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准入学三人闲逛(1 / 1)
一回府,崔皓饭也顾不得吃,心急火燎的就要开始背书。被崔月琳按住,强扭着坐下吃饭。因着心里兜着事儿,饭也不下咽,只胡乱吃几口就撂下筷子,拔脚就要走,“姐,我先回去看书了。”
崔月琳见他心忙意急的模样,让他先安稳坐下。“皓哥儿听我说,你觉着那夫子给你这本书有甚么用意?”
“用意?”崔皓忖量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道:“自然是要考校我的学问了,还能有甚么别的不成?”
崔月琳把书递过去,“你先粗略翻翻,看看这本书里面各章的内容是如何排布的?里面内容大约出自哪些书?你看过的多还是未看过的多?”
崔皓虽然心中纳罕,还是听话的接过去粗粗翻起来,越翻眉头越紧,过了快一个时辰,才翻看完全,将书阖上,没精塌彩的道:“我只略扫扫,约莫都是几部本经里的内容,十之六-七我都没看过……”
“那你能看得懂吗?”崔月琳接过书。
“书中都有注释,能看得懂,就是背诵要费许多时候。”
崔月琳将书“啪”的一阖,“这就好了呀!还愁甚么?你想,在你这个年岁这个学识,五日背诵这本书根本是不可能嘛,而且你之前递过履历,明明白白写了你读过哪些书呀,这只能说……”故意卖乐个关子,见崔皓急了才道:“我猜夫子这是故意试探你呐!我不信每个去求学的人都能五日内把这本书背完,你看那日散学,比你小好几个年岁的都有,总不至于个个都是过目不忘的神童罢!”
“那夫子为何这么做呢?”
“若无磐石固,何言向学心。你忘了么?”
崔皓一点灵犀顿澈,“姐姐的意思是说夫子是要看我的求学之心是否精诚,对吗?”
“九厘九分吧!”
崔皓又糊涂起来,“既如此,那我更该好好背诵了,姐姐怎么还劝我?”
崔月琳狡黠一笑,用手指点点崔好的脑袋,“我是说咱们无须那么累那么笨,你只要让夫子明白你是诚心向学就好。其中还要取个巧,使些法子,让他知道咱们是用了心的,对咱们刮目相看。”顿了顿,“我问你,你平时都是如何背诵文章的?怎样背的最牢?”
“我常时都是先通读一遍,然后逐字逐句的释义,都领会了意思再慢慢抄写一遍,如此我就记得七-八分了,随后再默诵几遍就差不离了。抄写对我来说记忆最牢。”
“抄写最费时费力,我教你一个简易的法子,头里还照你说的来,到了抄写的步骤,你不要拿笔,只在脑海中想象出一张纸或一片空白来,一替一个字轮流在上面抄写就好。务必做到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初时可能费些工夫,待惯熟了就很快。你觉得这般会不会容易些?”
崔皓阖上眼睛在脑海中试了试,笑着睁开眼,“姐,这种方法好,比我聪明多了!应该可行罢!”说完,拿书就要走,一副马上要付诸实践的光景。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崔月琳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即使这样怕也不能背诵完全。还有一点,我打个比方罢,假定这本书是一座房子,你先把每一大章笼统读一遍,将主旨句子提纲挈领的列出来背熟,形成个大大的地基。再把每一大章中每一大段的要旨背诵下来,这便是立了柱子上了梁檩。这般所有章节都背完了,若是还有富余时间,再挑选章节里的内容诵读,添砖加瓦。末了,总该有个稍微能看的房子出来罢。”
崔皓佩服得五体投地,科举文章破承起入结,确实能拎出房架来。“姐姐,你若是男儿,读书举业定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崔月琳心说我可考试考的够了!“好啦,金榜就留给你去题名了!去看书吧,只是还按平时时辰睡下,不许熬夜,明早提前半个时辰起来就好。”
崔皓“诶”一声,一道烟走了。
姚睿进来时就只看到崔皓的半边儿影子,遥遥喊了一声“皓哥儿”,崔皓也没来得及答应就跑进屋去,阖上房门自去用功了。
崔月琳见姚睿扁扁嘴,有些委屈的样子,就把崔皓要面试的始末告诉于他。
“啊?那面试要是过了,皓哥儿往后是不是就不能和我玩儿了啊?”姚睿有些不满,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似的,嘴里低声咕哝,“真不晓得是该祝皓哥儿通过还是不该通过呀!”接着又天真的望着崔月琳,笑的贼兮兮的,“我自然……自然是希望皓哥儿通过的,那往后可要辛苦崔管了,连带皓哥儿那一份儿,同我一道玩儿了罢!我要是没有双份儿的快活,那就是崔管家没用心!敷衍我!”
这熊孩子!崔月琳鼻子都要气歪了。见他巴巴的又往崔皓屋子那边看,试探着问道:“睿哥儿,你不想去读书吗?”
姚睿把脑袋一顿海摇,“崔管家,教我读书,那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往后这话你别要再提!我呢,不是那个材料!”
