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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乡的达沙,整日郁郁寡欢,失去了生气,家中显得格外冷清。
院子外走来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是村里车夫广博叔的妻子,大家就喊她广博嫂,他们家就住在不远处,听说达沙回乡了,她便顺路过来看。
“达沙啊,你回乡啦?”见达沙就坐在院子做手工,广博嫂远远的打着招呼。正当达沙准备迎接她,广博嫂立刻发现他腿脚别扭的事,她招呼着达沙坐下,“哎呀你脚不好啊?你看你这次去了一年半载的,到底见到迦夜没有啊。”
“见到了…”达沙并拢了膝盖,面对阔别已久的邻居,带着生疏。
广博嫂起了更多的兴趣,她低声问,“他现在怎么样,风光了吗?”
达沙迟疑了一下,如实答道:“嗯,他过得挺好,现在在皇室亲卫队……”
广博嫂的眼角抽动,发出艳羡的光彩,“哎哟,我就知道,他怎么不留你在那边住呢?这是把你撇下了啊。”
想这两人从小情同手足一样长大,养父走了后更是相依为命,本应该互相扶持,如今迦夜却让达沙一人留在乡下这么多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得蛮辛苦,邻里们看在眼里,都看不过去。
达沙摇头,笑得颇为尴尬,“没有,他不方便让我留在那里……”
广博嫂故作了一个吃惊的口型,摆了摆手:“那都是借口啊,达沙,你在那住影响他娶老婆呢,你也不是他的亲兄弟,在城里又难以立足,你的脚还受了伤,以后就成了迦夜的拖累了,他当然不肯留你。”
达沙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不敢想象旁人眼中的事态是这样的,他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广博嫂不知道这些话刺激了他,继续说:“你也知道我那个小女儿啊,嫁过去城里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我早就看清现在的人了,人一旦享福了就不会回到我们这种乡下的,啧啧。”
达沙为难地看着她,他几乎从不反驳比自己年长的长辈,于是声音很小:“迦夜不是那样的人…”
广博嫂不屑地笑出声,“呵呵,达沙啊,你还是那么单纯,你可能不知道吧,迦夜从小就在我那打听他妈妈的事情,他妈妈你也知道,是个千金小姐,结果被人玷污了被赶出家门,独自来到乡下生孩子,若不是当年有意外,迦夜会是乡下小孩么?他一心就想着出人头地呢。”
这些历史,老一辈的邻居们都知道,只是不怎么和达沙这样内向的孩子讨论过,如今迦夜真的离开村子去谋自己的生路,广博嫂看达沙可怜,才想劝他看开一点。
达沙唇齿颤了颤,他将眼神移开,“………”
广博嫂忽然摸向他的脑袋,揉了揉一头碎发:“我知道你不是势利的孩子,在村里好好过啊,别想着去城里再找迦夜了,你去一趟也是自己受苦嘛。”
达沙想替迦夜解释,可不知从何说起:“我……”
广博嫂打住了她多管闲事的大嘴,把怀里的篮子往桌上一搁:“没事没事,我不说了,我给你带了点菜过来。”
她拿出几个鸡蛋和今天刚摘的新鲜菜苔。
“谢谢……谢谢你……”达沙勉强露出笑容,但他很清楚,这不是真正的开心。
加罗尔,皇城。
听见敲门声,诃利大人拍了拍发福的肚子,伸了个懒腰再去开门。
一个小侍从在门边:“诃利大人,大厅有人求见。”
诃利转身回屋继续坐下,无精打采地问:“什么人哪,这么晚了求见?”
小侍从撇了撇嘴,说出一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答案:“这个人说他是那贝勒斯的王子……”
诃利没有半分变色,但房内却还有另一个人,便是在桌前伏案读书的浮楼王子。
“………”浮楼扯动嘴角,挑眉示意,把这个消息当成了笑话,“这怎么可能?”
