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沧州遇险(1 / 1)
日上三竿时,贺兰玥已经远离了京都几十里了。她押送的粮食其实并不多,因为皇后要抢占先机,不可能让她带沉重的负担;何况皇后赈灾是个面子工程。
协助她押送的人,是皇后的侄子,现任右羽林将军,叫陈雄。这个陈雄,年纪轻轻,却好吃懒做,虽然做了右羽林将军,却是靠了姨妈的关系,哪里有什么真本事。试想连运送区区四车粮食,皇后还不放心这个侄子,要一个内宫女臣监督,可见陈雄是个什么样的白痴。
陈雄昨晚还在花楼玩的不亦乐乎,天不亮被侍卫夹持着送上了押送粮食的马车,直睡到晌午才醒了过来。一双牛眼一睁,看到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顿时亮了。凑过来,满嘴的酒气,“这位宫女妹妹,好眼熟,哪里做事的?”
“微臣贺兰玥,内宫尚宫。”贺兰玥坐在赶车人后面,眼角余光都不瞟他。
“哦,原来是贺兰尚宫,本将军以前见过你,怎么一段时日不见,出落得着水灵了。做尚宫实在太委屈了,不如和本将军好好聊聊,或许本将军可以帮你出宫来。”陈雄说着,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捏住了她的小脸。
贺兰玥柳眉一挑,狠狠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放肆!”她一声怒喝,亮出腰际的令牌,“见令牌如见皇后娘娘亲临!”
陈雄立刻怯了,赔个不是,不敢多说。
贺兰玥重新陷入了沉默。
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再招惹她,她找机会宰了陈雄的心都有。
她所有的希望和爱恨都被抽空了,可是心还是会觉得痛。一点一点,抽搐着,没有停歇过。
或许,这个时候,离开皇宫一段时日会好一些。可是赈灾回来后怎么办,她以后怎么面对蓝玉樵。
贺兰玥突然萌生一种无比沮丧而绝望的想法:干脆死在外头算了。
走了两天一夜后,他们到达了离沧州不远的一个小山村。准备在这里歇脚,吃顿饭。明日就可以到达沧州了,陈雄已经幻想着如何在州衙里耀武扬威,让州府大摆筵席接待他,完全不想那里在闹饥荒,还有什么宴席可摆。
陈雄的随身侍卫准备了丰盛的干粮,生了一个大火堆烤粮食。
贺兰玥胃口很差,勉强拿了两个烤热的包子,独自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不想和这堆酒肉男人靠太近。
天气阴冷,还好没有下雪,地上只有冻得硬硬的干土,没有泥泞。四周一派荒凉寂寥,一些破旧的房屋都敞着门,里面家徒四壁,看来因为收成不好,许多人都逃难去了。
贺兰玥走着走着,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居然一个村民都没看到。这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越走越荒疏,她心里忐忑起来,于是转身回去。走不多远,却听到了嘶喊声。她大吃一惊,藏身在荒草丛中眺望,发现陈雄和他的侍卫已经和一伙来历不明的盗贼打了起来,刀剑铮铮,绝不是儿戏。
她不敢出去,躲在草丛里看动静。陈雄带的侍卫功夫不弱,是禁卫军出身,可陈雄这个草包却被盗贼给挟持了。盗贼正在喝令侍卫住手。
一场明明有机会打赢的斗争,全都因为一个脓包,被扭转了局势。
陈雄是右羽林将军,侍卫不敢冒险,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全都放下了刀剑。结果被盗贼全部手刃。而陈雄当然也没能保住性命,在痛哭流涕的讨饶中,被盗贼毫不留情地杀了。
转眼间,押送粮食的人全死了,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贺兰玥瑟瑟发抖地躲在荒草丛中,眼看着盗贼把几车粮食全抢走了,扬长而去。
见他们总算走远了,贺兰玥朝着相反方向,没命地逃跑了。
她一口气逃出了有几里远,终于体力不支,瘫软下来。
此时她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仔细思忖着刚刚发生的变故。之前她就发现这个山村不对劲了,但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如今看来,沧州的饥荒恐怕已经蔓延扩散到他们的意料之外了,山村的贫民都不见了,如果不是饿死了,那就是做了盗贼。
此地恐怕凶险了。
贺兰玥立刻把身上的官袍和官帽脱下来扔了。又四处寻找,终于在一间破屋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件脏兮兮的外衣把自己裹了起来。
皇后娘娘的令牌被她小心地藏在了贴身的内衣里,这件重要信物或许能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最后,她把发髻挽得紧紧的,从地上抓了把土,胡乱摸在脸上。这才朝前走。
此时四周已经黑暗,寒风更加刺骨,她辨不清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到一个时辰就累得支持不住了。四周荒野,没有安身之处。正在惶惑,远远的却看到了一点火星,大喜,立刻狂奔过去。
跑近后,发现是一些饥民围坐在火堆前取暖,看到她过来,谁也不认识。不过灾难之中,人性本善,有人给她腾出了个位置,她说声多谢,坐了下来。
相互打量一番,有人就问起她来路,她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话,说是到沧州来投奔亲戚的。
攀谈之下,贺兰玥逐渐了解了沧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沧州饥荒非常严重,几个月前就上报给了朝廷。无奈那时皇后忙着处死容贵妃,树立傀儡太子,没有及时处理。
如今沧州城已经一片萧条,饿殍遍地。州衙也不肯把有限的粮食拿出来。有饥民一怒之下,深夜杀了州府上下,能抢则抢,抢光了就开始做盗贼。
贺兰玥听闻后暗暗吃惊,心里怒骂皇后陈氏不下一百遍。
昏庸妇人,根本不懂如何安民,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以为运几车粮食过来就能了事,结果白白赔了多少性命。
此时一些饥民在讨论明日上路朝哪里走,贺兰玥打定主意,开始哄劝他们朝京城方向走,说是自己有个亲戚在京城做买卖,说不定能接济一段时间,而且京城繁华,也容易找到活儿干。
饥民们合计着,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于是纷纷同意了。贺兰玥暗自高兴,她想的是,她要尽快回到京城,让这些饥民把沧州饥荒的实情禀报给朝廷,才能取信于人。
等到天蒙蒙亮,一群人准备动身朝京城去。没想到走了没几步路,一群盗贼举着刀枪赶了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这群人正是昨晚杀了陈雄和侍卫,并抢了粮食的人。
不过盗贼们并没有认出她来,而是要驱赶饥民回沧州去。
有个胆大的饥民问,“大爷,沧州没吃没喝的,我们只想去他乡找个活路,还回去干嘛?”
