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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意小心翼翼地为浮楼涂抹着药水,又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直到浮楼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咬着牙慢慢地说:“就这样吧,不疼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碍,浮楼却装得极为可怜,就是为了让迦夜寸步不离地呆在他旁边。
“迦夜,你的剑术又进步了?看来浮楼殿下已经完全不敌了。”
伴随着优雅的脚步声,因陀罗拍着手走进来,对着迦夜笑了笑。他大概有几日没有见到迦夜,刚从征兵训练营回来,就听侍女说他与浮楼王子练剑时伤了对方,结果只是手掌上那么点伤害,让因陀罗哭笑不得。
“因陀罗大人,过奖。”
迦夜行了个礼,淡淡地说道,并没有听出这是嘲弄还是赞美。
如今的迦夜已经和他的身高相差分毫,并肩站在一起,浮楼的身形显得十分纤细。因陀罗拍了拍迦夜的背,扬起唇角的笑容:“这次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回乡一趟,不过,迦夜,你在老家应该没有亲人了吧?”
迦夜一怔。
回乡?他已经离开那里五年了。五年来,他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守护在浮楼王子的身边,回乡是一件遥远的计划,他几乎不曾考虑过,若是回忆总是伤感,他渐渐地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然而因陀罗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提醒让他陷入了沉思。
迦夜不自觉地抚摸起胸前的项链。那颗磨得四角已经钝化的萤石,多年来他从未摘下过。
“……有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
因陀罗看出了他的动作,笑道:“哦?和我想的差不多,看来你胸前的这块石头正是他送你的?”
“是,因陀罗大人。”
迦夜立刻放下了手,想必是他刚才的小动作太过明显。可是这颗项链是唯一能够思乡的媒介。
因陀罗不以为意地说:“不妨什么时候接他来皇城玩几天。”
浮楼在一旁听着,他也知道迦夜口中的朋友,就是那个叫达沙的人,和自己长得很相似。这件事不怎么被提及 ,他都差点忘了,于是凑了热闹掺和道:“好啊,好主意,听说他那个朋友,和我长得还挺像的。”
……
“……浮楼,你说什么?”
因陀罗忽然脸色铁青,连浮楼也不知道自己话中的含义,却在脱口而出时让因陀罗大为震惊。
五年前,在多灵的朝拜日上他错认了一名与浮楼长得近乎一样的少年为王子,他向其他人隐瞒了很久,也没有人看出差错,由于影响不大,逐渐就被遗忘了。
然而这个少年他亲眼见过,浮楼的话又让他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这样特殊的一个人,对浮楼继承王位简直是偌大的威胁。
绑好绷带后,浮楼活动着五指,还在反复担忧自己的小伤势。
“难道……不是吗?”
另一个感到不对劲的人是迦夜,他平息紧张的心跳,插入了二人的对话中,打断因陀罗的联想。
“是,有几分相似。不过不方便带他来皇城。”
浮楼也跟着附和道:“你别想多了因陀罗,世界上长得像的人还少吗?在你这样不近美色的人眼中,打扮得再华丽的美女与民女也是一个模样的吧!迦夜,我们该走了。”
他脸上一直挂着愉悦的笑容,手肘顶了顶迦夜的后背,迦夜便不自觉地往外走,走到门边才慌忙地行了礼。
因陀罗似乎有些出神,他扶着桌角点头:“大概是我多心了。……迦夜,陪同浮楼外出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 。最近皇城有部分群众聚集骚乱,别被卷进去。”
“因陀罗大人,您不舒服吗?” 悦意收拾着桌上的医药箱,一边担心地观察着因陀罗的脸色。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回答。
此时的因陀罗心中,再次对另一个浮楼王子的存在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他的身份,他的身世,现在在何处,是否会威胁到皇室?