诃利笑眯眯地看向浮楼,开始玩弄自己长长的胡须,“浮楼啊,不如让他进来。”
那就让这个顽劣的诃利大人自己去接待吧,浮楼这么想。但没一会,他还是被诃利拉去前厅迎接这位王子。
大厅里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果真是一身穿着金丝绸锻,只是行路已久,不免弄脏了不少。他取下厚重的兜帽,向缓步走来的诃利大人深深行礼。
浮楼跟着走来,他还没看清来人的面孔,竟被一把拥在那个人的怀中!那人左右检查起他的身形,又露出一丝疑惑,浮楼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的惊慌与错愕。
呆了一秒,浮楼猛推了一把:“你干嘛!?”
对方的眼眸立刻涌上失落,一连退后了几步,“抱歉,我失态了……”
一身的尘埃掩盖不住他挺拔的鼻梁与俊俏的轮廓,浮楼定神看了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撩起回忆:“我认得你,你就是诃罗王子。”
而且他戴着那贝勒斯特有的耳饰,身份一目了然。
诃利大人眉眼间一笑,拍手应和:“还真是诃罗王子,记得有一面之缘,如今长大了。”
上次见到这个小王子,他还十分年少,总是高傲自大地仰头看人,带着一股桀骜不羁的气质。如今容貌更加坚毅明朗,但却低垂着失魂落魄的眼眸,一只孔雀失去了骄傲,浑身是泥泞,只身来到异国,是怎么回事?
诃利问:“请问诃罗殿下这次前来,有什么事吗?怎么也不带个随侍?”
诃罗张口,略微愣了愣,哑声说:“我来是为了来寻人。”
诃利大人眨眼,不以为意地吸气:“寻人?”
诃罗郑重地看着诃利,他极力让自己不看向一旁神态自若的浮楼,凝声道:“一个叫迦夜的侍卫,不知可有?”
环起手臂,浮楼蹙眉,“什么……你找他干什么?”
诃罗眼眸微动,“我有一事相求。”
诃利大人推了浮楼一把,“好了,浮楼,去把迦夜喊来。”
浮楼咬了咬牙,仿佛预见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先告诉我你找他干什么?”
“………浮楼。”诃利大人又对他使了个眼色,浮楼终究同意了诃罗的请求。
怎么也想不到诃罗王子竟然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诃利饶有兴趣地问:“呵呵,诃罗殿下,您这次来,希瓦大人知道了么?”
“应该…不知道。”擅自出宫,消失在众人面前,诃罗心有余悸。
猜到了诃罗王子是独自贸然前来,诃利意味不明地呵呵笑道:“我还以为您是代替他来谈和的呢,毕竟我们两国建交多年,不可能就这样了结了情谊啊。”
诃罗神色柔和,“是,我父皇暂时不打算追究因陀罗谋反的事,也不会处刑他安排的人质替身。”
“那就好,合作也是指日可待啊。”诃利顺着自己胡须,满意的点头。
通向大厅的长廊上,迦夜眉头紧皱。
“他怎么来了?”
浮楼耸肩,跟在迦夜身后,“他说要见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迦夜步伐越来越快,好像迫不及待要去见诃罗王子。
他一出现在明亮的厅堂中,视线便很快与诃罗触电般交汇。
诃罗走向他,看见浮楼竟握着迦夜的手,诃罗不自觉地两拳捏紧,向浮楼王子提出了要求:“可否让我们单独谈谈?”
浮楼眉弓一紧,赫然不答应,但迦夜却挣脱了他的手。
浮楼捏住手指,咬唇道:“好吧。”
诃罗随迦夜走到了殿外的走廊上,没有灯火辉煌,月光静静铺满了院落的每个角落。
借着月光,诃罗拦在一心往前走的迦夜身前:“你知不知道达沙在哪里?”
