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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浮楼王子又一次巡城访民。最近,这样类似的仪式十分频繁,百姓们也乐此不疲地追捧浮楼王子,希望他早日登基,成为他们新的王,拯救万物众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达沙走在人潮涌动的街上,随波逐流地被围观的人群推搡。
在人群密集的那个方向,正是浮楼王子的马车,可惜刚回到加罗尔皇城,达沙只想早点回乡,无心和其他百姓一般凑热闹。
路过他身边的一个少女对同伴说:“啊!你知道吗?浮楼王子好清秀好英俊啊,我真想被他挑去当王妃呢……”
她的同伴点点头,说道:“听说王子继位的事又延后了,因为须弥山那边频发雪崩……”
两人一边讨论,一边往前追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撞上了一个和大众背道而驰的人。
少女还算有点脾气,她瞥了一眼,是一个穿的破旧又带着面纱的人,一看就是流浪汉,于是很没好气地嚷道:“哎呀,你会不会走路啊?”
达沙后退了一步,正要道歉,少女身边的同伴发现了他的拐杖,于是拉着少女赶紧离开。
“原来是个瘸子啊,真是倒霉。好脏啊……”
行路几日,好不容易落脚,他身上是有些脏臭,但少女嫌恶的口气还是让他浑身一颤。因为诃罗也这样骂过他,他依然忘不了那些事。
巡城的马车渐渐往这边行来,围观的人群也跟着走动,达沙被挤到了一条小巷口。他望着浮楼王子那辆华贵的马车,痴痴地回不了神。
那个坐在浮楼王子身边的人,令他心口闷得难受。
“阿夜……”他在心中唤出那个名字,脚步一热,竟然也有了追上去围观的冲动。
明知道他已经再也没脸去和迦夜相见,他还是忍不住再多看看。
“请让一让……请让一让……”达沙往前挤了挤,步履维艰地跟在人群后面,可是人太多了,他瘦小的身躯根本挤不过其他人,不一会就被推到后面,马车很快渐行渐远,也再也看不见车上的人。
他胸腔一热,试着往前再走动了几步,看看还能不能追上去。
前面一个高大壮实的男子感到他的推搡,扭头等着他:“挤什么啊没见过王子啊!”
达沙连忙低头,“对不起……”
男人一看是个瘦瘦小小的瘸子,更是看他弱小可欺,高人一等般把达沙抓到了街角,他话中带着怒火,“敢推我?你以为道个歉就没事了?!”
达沙紧张地退到墙边,男人扯下他的薄薄的面纱,忽然见了鬼一般大叫一声:“啊!……”
妈呀,这张俊美的脸,不是浮楼王子吗!?一定是他欺凌弱小被神之子看见了,才大白天见了鬼,于是男人撒腿就跑。
达沙这才松了一口气。早点回乡吧,一个人平淡地生活,再也没有人瞧不起他,欺负他。
他在城里吃了点小吃,没过多久已经是傍晚,正要去城门人群来往处找一辆马车,却见今日□□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庙堂外,旁边有好几排森严的侍卫把守。
一时半会也没有可以搭载他去多灵的车,达沙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向了侍卫队。他打扮得很鬼祟,张头探脑的样子,很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一个侍卫走过来,闷声道:“干什么呢?”
达沙摇摇头,正要掉头离开,身后一个声音让他脚步顿时僵硬地停住。
“怎么了?”庙堂内走出的人穿戴着威风凛凛,让周边的人肃然起敬。
小侍卫把达沙拎到他跟前来,“迦夜大人,这里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我就过来问话。”
达沙站稳后,面纱下的嘴吃惊地张开。
“………”
他颤动的眼神让迦夜的脸色发青,“你——”
他随口对身边的侍卫令道,“你们先下去,我们单独谈谈。”
差一点以为自己看错人,迦夜呼吸平稳,他将达沙带入了庙堂的内室。
进屋后,四下无人,迦夜翛然揭开他的面纱,达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又腿脚受伤,让他很不是滋味。
“你还活着?!”他控制不住情绪,扶住达沙的双肩。
“………是的。”达沙激动不已,他重新将面纱戴上,害怕将容颜被人看见,但目光却追随着迦夜分秒不离,他认得这身英姿勃然的服饰,“你现在的衣服,是……”
迦夜解说道:“因陀罗大人因为谋反被软禁了起来,我回来后诃利便给予我亲卫队队长的职位。”
达沙完全没意识到,现在迦夜的阶级已经比他高了两层,是正规的皇室武士,他只是傻笑了几下,为了迦夜现在的功名利禄而开心。
迦夜拧了拧眉,从吃惊转为冷静:“你没事就好,我猜到诃罗王子也不舍得看着你被处刑。只是你怎么回来了?”
