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唯的诺言（1 / 1）
从翊坤宫出来，贺兰玥并没有直接去办事，她默默地往尚宫局走，她需要安静一下，思考一下。
“李唯？”
谁是李唯？
小唯，沐夕宫的小唯？
可是他不是很久以前就失踪了吗？而且这是靖安公主一手操纵的，陈皇后怎么会知道他的下落？除了李唯的下落外，陈皇后还知道是她找到李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回想起一个瘦弱而模糊的身影，那是在十年前了。她进宫两年以后，凭着天资聪颖，乖巧伶俐，被前任尚宫发现，提拔到了身边做贴身侍女。
她是第一颗在内宫稳定下来的棋子。靖安很满意，趁着进宫来谒见皇上，托人交代给她一个任务。看起来似乎很简单，：靖安公主让她有空去沐夕宫走走，去找一个人。
他叫李唯。
而沐夕宫，就是冷宫。
第二天的下午，做完尚宫大人让她整理的衣服后，贺兰玥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直奔沐夕宫。
沐夕宫是冷宫，冷宫是关押失宠嫔妃的地方，并不允许其他人随便进去。但贺兰玥年纪尚小，又是尚宫身边受宠的小侍女，所以都对她很和气。谁也没有想到，她不过八岁，就开始替靖安做内线了。
贺兰玥把一盒进贡的糕点拿来，送给了沐夕宫的管事宫女，小嘴甜甜地打了个招呼，趁着管事烧水泡茶吃点心，就溜进了里面。
这是她第一次来沐夕宫，一进门，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沐夕宫位于皇宫西北角，各间大殿都阴森寒冷，里面长期住的人也不少，只是个个如行尸走肉。贺兰玥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小步跑过一间间死气沉沉，就像活死人墓似的厢房。所到之处，只见一群蓬头垢面的女人，哪里有叫“李唯”的人？
她着急了，边跑边小声地喊，“李唯，李唯，你在哪里？”
喊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轻轻地答应，“谁？”
她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清秀，苍白。斜阳把他羸弱的身影投映在地上，恍恍惚惚像一阵烟。他小小的个子套在一件灰色的棉袍里，并不比地上的影子显眼多少。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打上了被厌弃的冷宫标志，神情萧索无望。
贺兰玥愣了一下，走上前，“你就是李唯？”
李唯点点头，“你是谁？我从来没在这里见过你。”看了看她身上鲜艳的宫女服饰，他却认得的。淡淡的苦笑浮现在他脸上，和他的年龄一点都不相称，“你不是冷宫里的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叫贺兰玥。”她说，“我替靖安公主做事。”
李唯的眼睛里闪现一丝希望，“公主？公主想起我了？那皇上呢？”
贺兰玥摇摇头，“公主知道你，可是皇上想不想你，我不知道。”
李唯的眼神又黯淡了，“我知道，没人会再想起我，我在这里，会和我娘一样，在冷宫里自生自灭一辈子。”
“你娘？是哪个？”贺兰玥问。
李唯摇了摇头，“一年前她就死了。”他很漠然，“她活着和死了没两样。到死都没有挣得一个名分给自己，更没给我留下什么。她一死，我的身份更加没法证实了。再也没人相信，我是皇上的儿子了。”
“原来你是……”贺兰玥很吃惊。
“可是没人相信我是皇上的儿子，因为我没法证明。”李唯自嘲似的说，“我早就被人遗忘了——可是，公主为什么让你来找我？”
“这——我也不知道。”贺兰玥说，“可是公主一定是很关心你，才让我来找你的。我会尽快告诉她，你在这里，所以你要高高兴兴地活下去啊。”
她伸手到怀里，掏出了一个橘子，塞给他，“我要走了。下次有时间了我再来找你。如果你需要什么，我下次带来给你。”
“谢谢你。”李唯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鲜亮的橘子，就像握着一个照明的希望，“你有空就多来吧。我，我很寂寞，也很害怕。”
“我答应你。我有空就回来的。我把好吃的留起来，都带给你。”贺兰玥郑重地许诺。
后来的几个月，贺兰玥果然隔三差五去冷宫看望李唯，给他带些他需要的东西，主要是食物。新鲜的水果，刚出笼的包子，还有一点点御赐的糕点，都是她从尚宫大人分配给自己的口粮中省下来的。
李唯非常感激她，也十分依恋她。每一次都央求她多来看他。他太寂寞了，他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说话，倾吐自己的艰辛不易。和他聊了几次后，贺兰玥才了解了李唯的身世。
据说李唯的母亲是个身份低贱的杂役宫女。一次偶然，被酒醉后的皇上宠幸，怀上了他。只是事后皇上却不记得这回事了，而其他嫔妃也不想多个竞争对手。于是污蔑他母亲和宫内侍卫有私情。
