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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连续两日的烈日暴晒。
迦夜依然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笔直身躯。
路过他身边的人时而小声议论,也有上来关心慰问的,不过都没有得到他的正眼回应,他好像真的变成一根忍受风吹日晒的木头了。
被惩罚的理由竟然是跟着王子外出夜游,激怒了因陀罗大人。
亏他还是王子面前的红人,没想到王子都还是得归属于因陀罗大人的管教——这是流传得最广的版本。
训练不准参加,午饭不准进食,晚上熄灯才允许休息,迦夜离体力不支似乎不远。
刚来训练营一段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让他身心都感到了“疲惫”。
休息时刻,天气十分闷热,看着有些灰蒙蒙的乌云,像是要下雨一般。阿力哀愁地坐在一边休息,几个兄弟就跟长舌妇一样在旁边唧唧歪歪地讨论着迦夜的事,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
“连王子给迦夜求情,因陀罗大人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奇怪啊。”
“是啊,我听说现在加罗尔王长期病倒在床,不理朝政啊。那个大权好像都在一个叫诃利的丞相手里。”
“别指望以后迦夜出人头地还想着我们,王子都罩不住他,他还罩我们呢?”
“我怎么觉得你们的描述,那么黑暗呢?”
……
阿力身体魁梧,就如同别人经常说起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样,他竟然也像小女孩一样托起了下巴,双手支在自己的双腿上,愁眉苦脸的望着天,忧郁至极。看上去还蛮可笑的。
豆大的雨点敲击着地面,继而连三发出滴答的声响,被日晒几天的干燥沙坪成片的湿润起来。之后,身边的人叨叨絮絮地闯过迦夜的身边,谁也没来得及注意他,都各自躲雨去了。
“完了,要下大雨了,我说怎么会那么闷哪。”
正是午休时分,又恰逢大雨,在训练营地里游走的新兵都纷纷回屋。
唯有一个人顶着越下越大的雨,站立在围墙边。
这是惩罚。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迦夜也很清楚,只有服从军队的管理,日后才有晋升的资格,不然就趁早卷铺盖走人。他没有任何怨言。
大概是太久没有下雨,堆积已久的乌云迫不及待地吞噬了整片天空,不抬眼也感受得到,周围光线暗了一圈,此时的训练营就像被巨大的暗黑笼罩一样,没有一丝光亮,雷雨声一点逃生的机会也没有。
没过几秒,在倾盆大雨的冲刷之下,迦夜浑身湿透。
湿漉漉的碎刘海粘在额头上,雨滴顺着发丝滑落,覆盖满脸。
闭上眼,不让雨水再接着侵蚀进眼睛。
先是烈日暴晒,□□,又演变成了在这场雨中接受洗礼。一瞬的闪电刺亮了昏暗的天空,伴随大雨而来的雷声轰鸣过顶。
雨大势急,想必即使灌在壮汉的身上,也有巨大的压力。过了很久,才有人从窗户内发现,迦夜已经倒在地上趴着不动,雨水就像一层厚重的棉被,包裹着他的全身。
……
暗色的天空笼罩着森林包围的小村庄。
村民们都进屋了,然而一个瘦小的身影却站在家门口四处张望,茅草堆积的木屋檐上积满了硕大的水滴哗哗滴下,少年的碎发已经湿润了。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迦夜加快了脚步,身上的包袱和弓箭都浸湿了雨水,别说全身的衣服,紧紧贴在肌肤上,变成了深色。对方却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紧抱着他的脖子。
“迦夜,你回来了……我好担心你,你没事吧……”
“没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跑出来了?”
迦夜抚摸着他的头,又忽然放下手,湿淋淋的身体就这样把雨水沾染到了对方身上。
“这么大的雷声,我怕你……怕你在树林里被……”
对方垂着头,难过的样子令人心疼。
“不会的,我有常识,这雨半路才下起来。”
“你看你都湿透了……”
“家里漏雨吗?下次我补一补屋顶。”
他揽着达沙的肩,进了屋,两个人都湿着头发,却不觉得狼狈。只要在家里,即使是寒冬也会温馨。
……
达沙……?