他一直认为达沙肯定没命了,为此愧疚不已,达沙为了来城里找他,遭遇了这样的劫难,后来也一直为人利用,如果他早点回乡和他相会,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可是他怎么能、怎么舍得放弃他如今在皇室的地位?
达沙垂下黯淡的眼眸,“我的身份不适合呆在那里,我就回来了。”
迦夜扯动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猜到达沙和诃罗王子的关系,他还心有芥蒂,那王子一定碍于他真实身份如此卑贱,要抛弃他。
诃罗不禁问:“是诃罗王子赶你走的?”
达沙摇头,连忙说:“不,不是,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准备回家乡。”
“………你的脚怎么受伤了?是不是在那边受苦?”迦夜不忍地多看了几眼他的跛脚,也不方便让他在这边坐下,毕竟达沙身份不妥。
达沙又摇头:“没有,我只是扭伤了。”
门外一阵骚动,有侍卫闯进来在门边跪礼:“迦夜大人!很快就要回宫了,浮楼王子正在等您。”
听到这个名字,达沙更是侧身遮掩自己的脸,尽管那人根本没注意他。
迦夜神色凝重,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达沙,我要先走一步。”
达沙想了想,他有些贸然地问:“……好,我,我可以在旅店等你吗?”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迦夜,没想到还能再会,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知道这样赖着迦夜有些惭愧,毕竟他曾经和诃罗在一起让迦夜十分瞧不起他,可还是期待迦夜依然待他如初,毕竟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亲人。
迦夜略微皱眉:“还有什么事要说?”
达沙一愣,马上想到迦夜的事务一定很繁忙,他果然知趣地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没有,没什么事。”
迦夜拍了拍他沮丧的头:“不用等我,这几日我很忙。”
“那你……”达沙又忍不住问,眼角有一些湿润,“你还会回家乡吗?”
“………”迦夜沉默,他一步步走向门边,“等浮楼登基之后,我就抽身回去,最近事情太繁重了,过不久还要带浮楼去须弥山行禅。”
“好吧……”达沙被他送到门外,他用指节触碰迦夜的衣角,好像还有很多说不完的话,“以前的事,你没有,怪我吧?”
“没有。”迦夜只好无奈地付之一笑,大概明白达沙在说什么事,他当然可以理解达沙会眷恋皇宫里豪华的生活,现在尝到苦头了,不该去喜欢的事情一辈子也不能碰,既然达沙平安无事地归来,就让他回乡冷静下,他便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该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去给你安排一辆马车回乡,你早点走,万一你不小心暴露了容貌,会影响浮楼顺利继位的。”
全城的人都在忙这件事,迦夜自然职责艰巨,更不能在这个关头让达沙留在皇城,不仅他自己会遇险,也会让浮楼陷入尴尬,如果被百姓知道有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浮楼王子存在,他们一定会失去对皇室的信任。
达沙也听出了自己的身份不妥,他别扭地走下楼梯:“我、我知道,我只是顺路来看看你,没想到真的能遇见你,我本来打算今天就走。”
“好。”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浮楼也会顺利登基。不会再让达沙被皇室捉去,让自己也深陷泥沼,他越早离开越好。
迦夜吩咐了一个小仆送他去坐车,很快带人去接应浮楼王子。
达沙远远地看着迦夜将浮楼王子接出庙堂,他们并肩走在一起,浮楼王子还揽住了迦夜,看得出他们交谈甚欢,可惜太远了也看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达沙劝自己不要多想,便很快离开了这里。
那个迦夜派来的小仆以为达沙是上门找茬的乞丐,遮着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送他时都丝毫不遮掩自己嫌恶的眼神,他只把达沙送到城郊的马窖附近,让他自己在这等着,来往多灵的马车多的是,随便一辆就能让他回去。还好有好心人看他腿脚不方便,带他坐上了一辆去多灵的马车。
班加德,城郊。一间简单的平房外,那迦叩叩敲门。
打开门的人,抬头看着他,看见那迦一身皇室的行装,身后还有一个同样高大俊美,气场冰寒的哥哥,舍沙圆圆的眼珠颤栗起来,“……你们,你们是!——”
总算是找到他了,那天放他走后,就一直没有过问这孩子的去向。那迦谢天谢地地叹气,拍了拍他的头,安抚道,“别害怕,小朋友,我们只是来问你一些事情。你应该知道面前这位是谁吧?”
