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五 思量不信(1 / 1)
转眼日暮时。
“公子,都过了用晚膳的时候了,咱这,真的不叫小尊上用膳啊?”长廉伸着脖子望了眼窗外树桠上的人影,再一次询问自家主子。
花溪清冷的眼扫过他,长廉老实的眨眨眼,收回目光。
没过半响,长廉忽然用力嗅了嗅,纳闷道:“公子,您闻见没?好香啊这味儿。”他顺着香味走到窗前,对窗外树桠上的人打了个鞠,“小尊上,这是?”
云岐眼都不抬,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没瞧见老子在烤肉么?”
“小的嗅这味就知道您的手艺了不得!”长廉往外探了探,正想看清楚些,突然被一人一把拽开。花溪强压怒火的声音磨出牙间。
“你,这是在烤什么?!”
云岐盯着他,极其魅惑的舔舐指尖的肉渍,“你猜。”
花溪再三告诉自己他是玄云宗的人,才忍下拿墨砚砸翻他的冲动。
“长廉。”花溪皱眉厉声,“昭雪呢?”
长廉赶忙转身在房里寻那只叫做昭雪的灵鸽,找了一圈又转回窗前,尴尬的冲花溪傻笑。“……您……咱换只鸽子养吧?”
我勒个娘!昭雪呢?这不就在窗外吗!
云岐拈了片羽,吹向花溪。“找什么,找它么?”他眯着眼咂咂嘴,“味道不怎样啊,到底是凡俗之地的土鸽子,可没玄云山里的有味。”
花溪咬咬牙。云岐来了不过半月,他院中的珍禽稀草几乎没有能逃生的。清冷的面上努力平澜。“云岐表兄,咱们来叙叙旧。”
云岐随手丢掉鸽骨头,凑近几分。“来了,想叙什么呢表弟?”
音还未落,拳风扑面打来,动作迅猛的完全不像是花大公子。
“诶——”云岐向后倒身,拳头停在他鼻尖。“一只鸽子而已,你要我赔你啊。”
“不必了。”花溪冷声道,“就这么赔!”说着另一只手已经拿过墨砚直直扣过去。
“——他妈的!”上好黏稠的南域墨劈头盖脸的泻了满脸,云岐眸子肆亮的像匹狼。他指尖抹过颊面的墨汁,盯着花溪竟然笑起来。
“老子还以为你要文雅秀气到什么时候,砸墨砚算什么。”他凑近脸,眉间狷狂不羁。“老子要是上了你,你难道还拿墨缸砸我么?”
这个混账!花溪还没骂出口,前襟就被他狠力的拽下,整个人倾栽出窗口,滑坠向下边茂密的花树草丛。
长廉趴在窗上就准备跳,看见云岐的身影又生生没敢继续,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子被拽进繁茂的花树丛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云岐毫不客气的拽拎着花溪的襟口,自空中纵身跃起,转身将花溪狠力的撞按在树杆上,力道大的震下了簌簌的树叶。
“砸老子,嗯?”云岐贴近的脸邪气痞匪。
花溪就是再能忍得好脾气,也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挑衅搞到爆发,他清冷的神情终于变了,冷嗤一声,仰起下颌冷然的盯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云岐。“刚砸完还没长记性么。”
云岐轻挑地吹了声哨,“叫的这么好听,再说一遍。”
“你、他、妈、的、滚、远、点!”
花溪抬腿就朝云岐双腿间撞,被反应敏捷的人长腿一夹,倾身狠压在树杆上。
“这么狠。”云岐伸手去板他别开的脸,被他趁机狠狠的咬住,倒吸一口气,气极反笑。“做得好,能再温柔点舔么?”音还未落,拳头已经照脸砸下来,云岐贴的近,措不及防的被狠砸在脸上。
花溪松开咬住他的口,皱眉冷然,“够了么?”
云岐狷肆俊朗的脸上竟然还笑意不减,眼中却危险的爆开逼人的气势。
“够?还欠得多呢!”他手掌猛然拽扯起花溪的发,迫使花溪瞬间仰头,然后他嗤笑一声毫不犹豫的覆压而下。
这不算是吻,因为花溪觉得自己唇都被咬出血了,血腥蹿在口齿间,云岐狷野地拽着他,像只肆怒桀骜的狼。
妈的!
花溪瞪着眼,什么清冷,什么贵公子,什么天命传人,在这个瞬间都他妈是屁啊!他恨不得踹死这个混账!
猛然松开他,云岐退开一步,喘息着扯了扯被他死拽勒住的襟口,隐约中露出里边的锁骨,扯唇肆笑的模样竟有说不出的味道。
“觉得烦就让你们花家早点毁约,老子呆在这里都快闲出淡了。若是办不到就给老子好好讲话,他们捧着你是想知道天劫命数,可是老子不怕。”云岐挑眉桀骜,“老子就是天命,还怕你算得劫数么。”
说完用手指抹了把已经滑进颈间的墨,盯着花溪扯扯唇角,转身踹开花枝,走出去了。
花溪恢复冷然的眉间深深皱起,摸在唇边一时间有些微微的怔神,指尖突然感觉有些湿黏,他抬起指尖,看见浓黑的墨,清冷瞬间消散。
“你他妈的——云岐!”