滂沱大雨。
他还好吗?这么大的雨,屋顶,还漏着水吗……
不知沉睡了多久,耳边已经没有嗡嗡的雨水声,身体轻松了很多,迦夜从遥远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
强烈的意识呼唤着自己赶快苏醒,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据说,梦里出现的人,第二天就会见到他。
说不定,是真的。
“迦夜!你醒来了!”
睁开双开,迦夜咬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爬起,雨停了,见到简陋的宿舍内景,他的头脑也瞬间清醒。
这不是梦。
有着唾液的润泽,加上劳顿后的休眠,已经不如之前那么难受。
身上是被换过的干衣。
明明就那么巴掌点大小,还被浮楼硬挤上来查看自己的状况,两个人已经贴在了一块。
浮楼戳了一下对方的脸。
“你醒了,待会就带你去吃东西。”
这样的亲密举动让迦夜十分尴尬,忍不住要坐起来,浑身却使不上力气,大概说没有进食的缘故,他只能躺着问道:“你怎么在这?”
浮楼带着羞涩的笑容看他。侧下身的时候,耳环都要贴在他的脸上了,这样的近距离竟然让他很不习惯。明明是如此熟悉的一张脸,却在知晓了身份后,格外的陌生。
“当然是因陀罗允许我来这里见你了,而且我怕你受罚以后吃不消。”
所幸周围没有其他人围观,在王子亲临训练营之后,所有人不敢进来打扰,侍卫也在门口把关。这里面只有他们二人。
“我……没事。”
迦夜上肢撑在床面上坐起来,浮楼也跟着往床下缩去,坐在了床边,别过头,似乎犹豫着有话要对迦夜说。
“迦夜……”
“什么?”
一边打理着衣服,一边坐起来。大概是出于欣喜与害羞,浮楼先笑了几声,才开口: “你可以入宫当随侍了,你可以和我作伴,我们一起学习,迦夜……你高兴吗?”
不能说不高兴。但也谈不上高兴。矛盾的心情一时化解成了沉默。半晌,迦夜才开口问:“……你呢?”
浮楼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坐起来伸了伸手臂活动,窗外放晴了。
“我当然很高兴,今晚你就跟着我回皇宫吧,我……我一刻都不想等了。”
大概是被传染了一般,迦夜也跟着浮楼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心情。
如浮楼的意思,迦夜收拾了行囊,真的搬入了宫里。而且他单独有一间小屋子,和其他的侍女、随从一样,只要伺候王子,就可以吃饱穿暖,每个季度都有新衣,而他的工作,也是陪着浮楼王子学习。
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绸缎所制的贴身衣裤,迦夜跟在因陀罗的身后,一步一步的熟悉起宫殿中的环境,他用心记录着这里的每一条的走廊,也参观了历代加罗尔王的画像。
因陀罗一边带路,一边吩咐着他。
“这一次召你来,是为了让你来做浮楼王子的陪侍,他平时需要练剑,但是没有年纪相仿的同伴一起,他一个人就不想练了,既然他如此中意你,我有意思让你来。”
“是。”
迦夜只是默默的应声,无力拒绝。
“昨天下了大雨,他还是贸然前去看你,看来你们感情很好,我非常好奇,你只是一介平民,是如何认识浮楼殿下的?”
