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苦用心月琳劝学(1 / 1)
荏荏苒苒,崔皓去磐石书院读书已半月有余。因着他进度较旁人慢,便每日早早起身,下午散学又时常在书院留一会儿,晚上到家吃过饭还要再看书,随后便歇下了,因此没甚么工夫和姚睿一起玩耍。
姚睿渐感寂寞,既不想和姚珍一处,又不耐烦去府外面溜达,只得把崔月琳牢牢跟住。崔月琳处理事务时也不在外面跟着了,索性端把椅子,在她旁边儿坐了,有时还饶有兴致的听她一听。
这一日崔月琳有些心不在焉,崔皓去了磐石书院半个月,才有些肉的脸上又消瘦了几分,教她不得不挂心。眼看着就要进入七月,正是下半年最忙的起始,迎秋、七夕、中元、佛道诸神圣诞、祭祀河神、等,诸事繁杂,更是让她闲不下手来。
芸香将迎秋要准备的东西色-色报了一遍。见崔月琳听了不言不语,由不得心里有些敲鼓,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得有些小声儿的问道:“崔管家,可……可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崔月琳这才晃过神来,脸上有些讪讪的,她适才走神的厉害,竟然一个字儿也没听见。才要教芸香再说一遍,只听旁边姚睿抢着道:“楸叶六大筐,一筐分给府内众人戴,剩下五筐熬成楸叶膏子使。香薷饮也须预备,香薷二钱、白扁豆一钱、厚朴一钱包成一副,府内七十六人,每人两副,多包四十八副备用,共预备两百副。采买赤小豆两石熬汤,瓜茄各四十筐蒸脯,本地青枣三十筐。瓜茄各多两筐备用,青枣多三筐备用,若是市上价紧货急,提前采买再按时日多加一到两筐。汲却病井水,府里下人们都是用香河水,主家们是取用小京山清溪水还是南山玉泉水,看崔管家的示下。”
他这滔滔不竭的一路说下来,可把在场的人惊住了。
崔月琳按耐住自己的心情,问芸香:“表少爷说的可对?”
芸香下巴都要惊掉了,好容易捞住,上紧答道:“都对都对,一个字儿都不曾错的。”檀香也忙着点头佐证,还惊叹着道:“表少爷竟然这般好记性!”
崔月琳侧头一看,姚睿一脸“我厉害吧快夸我吧夸我吧”的讨打表情。想起苏庆芳这次来信中提起要给姚睿找夫子一节,心里一动,脸上却不显,笑着赞许他:“睿哥儿好记性,这样复杂的事情,只听一遭,就全都记下了,还一点儿不差,我实在自愧不如。”
姚睿听崔月琳破天荒的叫他睿哥儿,又如此大力夸赞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圆圆的脸上漫起轻红,歪过头装模作样的欣赏起墙上的山水画来。
崔月琳吩咐了芸香檀香几句,教她们先下去了。转转眼睛,对姚睿说:“睿哥儿,不如中午我做饭给你吃,可好?”
姚睿通似听了口外人说的番语一般,挖了挖耳朵,“甚么意思?”
“我说我亲自下厨做饭与你吃,要不要?”
“真的么?要要,当然要了!”停顿片刻,“你不是有甚么阴谋诡计罢,怎么忽的对我凭般好起来?教我摸不着头脑。”
崔月琳被说了个头正,心说好敏锐的熊孩子。嘴里却道:“爱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别,别啊,我当然要吃了!”姚睿忙不迭的跟在崔月琳脚后面,一道走了。
中午崔月琳亲自下厨,给姚睿做了面筋红烧肉,炒水芹,丝瓜蛋汤、又蒸了一小锅香稻饭,知道他爱吃点心,又做了拔丝芋圆儿和琥珀核桃仁儿,虽然每一样分量都不大,却也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姚睿见红烧肉油润润喷香扑鼻,先夹了一块儿塞到嘴里,猪八戒吃人参果儿一样囫囵嚼了几下就吞下肚子。又见芋圆儿紫茸茸的芯儿被层亮晶晶的壳儿包裹住,可煞诱人,夹起一个糖丝儿拔的老长,飞快塞到嘴里。轻轻一咬,“咔”的一声儿,香糯的芋芯儿便流进嘴里。虽然好吃,却烫的厉害,姚睿不舍得吐出来,又不敢咽下去,嘴里呼哧呼哧的吸气儿,烫的眼圈儿都红了。
崔月琳见他那贪嘴的模样,忙倒了杯凉茶给他漱口,“你做甚么吃的这样猴急,要是烫坏了嘴可怎么处?”