那迦侧身腾出空位,让诃罗先进了屋,虽然简陋了些,但打扫得还算干净,屋里除了一张矮桌,就是一张床,蚊帐笼罩在其周围,床上正躺着一个熟睡的妇女,怀里是她的第二个儿子,一个还未长大的婴孩。
没有一个适合诃罗坐下的椅子,他只好伫立在房内。
舍沙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辨析出诃罗的身份,他扑通跪在诃罗的脚边,“……王子殿下!”
那迦揭开窗帘,又放下,通过屋里淡淡的药味和妇人的脸色,他判断这个孩子的母亲应该身患恶疾,“你母亲病的这么重,为何你还要来那贝勒斯?”
年幼的舍沙顿时哑言。
那迦猜测到他有难言之隐,于是又另问:“你还记得你来到皇室寻找达沙哥哥吗?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叫你这么做?”
诃罗却板着脸,语气丝毫不带感情:“是谁指使你的?”
他冷冷地盯着脚边跪着的小孩,“……如果你不希望你母亲出事,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舍沙知道诃罗王子十分暴戾无常,怕他真的会让他家破人亡,立刻哇地大叫:“不要!……我说!确实……有人指使我!”
两个哥哥盯着他,盯得他背脊发寒,舍沙一五一十地把他来到这里的经过都说了一遍,他提到有人在加罗尔寻找达沙的事时,诃罗有些讶异,看来有一个暗中觊觎浮楼的人,而且早就知道他的身世,并且找到他以前的朋友来揭穿这一切,不惜利用这么小的孩子。
“这个人是谁?”诃罗问。
舍沙磕了个头,害怕得颤抖,“我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诃罗挑眉,音量提高。
舍沙老实交代:“因为他带着面罩,我看不清他的脸……”
诃罗捏紧拳:“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那个大人说,他要揭穿世间的丑恶……如果我去揭穿的话,他就会帮我母亲治病……”舍沙不解地重复着当时的话。
诃罗更是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难道这人在暗示浮楼身份的肮脏吗?心口又是一阵绞痛,诃罗现在懂得心痛,即使身份不堪,浮楼也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他的,他却觉得对方不配,说出很多话侮辱他,还打了他,才让人心碎离开。
见诃罗有些发愣,那迦接着问:“这人是男是女?年轻吗?”
舍沙这便有了印象,他答道:“好像是年纪不大的男子……那个大人还会医术,他人很好的,他不仅帮我母亲治病,还留下了一笔钱和医药方子,我母亲的病已经好很多了。”
之后,才把他们安排到这里避人耳目地住一段时间,还说今后会找到他的父亲让他们一家人见面,那个大人应该心肠不坏。
“是这样啊。”那迦摸着下巴,对小孩有了几分信任,“那你在皇宫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吧?”
“是的,是真的。”舍沙点头,眼神真挚,“但是……但是我觉得,达沙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故意欺骗皇室……”
听到这里,那迦故意问:“那他也没有做过卖身的行当吧?”
“……没有!”舍沙叫道,拼命摇头,“达沙哥哥不会那样,除非是被人逼迫的!他只是刚到皇城的时候,没有钱……所以才去打工,他也不知道那里是一家黑店,好像还被人欺负了……但是……他说他没有事!没有人对他怎么样!”
舍沙也一度怀疑自己的证词让达沙哥哥被误解,可是这些琐事的澄清与否远不及他身份被揭穿更令人震撼,当时便没有人过问。
诃罗声音低哑,“……别说了。”
他冷淡的打断,不想再听下去。
多听他说一句,就加深自己的痛苦与悔恨。
诃罗快要疯掉,他到底是哪根筋错了才会一意孤行地伤害他?甚至不听他解释这些误会,现在倒好,别人来解释了,还是一个童言无忌的小孩。
“你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吗?”诃罗的语气软了下来。
“……我只知道,他来自多灵……”舍沙瘪嘴,也显出他的无奈,“具体是哪个村子……我不知道。”
诃罗追问:“那有谁知道?”
“………”灵光闪过,舍沙张嘴,“也许,达沙哥哥的那个朋友知道。”
“哪个朋友?”诃罗着急,皱着眉问,“是一个人叫迦夜的人吗?”