因陀罗放慢了脚步,问了一些他单独想知道的事。
迦夜立刻就想起了他错认浮楼的事,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简略的说:“……以前,见过一次。”
多少了解迦夜的沉默性格后,因陀罗明白,大概迦夜和浮楼的相识,并不是什么奇缘邂逅,他微笑:“我记得你来自多灵,是不是在某一年的朝拜认识的呢?浮楼殿下很贪玩,溜出去应该有认识朋友。”
只要不说漏嘴,因陀罗肯定不会起什么疑心,迦夜顺着他的意思道了一声:“是。”
“今天开始,你要同浮楼殿下一起学习,不过是暂时的。日后进入亲卫队,需要卓越的剑术与体能,只有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资格肩负保护皇室的任务,虽然是和平时期,不过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我这么说的意思,是提醒你认准自己的志向,现在开始,打消回乡探亲的念头。你也知道,亲卫队员的待遇不薄,好好表现。”
很快,他的思绪到了另外的问题上。迦夜松了一口气。
“……是,因陀罗,大人。”
“对了,晚间还需要接受一些礼仪课程,我会单独请导师给你说明。你先在这呆着,一会剑术老师到了,你就走过去。”
此时,走入了一个宽阔的庭院,因陀罗便朝长廊的另一边而去。
庭院两边的都修建着巨大的莲花池,里面还有不少鲜红色的鲤鱼,是一处赏心悦目的花园景观,然而这里真的可以练剑?娇生惯养的浮楼王子,能好好练习吗。在乡下的环境呆了很久以后,忽然来到这样豪华的宫殿里,迦夜十分不习惯。
他没站多久,庭院里走来一个打扮不太一样的侍卫,没有披风,年纪三十上下,身着略微紧身的衣裤,胸口有军衔,佩剑在腰间,迦夜猜到,是因陀罗所说的剑术老师来了。这样的直柄剑似乎来自东方,也结合了西方的剑术,造型又经过了一些更改,在近十几年已经成为这片大陆的诸多小国的主要武器,也是皇室成员必修的课程,迦夜略有耳闻,也懂的大概的方法,不知道浮楼那样贪玩的性子,会不会练剑?
“迦夜!”
他正想象着,耳畔又响起了浮楼呼唤他的声音。着装和他相差无几,为了练剑取下了披风,而身上那些繁重的首饰也没有佩戴,浮楼清爽地出现在他面前。
剑术老师也是侍卫,他先跪拜在浮楼的身前,才慢慢站起。迦夜也学着他跪下,却一下子就被浮楼拉了起来。
这个老师显然已经听说浮楼王子有了一个陪侍,他特意准备了两把适合身形较小的少年的木剑,然而他没想到,迦夜看上去很高大,奈何之下,只好委屈他拿着那把略短的木剑。他立刻开始讲解起今日的内容,迦夜被吸引而去,浮楼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睛依然盯着迦夜在看。
剑术老师的声音停了下来,已经讲完了一些简短的内容。浮楼对着他说道,“长这么大,终于有人可以陪我练剑,能不能让我们先练练?”
对方无奈地点了点头。然而此时的迦夜却正分析着老师刚才的话,他拿着手中的剑,姿势不算正规,手腕却十分有力,按照刚才导师的讲解,迦夜的木剑朝向一片矮灌木篱墙挥去。
只是木剑而已。
然而这一阵有力的风,却让它正对的灌木篱墙一分为二,彻底变了形!突兀地出现在一排整齐的树墙中间。
……这分明是破坏!剑术老师目瞪口呆地吱吱呜呜叫了起来。
“你会剑术!?迦夜,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原来你这么厉害。” 浮楼三两步上去查探那灌木围墙的惨状。
迦夜的内力与气功都在凡人之上,他虽也是勤学苦练的类型,可是却看得出天赋过人,浮楼对着他拍了拍掌,突然睁大眼睛问东问西。
“迦夜,你是在哪学的?还是,你自学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迦夜也无从解释,他自小就有这样的天赋,大概他自己也忽略了这件事。
“……别玩了,好好拿着剑。”
迦夜盯着浮楼现在的样子,他的那把木剑早就被甩在了地上。浮楼赶紧挠着头,回头去捡起,他朝迦夜吐了吐舌头。
“我们来练习吧,但是你要让着我。”