姚睿好容易咽下嘴里的芋头,嘻嘻一笑,“都怪崔管家你做的太好吃了,教我忍不得。”又挑了块儿面筋塞进嘴里,吸饱了红烧肉汤汁的面筋弹软浓香,让人食指大动。
姚睿也不跟崔月琳废话了,手中的筷子由不得自己,抡的迅疾如电,眨眼就着菜吃了一小碗儿米饭。崔月琳见他只吃肉,逼着夹了几筷子水芹,姚睿只得吃苦药般咽下肚子去。
肚子有了几分饱,姚睿也不吃饭了,专一对付那拔丝芋圆儿,左一个又一个,吃的眉飞色舞。
崔月琳见火候差不多,旁敲侧击的问他:“睿哥儿将来想做甚么营生?”
姚睿又夹了块儿核桃仁儿,浓甜香脆,眯着眼睛满足的道:“应该和我爹爹和哥哥一道,学做生意吧。”
“这虽是条路,可也辛苦,像你哥哥,就奔波劳碌的狠。自打进府这段时日,我通还没见到他一面。教我说,做生意四处奔忙,实在艰难劳苦,我是受不来的。幸亏皓哥儿也是读书举业,不然我可舍不得。”
“做生意再难,能有读书难?”姚睿不赞同。
“自然比读书难。读书不必奔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只要用些功夫,就不怕不会。做生意就不同了,访货源,找销路,铺排人事,费心经济,还要防着同行打压,给官家孝敬省的被找麻烦,哪一样不需提起精神应对?商海变幻莫测,睡觉怕也要睁半只眼。这样比起来,似乎还是读书容易些呢!”
姚睿摇头,“我可不这样觉着,反正我是宁可做生意,也不去读书的。”
崔月琳满脸遗憾,“为甚么呀,你明明记东西这样快,几乎是过目不忘,把心思用在读书上,不是更厉害?就是皓哥儿,也没你这样的天分。”
姚睿肚子虽然被美食塞住了,脑袋却没被塞住,他笑着道:“原来崔管家也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为甚么不爱读书呀?”
崔月琳被一下戳到海底眼,见他笑的跟个小人精儿似的,索性大大方方点头,“是呀,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有这样的脑子,为何偏偏就不去读书?我虽认为士农工商都是正务,可世情却不然。从商虽富,却富而不贵,到底被世人看轻。”
姚睿呵呵笑起来,“我爹爹当初也这般说过我哥哥,你猜我哥哥怎样答的?”也不等崔月琳猜,自顾自道:“我哥哥说‘若真是有了移星换斗的手段,富可敌国,凭谁看我不起,只教他吃糠咽菜的清高去,我这里富得流油,也不用与他呷一口,有甚么打紧!’”
崔月琳听了不太赞同,在古代,官若动商,按着葫芦抠子儿,砸骨吸髓,把你折腾个精空謦尽也是有的。南京沈万三,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最后不也就剩下个名影儿了?心下这般想着,嘴里却问:“这话倒是你哥哥的品格,不过,那时你哥哥多大?”
“八岁……”
呵呵,怪不得,崔月琳听了想笑。“你哥哥那时这般说,现下却教我给你请夫子呢。”见姚睿脸似苦瓜,好笑不已,“你呢,也别给我打岔了,说说为甚么不爱读书吧!”
姚睿见转移话题不成,只得捏着鼻子叙说起他不可对人言的哑子愁、心头病来。
原来他家请的几个夫子,因他聪明善记,一听就会,起先都是极喜爱他的。只是上课时记得虽快,他课下却不爱温习,学问左耳进来右耳出去,逛城门似的只是不能在脑中积聚。只睡了一宿,昨日学的东西就像被人夜间抵盗了似的,十去了六-七,剩下的几分也模模糊糊的。夫子后两日提问,哪里答的上来,少不得好一顿训斥加打手板子。夫子虽是好意,倒激起他的反性,加上他爹望子成龙要望出疯来,动辄棍棒伺候,更让他视读书为虎狼,退避三舍了。从前学的一点水儿,现下也就剩余“人之初,性本善”了。
崔月琳听了心中感叹,也不好说夫子和他爹的不是,只对他道:“我晓得你的苦衷了,只是你哥哥发了话,我也不得不听。”见姚睿一副认命的模样,有些怜他,摸摸他的头顶,“我请一人教你读书,必不打骂与你,如何?”
