以淹没他蚂蚁般的脚步,谁让他受过伤,没法走的很快…
不仅身体不堪重负摇摇欲坠,豆大的泪珠也随之滑落在泥地上,还在回想昨天吵架的事。匆忙追出来,已经走得一身泥泞,衣服也划破了,他忽然想早点回村。
树丛间嗡嗡作响,达沙有些不安。他停下步伐,一团黑影闪过,翛然间眼前蹿出一具庞然大物!
他分辨了几秒,才认得是一只巨熊,就是近日村子里都说要多加防范的熊吗?顿时两眼惊恐——
巨熊张开血盆大口,几乎可以把一个人撕碎,它眼角还有着伤痕,正狰狞地看着送上门的猎物。达沙连连退后,最终无比狼狈地摔在地上。那只熊逼不断近他,让他往后爬向离得最近的树干,唯一的靠山。
也许逃不掉了……闭上眼,达沙别过头。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即将被野兽作为午餐,他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去找诃罗呢。
就在他绝望的靠在树干上时,巨熊一声哀痛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竟然瘫倒在他跟前,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在四周的杂草上。巨熊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大痛难忍,它却不知怎么把飞来横祸般的箭拔出!
又一箭飞也似地从空气中划过,直勾勾地刺入它的胸膛。它仿佛明白了来人的危害,可以将它逼入绝境,于是放弃了在垂死挣扎之际掠夺眼前的“食物”,在地上翻滚,疯狂地爬向树林深处。
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已经停止,就像一场灾难结束,达沙鼓起勇气抬起眼皮,野兽已经离开了。衣服上沾了血,他心口一紧,吓了一跳。
他只注意到衣服弄的更脏了,没发现有人救了他,下一秒,两肩被用力的扶住,他终于看清眼前出现的人。
“………”
嘴唇颤了颤,达沙难以置信地眨眼。
发现他惊魂未定,诃罗蹲下来紧抱住,“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怎么可以害他这么担心,如果晚一步,可能就成了野熊的口中餐!
“诃罗!”达沙极力摇头,彷如置身一场梦境,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你不是走了吗?…”
他痴痴地问道,也用力回抱着,诃罗急得喘气,每一口呼吸都耳边萦绕在他耳边。
“难道你又回来了?”达沙有些脸红,转眼破涕为笑,很快又恢复沉静,怕自己太激动而失态。
“谁告诉你我走了?”诃罗将他抱起,他微微横眉。
达沙低下头,头脑晕晕的。
“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在,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想追一下马车……”他捏住手指解释,暗暗在心里埋怨自己,实在是太笨了,才会贸然行事。
诃罗失笑,眼角颤了颤,满是心疼地吻在他额上。
“你怎么可能追的上马车?”诃罗问。
“但是……”
他实在是脑子一热,怕失掉最后的机会。没想到白来一趟,还惹出这么多麻烦,怎么办才好?达沙不敢说话。
这下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拨开达沙细软的刘海,诃罗重新吻住,“对不起,昨天说的都是气话。我怎么可能走呢?我以为你不会起来的太早,就出门了一趟,想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他抬起头看着诃罗,却注意到他背上的那只弓箭,格外醒目,还有零散的铁箭,这就是制服那只巨熊的武器。
可是,这是……
“听说以前某人每天都出来打猎,其实我也会。这下你该同意我留下了吧?”
诃罗将他扣在怀中。
“你,你要留下来?”达沙一惊,却没有推开,被嵌入这个怀抱中,他沉溺得不舍得放开。
诃罗挑眉道:“怎么,是你说要我留下来的。”
怔了怔,达沙尴尬道:“我没有那样说过。”
“你说了梦话,你要我留下来,还说喜欢我,说了很多遍。”带着一丝得意,诃罗在他腰际捏了一把。
真的是这样吗,达沙张口,恍然想起那个已经快遗忘了的梦境。
“………”
“看来你在梦里很喜欢我,而且根本离不开我,所以我更不能走了。”
“那只是梦话而已……”达沙急忙解释,但是梦里淡淡的记忆却逐渐清晰地浮现,如果不是白天的思念太浓,晚上是不会做梦的。
“如果你不愿意我留下来,就跟我走。总之你必须呆在我的身边,我要每时每刻都见到你。”
话毕,诃罗不顾达沙的窘迫,将他横抱着走。
“这里不安全,先回家吧,我想烤肉给你吃。你没哪里受伤吧?”