“达沙?”迦夜冷道,声音和月光融为一体。
“对。”这个名字对迦夜来说一定不陌生,诃罗有些失措,“你…知道他在哪里?”
迦夜答道:“不知道。”
“不可能,他回国以后难道没有找过你?”诃罗提高了音量。
“没有。”迦夜依然冷静。
想不到迦夜的态度这么冷漠,他真的是达沙曾经的“心上人”?难道他不打算问问达沙的安危?诃罗咬牙道:“…那他的家乡在哪?”
“………”一阵沉默,迦夜闭上眼,又无奈的睁开。
“你和他同乡,你不可能不知道!”诃罗逼近他跟前,即使他态度已经失去以往的高傲,也压不住汹汹怒气。
迦夜后退一步,看着眼里滑稽的王子:“诃罗殿下,您问这个干什么?”
诃罗紧接着他的话作答:“我要找他。”
迦夜定了定神,他一手扶住诃罗躁动难安的肩,故意拍了两三下,“诃罗殿下,他的容貌特殊,对我们皇室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希望你不要追查他的下落,也尽量别提起这个人,会引起国师大人的注意的,否则他有性命之忧。”
诃罗打开他的手,嘴中挤出愤怒的几个字:“他的家乡在哪里?”
“你一定要知道吗?一定要找到他?把他一个百姓牵扯进皇室的生活中?”迦夜疑惑不解,脸色终于走了变化,他变得也有些恼怒了。
“……是。如果他不在你这里,恳请你告诉我他的家乡。”
迦夜怔然。
他看得出诃罗的认真与坚持,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这人,为何到了现在还没有放弃达沙?
他等夜风吹了一阵,才继而保持自己的冷静,开口:
“抱歉,我不能说。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一直渴望安定的生活,这样对他来说最好,请诃罗殿下不要再把他卷入您的生活。”
尽管现在的自己还不能给达沙一个准确的承诺,但让他待在乡下,总好过留在危险的诃罗王子身边,说完,迦夜有些忐忑,他深深呼吸。
令他更加震撼的是——下一秒,诃罗单膝在他身前跪下,重重地放下他腰际的佩剑。
迦夜全身发寒,甚至不能理解。
为了区区一个百姓,居然能让诃罗王子放下他的尊严,向自己下跪——
只是为了得到达沙的消息,他何苦做到这一步!他们二人身份相差甚远,即使找到达沙又如何,继续掳走他做男宠?诃罗王子是不是疯了?他不能让达沙继续在诃罗王子的手中堕落,迦夜很快拧断心中那一丝不忍。
回过神时,长廊里又走来一人。
身为尊贵的邻国王子,却在一个侍从面前跪下,浮楼也全然觉得十分可笑又悲哀,什么事把他逼成这样?“诃罗王子,请你注意一下形象。”
诃罗长跪不起,浮楼正色问:“迦夜,他为什么给你下跪?”
迦夜顿时将他拉远,声音压低:“他是来找达沙的,可惜我一无所知。”
虽然是谎话,但他知道一切都是为了顾全大局。
“……什、什么?达沙,他……”浮楼连忙捂住嘴,目瞪口呆地痴望着。
迦夜冷淡道,“他没有死,据说被放回乡了。”
“他没有死!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该不会是为了自己吧?浮楼不安地想。
迦夜看他如此震惊,趁此揉了揉他的发顶作势安抚,“我要忙着你继承王位的事,当然没机会回去。”
“那以后你就要回去了?”月光下,浮楼眼眸颤动。
迦夜移开目光,简短道,“再说吧。”
浮楼平静下来,另一个疑惑涌上心头,“诃罗王子为什么要找达沙?”
“………”迦夜一怔,他动了动唇,却不说话。
他知道那位诃罗王子,十有八九是爱上达沙了,可是如此荒诞的爱情,他怎么敢想象?