如果迦夜真的认识这个人……因陀罗打住了之后的念头。
在宫殿里待久了,浮楼三天两头就想来城里逛一逛,虽然谈不上亲近百姓,但这里热闹的气氛却能让人放松。
“如果有钱,我就令人把这些大街小巷全部翻修一遍,地板要清洁得一尘不染,如果有外国的访问使者,对加罗尔一定会赞不绝口。”
迦夜专心地陪着他逛街,不过沉默不已,唯有浮楼一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一直喃喃念叨。
他本不打算怀有心事。然而今天因陀罗在他面前露出了那样惊骇的表情,他不得不放在心上,难道因陀罗察觉了什么?即使现在没人知道,迦夜也十分担心,一旦达沙的身份暴露的话,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他,而且很快他就可以回乡,不能让因陀罗有一丝怀疑。
浮楼的脚步放慢了几步。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人潮涌动的贸易市场。
路边还有一些神神叨叨的黑衣占卜师,装模作样地拿着长长的木头法杖在那念念有词,对着桌前一本檀那婆经就开始胡说八道。
浮楼觉得可笑极了,他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去过占卜屋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嗯。” 迦夜抱臂跟着他走。
浮楼向他笑了起来。“我觉得,那个女人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你以后肯定是将军没得跑了,再过几年就可以晋升成亲卫队队长了?”
这个市集有许多卖新鲜事物的商贩,每走几步,浓郁的各种香料味就不约而同地侵入鼻翼。
“浮楼,饿了吗?”
不时有莽撞的行人奔跑而过,迦夜抓紧了身边的人。因陀罗所说的群众骚乱,大概就是在这附近发生的,不时能听到一些悍妇在买菜时的争吵声。
“不准牵我,我的手疼。”
浮楼挤了挤他,迦夜被推到了一边,他绕到浮楼的身侧,坚持要抓着他走。
“那就另一只。”
浮楼低下偷笑的脸,老实让他牵着,打量着两边的食物铺子。“我想买个东西吃。”
看见了附近的摊子上有糖串卖,浮楼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这一家还出售各种不同的口味,彩色的糖串木签都整齐地插在木板上吸引顾客,路过的小孩子都很感兴趣,买的人也很多。
浮楼挑选了一串颜色鲜艳的,迦夜正要付钱,却注意到有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铺子的一边,含着手指眼巴巴地盯着这边看。
其他有父母带来逛街的孩子都有吃有喝,然而这个孩子的模样却颇为可怜,于是迦夜要了两串,他叫老板递给了那个女孩,对方立刻笑开了花,看见眼前站着的是打扮华贵的贵族哥哥和威风凛凛侍卫哥哥,差点不敢接。
浮楼舔着食物,靠在迦夜的身上推着他走。“迦夜,你喜欢小孩子?”
“还好。”
“你知道吗,宫里有很多侍女恋着你呢。” 他慢条斯理地叹了一口气。
“你又想胡闹了。”迦夜斜着眼看向他,果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又拿别人的事来开玩笑。
浮楼笑道:“你要是能看中一个娶回家,不就可以有自己的小孩了吗。”
“你说这个,不过是想听我拒绝?”
浮楼主动地挽起他的手臂,拽在自己的怀里。“当然了,迦夜,我怎么能让你娶亲呢,在我有王妃之前,你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在闲逛之中,迦夜撇开了话题。“……。浮楼,你有没有注意到市场上的食物越来越贵?两年之内,一些东西的标价已经翻了两倍,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忽然说这个?”浮楼也注意到了食物价格的问题,他把迦夜拉到一条隐蔽的巷口解释起来。“其实,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加罗尔和那贝勒斯一直有商贸来往,加罗尔每年都会花大价钱批量购买粮食,再统一发放给百姓,五年前,那贝勒斯的王子来加罗尔访问,要求粮食提价,被诃利果断地拒绝了 ,之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只能让百姓自己消费,近几年来,价格越来越高昂了。你也知道,皇城附近所有的土地都被加罗尔皇室承包,皇室和贵族可以自给自足,但是百姓就不行,那贝勒斯的农民,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把我国当做巨大的市场。”
迦夜默默地提醒他:“你再过一年就要继位了。”
“是啊,你说得对,等我继位了,我想让扩大粮食生产,这样百姓就不会一直向那贝勒斯……”浮楼点点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可是,你也知道,加罗尔的北部、西部大部分是荒漠地带。”
迦夜跨步追上,挨在他的身边。“……我们逛街吧。”
他们现在还年轻,忧国忧民的事本不应该让浮楼来考虑,然而想到加罗尔王现在的身体,浮楼的担忧一天比一天重,由于父皇是老来得子,如今已经六旬出头,白发苍苍,他不得不安排浮楼在一年后继位登基,成为下一任加罗尔王,看上去应当是那样的顺利,然而却有许多不定的因素夹在了浮楼与王位之间。
在这个混乱市场的另一端,浮楼热爱的百姓依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备受煎熬。
煎饼店的老板追着一个穿着破烂拖鞋的小孩拼了命在市集里奔跑,奈何肥大的身躯总是被周围的行人挡着,根本追不上这样小巧灵活的小孩,他不断向两边求助。
“抓住他!该死的小偷!”