本该处死，但因为他母亲据理力争怀着的是皇上的龙种。不清不楚间，皇后干脆把她丢入冷宫，从此不闻不问。这是为什么李唯会在冷宫出生和长大。
的确如他所说，他母亲是否被皇上宠幸，根本没有人证物证；而他母亲一死，他的身份更加尴尬了。
如果他被确认是他母亲和宫内侍卫私通所生，那么李唯一定会被乱棍打死的。
为此，他非常害怕，几次三番通过贺兰玥向公主表明，希望公主能伸出援手解救他。
贺兰玥很早就把关于李唯的一切禀报了进宫来收消息的靖安公主。
“做得很好。本公主真是没看错人。”靖安抚着她圆圆的大脑袋，拔下头上的珠钗，作为她第一次完成任务的奖励。
“公主，小唯很可怜。”贺兰玥说，“你救他出去嘛。”
“我知道，我会安排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就替我照看好他吧。”靖安说，拍拍她，让她回尚宫局去了。
贺兰玥尽心竭力地照顾了李唯几个月。明明她比李唯还小，但她的沉稳和懂事让李唯深得安慰。无论什么时候，李唯提起自己无法预料的前程，贺兰玥都会好言相劝，让他想开些，相信公主和皇上都会承认他的。
有一次，他们并排坐在沐夕宫的长廊下，望着西边落日，李唯说，“你知道沐夕宫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贺兰玥摇摇头，“我不知道呀。”
“因为这里的夕阳很美。”李唯说，“可是夕阳无论怎么美，都即将落山了。”
“你不要总是这么伤感。”贺兰玥说，“就算太阳今天落下去了，可是明天还会升起来。这就是同一个太阳啊，只要你是真龙天子，就一定能度过黑夜，也还是金光灿烂的。”
李唯微笑了，“玥妹妹，承你吉言，如果我真如你所说，做得了真龙天子，将来一定娶你做我的皇后。因为，只有你，陪着我度过了无数个黑夜。”
不久以后，尚宫大人请来了内教博士蓝犀正，教她和其他低等小宫女读书写字。
初见时，她就认出来，蓝犀正就是最初她被靖安带入皇城时，在城门口遇到过的那位官员，也就是富贵小公子的父亲。
原来蓝犀正是弘文馆大学士，出名的严厉和博学。他曾经做过其他皇族子弟的老师，但为人迂腐，所以没有平步青云。但蓝犀正为人却很平易近人，不管教皇子还是教小宫女，都一丝不苟。他上课讲过的内容，每次都要提问复习，倘若回答不出，就要打手心。
读书写字一下占据了她所剩不多的清闲时间，以至于她减少了去看望李唯的次数。她天生聪颖，也害怕被人指责不努力，失去自己辛苦赚得的尚宫大人的好感，所以努力背书来换得蓝博士的欣赏。一个月后，她终于成为了令严厉的蓝博士都会露出笑容的好学生。
这时，她才想起了很久不见的小唯。一个傍晚，她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糕点，兴冲冲地溜去冷宫找他，想和他聊聊吹胡子瞪眼的蓝大学士。
小唯，却已经消失了。
后来她找过靖安公主，很着急地报告，说李唯不见了。
靖安公主却很淡定，“没事，我已经找其他人接手了这件事，你放心做自己的事去吧。”
“可是，小唯他到底去哪里了呢？”贺兰玥隐隐为寂寞又胆怯的李唯担忧。
“你不需要知道。”靖安却说，“总之，他很安全。”
关于李唯的消息，就此告一段落，长达十年，至今她都不知李唯的下落。
可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空出世了？
贺兰玥知道，靖安公主在辅佐皇后下一盘很大的棋。所有的棋子，都慢慢地摆上了棋盘，只是敌我未分，胜负更加难以断定。
可是这些人，却无一不和她有联系。
蓝玉樵、小唯……他们到底在靖安的棋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路默想着，回到了剪心居。这才想起，蓝玉樵应该已经开始给宫女们上课了。她决定过去看看情况。
内教博士，指给内宫女子上课的学士，一般聘请的是弘文馆的学士。
原先没有这个职位，从本朝开始，考虑到内宫女子，如果大字不识，未免惹人笑话。万一有个别宫女得到了皇上或者其他皇族的赏识，飞上枝头，如果只能以色事他人，就太没有格调了。
所以开始设立了这个职位。
尚宫局里也特意腾出了一间大大的厢房，改建成小学堂，供上课识字所用。
贺兰玥刚走到学堂外面，就听到了蓝玉樵洪亮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上课挺顺利的。不过一听他的内容，贺兰玥就沉了脸。
只听蓝玉樵在讲解诗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其实讲的就是：男人喜欢女人都是正常的。”
学堂里“轰”地大笑。
站在外面的贺兰玥真是无语：早上刚刚叮嘱过他，别随便勾搭人，怎么也不挑点严肃点的内容讲课，非要男人女人的。这不撩拨春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