“该不会是喜欢他吧,看到我第一眼就扑上来,估计是产生幻影了。”这样想,应该说得通,浮楼鼓起嘴,“你可以告诉他,你的家乡在哪里啊,这样他就可以去找了…… ”
迦夜默然。
为什么迦夜什么都不说呢?这才逼得诃罗王子下跪。一看便知,诃罗王子是真动了情,才会只身来加罗尔追随他所爱,迦夜为何不成全一下有情人。
一瞬间,浮楼明白了什么,他扯动嘴角:“你是在嫉妒他?嫉妒他和达沙在一起了?”
“不——没有。”迦夜快速地厉声否定。
浮楼的呼吸开始错乱,“我早就说了,如果你喜欢达沙,你就去找他,我不会阻拦你!你是不是以为你一走就会伤了我?还是,你以为你一走,皇室就会降低你的功勋?为什么你不去,也不让别人去?你就是见不得有人喜欢他吧!”
浮楼的责问来势汹涌,迦夜只得低头,他冷静道:
“不。”
“你喜欢他吗?”浮楼明显不悦。
迦夜抿了抿唇,浮躁地说:“浮楼,别问这样的问题可以吗?”
他掉头往刚才的方向走,他又一次彻底的僵住。
浮楼三两步追上来,同样发愣。他快步上前,难以置信,诃罗王子依然在原地跪得纹丝不动。
“你——”浮楼拉了他一把,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浮楼终于也看不下去了——
诃罗王子的气焰嚣张的事,他早就有所耳闻,现在却在迦夜面前这样坚持恳求,不仅于情于理不通,也让他高贵的身份颜面扫地!
诃罗不但不起身,反而压下另一条腿,深深跪在浮楼面前——
“……”诃罗俯身埋头,他的声音郑重坚定,“请告诉我,他的家乡在哪里?”
“走吧,我告诉你他的家乡在哪。”迦夜走近,回应他,似乎终于动容。
终于也同意了他对达沙的爱恋。
很快,迦夜简单告知了他们的家乡,莲花泽的位置,诃罗牢牢记在心上。尽管天色已晚,但不影响皇室随时安排一辆马车连夜赶路。
上车前,迦夜叮嘱道:
“那个村子有点难找,那边地形很多沼泽。”
诃罗点头,神情缓和:“你怎么会想开了告诉我?”
也许,诃罗能代替自己弥补对达沙的照顾吧——
如果他当真愿意放下身段,达沙在他的身边应该会过得幸福。
“没什么,请好好待他。”
诃罗胸有成竹地一笑,“当然。”
迦夜沉思了两秒,他说道——
“我和达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我答应过他有一日会回乡去找他,可惜现在我侍奉皇室,不可能回去给他安定的生活。如果他愿意跟你走,也无妨。”
就这样把弟弟一样的达沙拱手送人?他有些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却不想再为难诃罗王子。
迦夜放下车帘,背过身。
诃罗王子得出发了,顺他的意,会第一时间赶到多灵。
马车滚滚声在城门前渐行渐远,迦夜却站在原地,等待这声音彻底消失。
有人搭上他的后背,“迦夜,你还在不甘心呢?”
听声音,是浮楼,迦夜逮住他的手。
“没有。”
浮楼在他背后偷笑,“你想通就好,对了,这样是不是说明你并不喜欢达沙呢?”
他既然愿意让诃罗王子去追寻达沙,说明没有将达沙当成他的私有物嘛。
“………”迦夜脸色一沉,侧身离开。
“哎,你等等我!”浮楼被他丢下,连忙提着裤脚追上。
为什么不承认啊…他说的又没错!他拉住迦夜的衣尾,硬生生将他拽过来。
“…………”浮楼想再上前一步拥住,最终还是停止了脚步,他只是安心地说:“……还好你没有走。”
“累了,回去睡吧。”
这样便好,暂且让他一心一意侍奉在浮楼的身边不再担忧其他事。
迦夜退到浮楼身边,揽住了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