姚睿猛的扬起脑袋,抓下崔月琳的手摇晃,“若是琳姐姐肯教我,又做饭给我吃,还陪我玩儿,别说读书,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千一万个愿意!”
崔月琳哭笑不得,摇摇头,“不是我,不过那人你也认得……”卖了个关子才道:“是皓哥儿,我教他教你如何?”让崔皓来教姚睿,她也是有自己考量的。崔皓自打上学后弦儿就绷的太紧,无论她怎么说只是一个不听,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每日抽空儿教姚睿一会儿,权当松宽松宽。
姚睿微微失望,转念一想,崔皓总比那些行动就要教训他的夫子好多了,自己这两个月也玩儿得不差了。哥哥又放话出来,不妆妆样子,回头怕他爹也不饶他。与其拒绝,不如接受,还能跟崔月琳讲讲条件。于是央缠撒赖百般使出来,磨得崔月琳只得答应常给他做些好吃的又陪他玩儿还帮他温书,真个国土不存,主权丧尽。
晚上崔月琳给崔皓一说,崔皓便同意了,约定每日晚饭后教他半个时辰。
从那日起,姚睿便捡起书本从头读书,先从“三百千”起。崔皓先带他朗诵一遍,再逐句解释,然后教姚睿读一遍再释义,纠正错误。教完这些,崔皓自去读书。崔月琳便让姚睿写影格儿,内容就是今日所学,既温习一遍,又能练字。
又给他安排温习计划,每日学习的内容第二日、第三日、第七日、半个月后和一个月后分别温习一次。崔皓第二日上课前,崔月琳先把需要温习的内容考姚睿一遍,看他记得牢否。
对付姚睿,崔月琳本着一个原则:松不得,紧不得,快不得,慢不得。
才一个月,姚睿竟可可的学完了三百千。虽说原来也留下一个醋底子,大部分内容却都是新近才习得的。且崔月琳每次查考,他都答得上来,这让以为自己不是读书材料儿的姚睿一惊非小。吃惊之余不免洋洋得意,昂着脖子跟只骄傲的小天鹅似的让崔月琳夸他。崔月琳每次都适可而止的夸奖他几句,其实心里也非常意外,十分羡慕他的好头脑,却不敢教他看出苗头来,怕他骄傲过头,不肯再用心思。
不止他二人惊诧,就是崔皓也感慨姚睿聪慧强记,凡是他讲过的内容听过一遍就记得牢牢的,是他远远不及。崔皓大感危机,不得不业余加紧读书,倒让崔月琳让他松宽的初衷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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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一早,崔皓提前说要留在书院和子玉先生研习题目,崔月琳便提前让姚睿写了影格儿,又温习了功课就作罢了。
吃过午饭,歇了晌,姚睿就缠着崔月琳陪他玩儿跳棋,崔月琳叫上杞菊和郁金一道玩耍,四个人你追我赶杀在一处。
姚睿因占着上风,不免神气洋洋,随手在旁边儿捡了两个骨骰上下抛着,又笑又叫:“这一局我定要赢了崔管家!不会像上一局那样难看!”
郁金快嘴道:“表少爷若能赢过崔管家,我情愿输你一钱银子!”
几个人说笑正欢畅,只听门“哐当”一声巨响门被踢的大敞四开。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大跳,都看向门口,却是苏庆芳满面霜寒的大步闯进来。
苏庆芳一双利眼四下扫过,一眼就瞧见姚睿手中上下抛掷的骰子,上前两步劈手夺过来,展手仔细一瞧,骰身骨色莹然,刻点漆色鲜艳,四角琢磨圆润,做的极是精致可爱。他不看便罢,一看更是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也不说话,只恶狠狠把那两枚骰子捏的咯吱吱作响。
姚睿虽是个常骂不惊,常打不怕的,可一见他哥哥苏庆芳凭般暴怒的模样,即使不知为甚么由头,却也晓得不好,吓得往崔月琳身后一钻,扯着她的衣袖哆嗦着道:“琳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