小男孩飞也似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大部分人都比他高了半个身体,他跑起来就能引来一阵风,掀起周围妇女的长裙。
“啊啊……啊啊!让开!让开让开!”
然而就在他回头查看那个肥大叔有没有追上来时,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个柔软的身躯上。
“啊!……”
“对不起!”
小男孩跳了起来,对方显然已经被他撞倒,看样貌是个年轻的哥哥,他想伸手扶他又怕被追上,他匆忙道歉。
然而不幸的是,那个肥店主竟然已经追到了他跟前。一只手就把他拎到了空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男孩紧紧抱着手里的煎饼,即使被摔在地上,后背万分疼痛,他也不肯放手。
“还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啪!”
店主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了少年的脸上,他看上去十岁模样,半张脸瞬间红肿,手里的饼也因为被施加了重力而甩了出去。
这时,刚才被他撞倒的那个哥哥已经站了起来,看起来没有受伤,他见状捡起煎饼,并且吹了吹干净,应该还能吃。
男孩朝他哭喊:“我的饼!”
肥店主踢了男孩一脚,似乎不知道怎么惩戒这个小家伙,只能用拳脚发泄:“叫你偷东西!才多大点不老老实实回家呆着竟然敢来偷东西……”
男孩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偷来的煎饼上,伸手就想抓:“大哥哥,救救我,救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偷东西的!放开我!放开我!”
对方眼里也透露着不忍,立刻蹲下来把饼塞到了男孩的手中,小男孩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爬到了一边。
这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小哥已经在摸包袱,他低声劝住了冲动的肥店主,递出了一个钱币,“这位先生……请原谅他吧……这个饼的钱,我来为他付……一个卢比够吗?”
肥店主没好气地看着他,又盯着男孩恶狠狠地说:“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位小兄弟,你不知道这几年粮食紧缺吗,哪儿买得到这么便宜的饼啊,连玉米都涨价了 !不过再怎么贵,你也不至于来偷啊,你这小子,上次低价卖你两个已经很便宜你了!”
男孩忍不住抱着煎饼在他的面前磕了一好几个头:“我弟弟,实在是太饿了,求求你,放过我……”
小哥把包袱抱在自己的胸前,把里面剩余的钱袋都取了出来,问道:“先生,请问这个饼,要多少钱?”
肥店主嫌恶的看着他,伸出手指比划:“三个卢比啊,我们家的饼是加了蔬菜和牛肉的,你以为是白面饼呢?!哪能那么便宜?”
“……这么贵啊。”他愣愣地找了三个旧钱币放到了肥店主的手中,立刻就走到男孩的面前蹲下,检查他的伤势。
除了脸部有些有种,男孩也并无大碍,不过被眼前这一幕所打动,他主动递出了手里的东西:“谢谢你,大哥哥,谢谢,这个饼你吃吧,我不能要了。……”
对方推攘着掌心回拒,微笑着说:“你刚才说家里还有弟弟很饿了,你快拿去吧,这够两个人吃了。”
“……真的吗,你真是个大好人!”
见男孩似乎要哭了出来,他拍了拍他的头,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清洗,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孩子脏,也不认为他偷东西有多坏,从身上的衣装和干瘦枯黄的脸色就能看出是很贫困的人家,应该是生活所迫。
他轻声问道:“对了,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舍沙……唔。”
男孩忍不住咬了一口煎饼,马上舍不得一般包在他随身带着的小手袋里拿着。
“你的名字和我的有一点相像呢,我叫达沙,你叫我哥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