此时一个络腮胡子的盗贼却笑道,“大爷我昨天刚刚得了几车粮食,够咱们吃上一段日子了。你们放心,回了沧州城,大家都是兄弟。”然后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既然朝廷不管我们死活,我们就干脆自立为王,打倒这个官员吃肉,百姓饿死的朝廷!”
贺兰玥听闻这句话,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却说内宫里,贺兰玥走了几日,尚宫局在王司服,李司珍和周曼柔等人的管理下,一片宁静。众人每日该做活就做活,该上课就上课。
贺兰玥走后几日,蓝玉樵再来上课,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他本以为再和贺兰玥打照面有些尴尬,没想到一连数日都没看到她;一开始还以为她故意躲着回避他,后来才听宫女们说,贺兰尚宫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出宫办事去了。
皇后娘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让别的外官办,反而要找个尚宫出去。蓝玉樵觉得奇怪,心里不由得挂念贺兰玥,似乎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这日他下了课,没看到烟翠送点心和茶水来,于是拖延了一会儿,想顺便问问烟翠,贺兰玥前一阵子好不好。左等右等不来,忍不住朝剪心居走去。
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有几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什么,其中一个声音正是烟翠,只听她高声说,“这可如何是好,尚宫恐怕凶多吉少了!”
蓝玉樵的心顿时绷紧了,顾不得仪态,自己推门进去,着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众宫女看到他进来,愣了一下,但也顾不得了,七嘴八舌告诉他,“沧州饥民反叛,贺兰尚宫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押送粮食去赈灾,如今生死未卜!”
蓝玉樵的脑海中嗡地一声,仿佛被一顶大锤重重砸了一下,差点站都站不稳了。
沧州饥民叛乱的消息传到了京城,朝廷震怒。大臣们暗地里纷纷指责皇后不作为,扰乱朝纲。
皇后有口难辩。因为据探子回报,其实真正带领饥民造反的,是附近山寨的盗贼。他们一直抢劫从京城出运,经过沧州的客商的货物。如今做大了,索性借着机会揭竿起义。他们背后,恐怕还有别的势力在指使。
皇后落得众矢之的,想亡羊补牢都难。而太子唯趁机网罗了一些正直老臣,十分诚恳地询问他们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这一番作为,又提升了他的形象。
消息传到尚宫局这里,宫女们都为生死未卜的贺兰玥捏一把汗。
平心而论,贺兰玥对尚宫局的姑娘们不薄。她虽然帮皇后和靖安做了各种事,却从来不坑害自己人;有什么问题都挺身而出担保。所以她在尚宫局的口碑非常的好,这也是为何她能保住第一女臣位置的原因。
大家纷纷打听她的消息,据左恩说,派出去的探子找到了右羽林将军陈雄和押送粮食的侍卫的尸体,就是不见贺兰玥。
蓝玉樵的心直直地往下坠落,一直坠落到无底深渊中。
“姐姐她……”烟翠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把蓝玉樵拉到了门外,断断续续地说,“有一晚,姐姐对我说,如果她将来不能出宫,就让我照顾大人。难道她那时,已经有什么不详的预感了?呜呜……”
“她为什么担心不能出宫?”蓝玉樵问。
烟翠抬起红肿的眼睛,“大人啊——你可知内宫凶险,比战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简短地讲了些含糊隐晦的经历,告诉了蓝玉樵,贺兰玥在内宫的种种不容易,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才能保住自己和身边人不受伤害。
蓝玉樵一边听,一边心惊。想起心中的疙瘩,忍不住问道,“烟翠,你老实告诉我,林承徽,她是不是,因为我才被诬陷进了冷宫?”
烟翠苦笑,“大人,如果姐姐没有提早把林子音打入冷宫,恐怕你很快就会掉脑袋了。这个弃妇明明有心勾引,你当局者迷看不出来。你可知,所谓的勾搭,不在于你到底做没做一些苟且的事,而是只要太子或者皇后认为你有,你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到那时,哪里有你辩驳的余地,说不定你出宫门以后,就消失不见了。”
醍醐灌顶!
蓝玉樵心中深深懊悔,那日不该如此贬斥她。设想她带着这么沮丧的心情去押送赈灾粮食,如今还生死未卜,心里绞痛起来。
“烟翠,我要请假几日。”他最后说。
烟翠疑惑,“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我们这里是收消息最快的了。”
“我要去沧州。”他轻轻地,却坚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