舍沙没有犹豫,点头说:“是的,达沙哥哥叫他阿夜。”
不知是什么心理催使诃罗继续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想到这人有可能代替自己和达沙度过余生,他整个人都被妒恨填满。
“达沙哥哥说过,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而且好多年没见面了……”如实回答了从前的话,舍沙又想起不久前还在那贝勒斯撞见另一个“达沙哥哥”的事,他补充道,“但是我前两个月,还在加罗尔看见他们走在一起,好像很亲密……”
两个月前,达沙正和他过得甜甜蜜蜜,这个孩子撞见的,说不定是真正的浮楼王子。而达沙只是和阿夜是一起长大。
诃罗一下子误会了太多,根本来不及悔过。
他的爱人叫达沙,是一个淳朴的乡下男孩,他就是达沙的初恋。正是涉世未深,才会单纯,善良,不懂情口爱,体恤下人,百般包容他。相遇以来的种种,全都说的通了,难怪达沙无论如何也不肯解释他和阿夜的关系,也不肯提他的身世,因为他一旦解释清,就是他被迫离开自己的一刻。
他早就知道,那是一张纯洁无暇的白纸,却禁不住旁人的怂恿去怀疑、猜忌,宁可相信别人的话,也不想听自己深爱的人解释,可能,人天生抵不过流言蜚语。如今诃罗想要寻回他,也不知他还会不会接受这份强烈的后悔的爱。
唯一能找到达沙的希望似乎只有迦夜,就算不是情敌关系,那青梅竹马的关系也够他嫉妒一辈子,诃罗提到他还是有些烦躁,“那迦,这人在加罗尔皇室当差,理应可以找到他。”
他转过身欲要赶紧回去启程,舍沙想起正事,慌张问:“达沙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欺骗了皇室,你们是不是把他……”
“放心,他还活着,只是回家乡了。”那迦努力微笑,心想,应该是没事的吧,他可是亲自送人上马车啊,那迦临走最后叮嘱道:“小朋友,照顾好你母亲。”
走出平房,诃罗的背影显得十分憔悴,达沙离开后,他茶饭不思,六神无主,今天听说找到这个孩子,脸上才有了点光彩。那迦除了有些担心,也觉得他是自作自受的,搭上诃罗的肩,那迦叹气:“诃罗,现在你明白了,他没有对不起你。你来打听这些,不会是为了澄清那些误会吧。”
诃罗坚定道:“当然不是。”
“……难道你。”那迦呆了几秒,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是不可能同意你去加罗尔的。”
诃罗扫了他一眼,加快步伐,“这件事轮不到你来操心,先回宫吧。”
那迦作为他的好友,瞒着他放走人已经是“罪大恶极”。可是若没有那迦点醒他,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带给达沙的伤害多深,最终没有再责怪好友。
诃罗说要静静,那迦便去了公主的寝宫。
听完那迦说明今天的一切,莲加尖叫:“什么?!皇兄要去加罗尔找那个贱民?”
莲加还没消除对达沙的误会,而且他的身份始终在莲加心里十分低下,她有着很明显的阶级观念,那迦连忙按住她跳跃的双肩:“你冷静点,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国师,也不要告诉你父皇母后,我们能劝他的话,就先劝劝?”
“可是,那个人一直用虚假的身份欺骗皇兄啊!”莲加气的跺脚,她圆鼓鼓的眼睛气恼地看着那迦,“不行,不能让皇兄去找他!加罗尔那么大要怎么找啊!万一皇兄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而且这样会毁了皇兄的名声的!”
二话不说,莲加冲出了门,她不顾阻拦闯进诃罗寝宫的院子,竟然无人把守。
看见妙音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张望,莲加怒色抓过她:“妙音,我皇兄呢?”
“殿下他……”妙音脸色惨白。
“怎么了,他去哪了?”莲加又开始跺脚,“你说话啊!”
妙音被她逼得哇的一声就哭了,莲加也吓了一跳,至于吗?她喊道:“你哭什么呀!”
那迦神色严肃地跟进来:“莲加,别逼问她了。”
“……干什么!”莲加恶狠狠地瞪道,谁也别想阻止她找皇兄,她看那迦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她吼他:“皇兄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到底去哪了?”
“………”那迦不说话,面对寂静的庭院与空无一人分的内室,他的预感——
告诉他——诃罗已经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