迦夜深吸一口气,点头。
浮楼拿剑的样子,就像到手了一件玩具一样,在剑术老师的指导之下,他总算握稳。
说是要比试,迦夜却一点也不敢用劲,屏住了自己所有的气息,用最轻的力度去迎战,挥错之间,撞上浮楼的眼神,他又紧张几分,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失神。
那样酷似达沙的脸庞,让迦夜陷入了严重的自我纠缠之中,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他都会顺从浮楼的意思去做,尽管他本来就身为属下,他的内心,却也把这一切作为对达沙的弥补,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交给了浮楼王子,逐渐会回应更多的话,会时常微笑,二人相处融洽,确似朋友一般形影不离。
岁月荏苒,匆匆而去,年少时光转瞬即逝。
如同民间流传的侠客故事里一般,一前一进,一退一后,庭院中传来踢踏的脚步与锋利的剑刃交错声,刀光剑影之中,拿着剑争锋的是两个俊美的男子。初夏的莲花池中已经绽放了许多粉嫩的夏花,因微风拂过而晃动莲藕枝丫。
那位修长身形,肤色白皙的浮楼王子,已经可以握着剑来去自如,挥剑纵横。虽然练成了几招,依旧不敌他的对手,浮楼王子身边,总是跟着剑术身法绝伦逸群、罕逢敌手的随侍,迦夜的名字在宫里早已人人皆知。
浮楼假意出招,被一剑攻破,他故作慌乱地向莲花池边晃了晃,目光楚楚。
他身前步步紧逼的男子立刻收手,往后退去,神情回避。
“你又分心了,迦夜,我在逗你呢。”
浮楼装可怜的小把戏,迦夜永远都不会看穿,他总会真的担心。这一次,依然中了计,浮楼重新趁此一剑挥去,当即被反应灵敏的迦夜挡下,剑锋交错,摩擦出锐利的声响。不知何时,二人练剑时的武器,已经从木剑换成了削得略钝的铁剑,又换成了细一些的锋利长剑。迦夜总是顺着浮楼的节奏,让着他出招。然而那一瞬的眼神,却着实让他的心乱起来。
仿佛在练剑时被挑逗多了而有所反抗,下一刻,迦夜认真地出手。
几番激进的进攻,将浮楼逼退到了莲池边,这一次,他是真的摇摇欲坠,左手一挥,不慎磨过对方的剑锋。
“……啊!”
这下,迦夜才知分寸,回过神,一双大手已经将浮楼揽回了自己的怀中。
两把剑几乎同时被甩了出去。浮楼淡色的短发被阳光照耀,在清澈水池与莲叶的衬映下浮出明亮的光泽。
又失神了。迦夜抱着他往庭院中间走了几步,避免掉下水池里去。
“你没事吧?”
浮楼一脸痛苦地看着他,迦夜松开双臂。浮楼背过了一半身体,掌心自然藏了起来。“……手。”
迦夜歉疚地上前,并不敢轻易动手,“……让我看一看。”
浮楼发出□□,吸着凉气握着手掌,差一点就憋出了眼泪。
“嗯…啊……好疼。”
“我去叫医生,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迦夜眉头一皱,不知该怎么办,三两步就跑向宫殿内的回廊,浮楼却追上前挡住去路。
“你今天又不肯让我,明知道我根本打不过你。”
他低着头埋怨道。
迦夜扶着他的肩坐在庭院中的长椅上,眼里全是担心,声音温和无比,握住浮楼的手臂,低下头想要先看看伤势,“你别乱动,是我的错,我不小心就…。”
这时,浮楼破涕为笑般低着头偷笑。
“迦夜,我只是轻微擦破皮而已。”
迦夜立刻站起来,因刚才这样的近距离而紧张。
“你……装的那么严重?”
见迦夜这么快就恢复了一脸冷静,浮楼白高兴一把,还真以为他为自己担心得不行。
“你不会,就生气了吧?”
浮楼叹了一口气,拉着他的衣角,跟着站了起来。
“没有。”
迦夜冷着脸回答他,抿了抿嘴,又缓和了神情。
浮楼在他身后,手肘戳着迦夜的后背。
“看在我受伤的份上,你总可以答应和我去逛街了吧?迦夜。”
迦夜认命一般摇摇头。
“……你是不想练剑,却戏弄我?”
虽然少了年少时的活泼,长大了还是一样的喜爱挑弄人,尤其是自己,迦夜也不明白,浮楼那样开朗的神色下,时而又能装得伤心可怜,到底,在想什么。
他虽时常不解,倒谈不上生气,过了一会,对着浮楼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