已经晃荡在长廊里的云岐脱了外衫,搭在肩头轻轻吹了声口哨。原本满手的墨汁已经擦在某人脸上擦蹭得差不多了,他顺手折了枝伸进廊间的花枝,叼在唇间。
心情真他妈的好愉悦呢!
往后的几个月的时日里,一个人关窗推演,一个人闲卧树桠,再没有讲过一句话。
偶尔长廉会暗自嘀咕,这两位爷是怎么着了,不见面就不见面呗,隔了个窗两个人都发什么呆?啧,就像落魄书生和深闺小姐,隔着扇窗脉脉情深。
呸!
他偷偷扇了自己几巴掌。想什么呢,公子和小尊上都是男儿,又不是断袖,说什么脉脉情深!
极快地又到月末,玄云宗差了人来看云岐,顺便请花溪来算算小尊上的命途。
长廉觉得主子那么讨厌小尊上,怎么着也会摆个下马威给玄云宗,怎料花溪收到帖子后一个人坐在窗前的书案边发了会呆,竟应了。
时候定在夜里,晚上两边家族长辈使劲在酒席上夸赞对方家的小子,说得云岐和花溪几乎辨不出来夸得人是自己。
云岐觉得着情形,简直和他妈的会亲似的。他这么想着,去夹席上的蒸荷糕,怎料另一双筷子也挑了这块,两双竹筷子清脆的撞在一起。
花溪皱眉看着他。
云岐无所谓的转开筷子,去夹另一块。
筷子照旧撞在一起。
这下云岐笑了,又是那种桀骜邪痞的笑,看着花溪的目光就是在说。
嘿,一人一半呢还是一人一口?
花溪面无表情。
云岐忽然舔舔唇,冲他暧昧的做口型。
不说话,那就是我喂你的意思?
两方长辈还在一个劲的猛夸,云岐以为照花溪的性子肯定瞥他一眼再不碰这盘糕点,却不想,对面的花溪扯出个极浅极微小的笑。
仅仅是一瞬间,已经够云岐直了目光。
筷间的蒸糕被花溪接走,送进口中。云岐却满脑子的还在想他方才一瞬间的那个笑。
你见过最清寒的竹历经千年孤楚在最澄澈的月光中开花么?
这个比喻有点俗。
但是云岐是真的,真的移不开目光。直到花溪吃完糕抬头看他,他才有些仓促的别开脸,耳颈间都有些绯色。
他妈的。他骂自己。又不是开过荤的毛头小子了,因为一个笑脸红个屁!想完他又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发,脸上的颜色更见丰富生动。
花溪就像是没发什么过什么似的,满席的菜他都挑拣着尝了一遍。在一旁伺候的长廉见鬼一样的瞪直目光,没人比他清楚自家主子嘴巴有多挑。
席后稍作休息,花家人不敢让玄云宗的长老们等待,看着时候差不多了,立刻清台摆镜。十几面铜镜由人捧扶,月光聚集交汇在台案上,台案上摆置花溪的天命星盘,暗纹的日月雕纹被灌上月光,点燃得光亮就是天幕星辰的走向。
净手后的花溪更加漠然。
“手。”他瞥了云岐一眼。
云岐老实的递过手,在和他靠近的瞬间道了句,“老子不怕这个。”所以你不必太费尽心神的去推演到吐血。
花溪没理会他,一手手指抚描在云岐掌心的纹路,一手点划在星盘。
月光开始随着他的指尖移动,就像未来属于云岐的星辰走动。
云岐觉得掌心上的指尖冰凉,不像姑娘家的玉白娇嫩,是修长干净。指尖划动在掌心纹路,云岐垂下眼静静俯看他,清冷俊逸的侧脸,一如既往的皱着眉。
他在皱眉,云岐却生出些愉悦的意思。
“不怕天命,你怕什么。”花溪和脸一样清冷的声音惊醒云岐。
云岐桀骜的挑眉。“我向来不写怕字。”
“天道命途,星宿参生。云岐,你深藏的害怕是什么。”
“无所谓生。我没有害怕。”
“你在说谎。”花溪第一次肃然的、认真的、平静的抬眼看着云岐。
云岐眼中的轻挑缓缓散尽。“你不是能算尽命数么,怎么,算不到我深心里藏着什么?”
“对。”花溪收回手,有些怪异的看着他。“你真的是人吗?”
云岐方才的肃然像是人看错的瞬间,他一把揽过花溪的肩,哥俩好的模样冲不远处的因为月光突然停止而惊疑的长辈们挥手。“虚长老,老子今晚不想算了。”又凑近花溪耳边低低的道:“如果老子不是人,第一吃掉的就是你。像吃肉一样,连骨头都咬碎。”
花溪抽搐了下嘴角。
“天道无常,命数自有定时。违背常伦揣测星辰,阿溪,你们花家人这真是玩命的使命。”云岐捏了捏他肩骨。“不必再给我算了。我无谓,也无惧。”
花溪侧眼看他。
这个男人叫做云岐。
是他过去多少年里,见过的唯一一个,无惧天道命数,不要星辰揣测,甚至不怕世事苍穹的男人。
云岐相信他背负的刀会斩尽世间劫数。
命途?
他拍了拍花溪的肩,不羁的笑了笑。
“让这些玩命的推演滚远点,如今老子是你的近卫,就是命劫深重,也没人能动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