“没……”达沙正想挣扎,可是潜意识却催使他搂住诃罗的脖子,紧紧的不放。
诃罗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回去的路,达沙更难为情了,他从小在这村子长大,竟然迷了路。
还好没人注意他们亲昵的样子。快到正午了,炊烟从院落里阵阵飘出,惹得附近的小孩都跑过来玩耍,让人一点也不方便亲热。
终于开饭了,小孩们也回家吃东西去了,诃罗坐在木桌边,迫不及待地把人抱过来。
“昨晚都梦到了什么?”诃罗问道。
两个小孩亲来亲去的画面闪现……让达沙头皮发麻,觉得很害羞就没有说。
被抱得更紧了,诃罗一定要找个方便卿卿我我的姿势坐好才动手吃东西,还黏在达沙的耳边。
“我们做的那么激烈,我还以为你一定睡的很沉,竟然还会做梦。究竟是什么样的梦?还让你说了梦话。”
“………”他说的暧昧,身下的余痛更让人羞涩,达沙低声说,“……我梦到,我们都是小孩子,在一起玩游戏。”
诃罗皱眉,“没了?”
点了点头,达沙开始吃饭,“嗯……”
“就这么简单?玩的什么游戏?”诃罗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梦,让达沙可以比白天还要热情。
“……不,不知道,我忘记了。”他结巴地岔开话题,专心地剥下烤兔肉。(怎么可以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这样太残忍了!呜呜呜呜!)
不过剥下来的肉,他反手送入诃罗的嘴里。(呜呜他还在吃!)
……
他们以前每次闹僵,没多久也会和好,因为诃罗招架不住这样乖顺的恋人。如果达沙是女孩,恐怕也会有很多富家少爷踏破门栏来提亲,根本不会在意他的身份。
“就算你没有做这个梦,我也知道你喜欢我。”
诃罗凝声说,让达沙手里的动作僵持了一秒。
“………”
他讪讪地笑道:“广博嫂说,自从我来了,你就每天准备好菜给我吃?以前你只吃粗粮。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我是怕你在这里吃的不习惯……你以前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达沙小声,完全听不出他在反驳,反而更觉体贴了。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做的饭菜,你会和我走吗…”
他的唇角不断摩挲着眼前洁白的后颈,达沙只觉得身上闪过一股触电般的热流,只能软弱无力地沉醉在这样的温柔中。
“你现在愿意和我回去了吗?”诃罗一分一秒都不放过,吻舐着脖颈上泛红的肌肤。
他放慢了声线,更是柔情似水,“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好?你一消失,我真的会疯掉,今天我没见到你在屋里睡觉,我差一点——还好你没事,如果没了我,你岂不是命都丢了,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
达沙默然,却乖巧的待在他怀里,终于抵不过这般软磨硬泡啊。还好家附近都没人看见他们,两个男子犹如夫妻一样的生活在一起,难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搭在诃罗的手背上,达沙叹了口气。
“你答应我了吗?”诃罗抓住他,眼里燃起希望。等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把宝贝带回家了。
达沙低下头,脸上还红着,“你说阿夜要你把我带走,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你为这事不高兴?”诃罗把他身体掰过来面朝自己,窃笑着,“你是不是忘了,你在梦里说过我比他更好。”
四目交接,达沙木讷地摇头,“没有,我没有那样说……”
诃罗暧昧的笑着,继续说:“我没骗你,你还说了你喜欢诃罗,喜欢诃罗王子,光是这一句你就说了很多遍,还粘的我很紧。”
真的是这样吗?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隐约浮现,达沙耳根都红透了。
“为什么你在梦里说,我比迦夜更好?”诃罗趁机亲了他的脸,达沙的脸颊上发烫。
“我不知道……”
诃罗极为撒娇地责怪他:“你怎么能拿我和他那种人作比较。”
“啊……”达沙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我怎么可能像他一样,让你一人在乡下傻等我,过这种日子。”他说的深情,手掌将人扣得更紧。
“你不要说他了…”达沙为难地脸红道,诃罗和阿夜是不同的,怎么能作比较呢…
诃罗凝眉,耍赖一般地黏在他后颈上,“好,我不说,那明天我们就动身离开。”
“………”达沙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你还不明白吗……只有你在我的身边,我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这不是你希望的吗?”诃罗撒娇的语气让人心软。
沉吟了一阵,达沙说道,“快吃饭吧…”
“你答应我了?”诃罗握住他的手,就像在许下什么诺言。终于,达沙点了点头,主动环抱住对方。
两人恩恩爱爱地把饭吃完,达沙开始收拾东西。虽然下了决心要陪伴在诃罗王子的身边,却不知这样的幸福能不能长远地持续下去…
加罗尔,多灵城。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对恋人牵着手逛街。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诃罗笑得开朗,观察着四周略微变化的建筑物,回忆却阵阵涌上心头。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是被误认的……没想到,后来,又被带去做浮楼王子的替身……”达沙微笑,脸颊上总有些青涩的羞怯,“如果那一天我没有来多灵朝拜,就不会遇见诃罗了。…”
也许缘分早就注定了吧。他们十指相扣,不过少有人注意到。诃罗时不时便肆无忌惮地搂搂抱抱。
逛了一会儿,诃罗故意放慢了脚步,寻找着能休息的地方。
“累了吗?”诃罗疼惜地望向他。
达沙应允道,“没有……”
他们很少约会,这样的时光太美好,达沙完全不觉得会累。
“我要抱你走。”诃罗捏了他的腰一把,便紧紧搂向自己。
“不好,这样太丢人了…”达沙轻轻推搡,明知道他们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他还是害怕被别人看见。
“我管不了。”大手滑向他的腿,诃罗正要把他完全抱起,被达沙拦下手拒绝了。
达沙生气他在外也这么大胆,独自往前走,“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他刚走几步,被一间格外奇特的小店铺吸引驻足了。门口耷拉下厚重的两层珠帘,里面散发着冰寒的凉气。
诃罗抬头一看,是一间占卜屋,他似乎也蛮有兴趣,揽着达沙往里走,屋里十分暗。
一个穿着斗篷黑衣的女人在唯一的桌前坐着,埋着头,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下半张脸苍白如雪,异常的阴森。
“请问想知道什么?”女人幽幽地张口,她的声音都是嘶哑的,听不出年龄,但一定不年轻了。
“这里能算什么?”诃罗向来喜欢阳光,一进来他就感到莫名的烦躁但却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两位小哥哥,可以算算姻缘。”女人还附和了两声怪异的笑。
“姻缘?真无聊。”诃罗讽笑道。达沙的爱人只能是他,难道这女人还能算出另一个。
“那……算下其他事可不可以?”达沙也感觉到这里的气氛诡异,但依然维持着脸上温柔的笑意。
“先坐下吧。”女人拍拍桌子,两只袖子移开,她端详着那只露出来的水晶球,准备预言。
达沙小心的坐下。
“你的名字是?”女人稍微抬头,散乱的长刘海遮住了她渗满血丝的眼,她一定是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或者是生了什么病。
“我叫……达沙。” 回答后,达沙紧张得坐立不安。
“哦?真是个独特的名字,感觉似曾相识。”那女人思考了半秒。“请给我你的一滴血。让我仔细看看……”
达沙侧过头,与诃罗眼神交汇,得到他的支持,才犹豫地伸出了手。女人取出桌上一盒子里的细针,在他指腹上扎了一下。
痛感很快消失,她也只取走了一滴血,达沙抬起的手正好让血滴在玻璃球的表面,女人便收好针,两手在玻璃球上来回晃动,嘴里还念着达沙听不懂的梵文术语,像进行一场仪式。
“啊!……啊!”女人摇了摇头,在无人知晓的斗篷下露出痛苦惊恐的表情,她慢慢的捂住脸,“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
“不,不会吧?…”达沙扶着桌沿站起,看见这个女人如此难受,想关心她一下,诃罗却拽住他。
“我很少像这样,什么也看不见……除非,除非是有人用了假的名字……如果与原本的命运相违,我就什么都看不见……”
半晌,她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有声音还在颤抖。
达沙慌张道:“可,这是我的真名……”
不敢相信,仅凭一个名字,这个女人就可以预兆别人的命运,她怎么知道达沙的名字是假的?
“他叫浮楼,你再看看。”诃罗突发奇想地对她说道。
那个女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再次抚摸上她的玻璃球,这次却如往常一样,她的预兆术逐渐灵验。
“……浮楼……”玻璃球的表面只有屋中昏暗的的反光,她却仔细端详,感受到别人无法看见的场景,“雪……下雪了……”
达沙瞟了一眼,果真什么都看不见。
“看到了什么?”他鼓起勇气问。
“看不见更多了……”女人摇头,她继续将自己包覆在斗篷黑衣下。
可是从她那样阴郁的气质中,达沙可以感觉到她的神色凝重。
“但是,尽量在近期一段时间内……不要靠近有雪的、寒冷的地方……”她最后叮嘱了几句,“……否则,可能会遭遇不测……”
怔住几秒,达沙被牵起,诃罗放下打赏的钱币,恨不能尽快离开这个阴森可怖的地方。
拉开层层珠帘,迎来一片光亮。
“怎么办呢…”达沙站在门口,脚步忽然变得僵硬。
诃罗安慰道:“那都是胡话而已,这样的占卜是不会灵验的。”
那个女人又不是神佛也不是婆罗门教徒,她的话无非是骗骗老百姓而已。
达沙努力打起了精神,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占卜屋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