崔月琳见一提起这茬姚睿就似块儿大顽石头般推移不动,也不好再劝,怕更激了他的逆反心。干脆拿了些核桃来剥,预备给崔皓零碎吃,养养脑子。姚睿见了,伸手把这个活儿揽过去,边剥边吃,自得其乐。
这几日,崔皓除了吃饭睡觉,都是手不释卷。到了第四日傍晚,将整本书大致背了个七分。还要再看,被崔月琳拦住,用提问的方式,帮他温习了一遍,就教他睡倒了。
第二日一早,崔皓梳洗打扮整齐,和崔月琳一道再次奔向磐石书院。
崔皓去面试,崔月琳依然等在留芳精舍。一回生,两回熟,这遭她反倒不焦心了,自得其乐的研究起院子里的香草来,预备回去砌两个花床,也教花匠养殖一些,气味芬芳又能驱蚊虫,晒干了还能塞在枕头里,清心降火。
约过了一个时辰,崔皓才出来,再怎么忍耐,微微弯起来的眉眼都泄露了他的喜悦,硬憋到马车上,才笑着拉住崔月琳的手,“姐,我通过了!过两天就可以来上学!孙大儒还夸我长进呢!”
崔月琳真心替他高兴,问道:“难不成是孙大儒亲自教导你?”
崔皓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不是,是子玉先生。”崔皓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他不许我称他老师或夫子,只让我叫他先生(见注)。”顿了顿,“上次去面试我不敢抬头看他,这遭打量了一下,总觉着有些面熟,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
崔月琳不太在意,只问自己关心的,“那他为人如何?好相处么?”
崔皓听了又喜悦起来,“孙大儒说子玉先生之才学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教我好好跟他学习。”说完语气又转为惴惴,“他和我平常说话还是很温和的,可一提起读书修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严厉的紧。对了,他还问我如何凭般背诵的快,我如实答了。他说脑海中写字固然是捷径,但未免有投机取巧之嫌,并非正道,叫我只可用于平素学习的补足,不可替代书写,以免荒疏了笔墨。倒是姐姐说的提纲挈领读书法,他似乎很赞许,说还要回去试试。”
崔月琳听了不以为意,不过一句客气罢了,做不得真。
转过天,崔月琳打算趁着还有空闲,和崔皓先去街市买些笔墨纸砚,再回青石街看看孙大娘和秀荷她们。两人吃过早饭才要动身,就被姚睿拦门撞见,听说他们要出去买东西,心说这好事儿可是十年九不遇的,生死要跟着。崔月琳拗不过他,叮咛两句,让他随着去了。
姚睿欢喜成团,也不用人扶,自己撅着屁股爬上车去。甫一上车就像屁股扎了刺也似,一忽儿凑到崔月琳边儿上,一忽儿又窜到窗前掀帘子瞎踅摸,不是崔月琳拉住,还要撇闪了车夫,自己亲去驾车。且嘴巴也不休歇,像只刚放出笼儿的响嘴儿小鸹,叽叽呱呱个不停,满车里通像坐了七八个人般的热闹喧嚣。
崔月琳哭笑不得,问他:“你何至于高兴成这样子,难道在芦阳,你都不出门么?头里来香河时,你不也是日日出去闲逛?”
姚睿摇摇头,可怜兮兮的叹了口气,“在老家除了年节,他们都极少带我出去。说世情不好,看教拍花子的给拍去。我要买甚么,都是告诉一声,他们买去。所以到了这边儿才日日出去散的。若是爹爹和姑娘到了,脱不了又是把我圈在府里不许动旦。”
崔月琳有些不敢相信,“至于这般厉害?连门都不教你出。是不是太过了?”
姚睿扑闪扑闪大眼睛,见崔皓闭目养神,神秘兮兮的在崔月琳耳边小声儿道:“我姑娘和爹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哥哥小时候就被花子拍走过呢!”
崔月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哥哥就是苏庆芳,心说能么?你那哥哥不去拍别人就不错了,还能教别人给拍走了?真是天下奇闻。
姚睿见她满脸不信,“是真的,听说是哥哥四五岁的时候,有次出去帮人家捡豆儿,家来的路上教人拍走的。我爹带人足足找了三天,才找了回来。若是迟了一步,你还能给他做管家,又遇见我么?”
崔月琳听他前面说的还正经,后面这都甚么跟甚么呀。转念又想,那苏庆芳虽然看着就是个胆子闯的,不过四五岁遇到这种事儿,估计也吓得够呛吧。便问:“那你哥哥一定吓得不轻了。”
“才没有呢,我哥哥最有急智了,不是他留下痕迹,又哄那乞丐婆子耽搁一日,我舅舅还不能那么快找到人,又救了另外八个孩子呢。我哥哥厉害吧!”姚睿忽的又想起甚么,有些好笑的挤弄下眼睛,捂着嘴更小声儿了,“只是打那往后,哥哥最怕一样东西……”故意停顿妆闷葫芦儿,只露出一脸“快求我告你呀告你呀”的欠揍表情。
崔月琳还治不了这熊孩子,往车壁一靠,也学崔皓闭目养神去了。
姚睿被撅在那里不上不下,瞠目结舌,心说这这这怎么回事呀?这崔管家怎么不问了呀,你问了我就告诉你,你怎么倒不问了呢?见崔月琳果真是不问了,生怕她撇了自己去和周公耍子,只得扁扁嘴,冤乎乎的道:“那我勉为其难告诉你吧,我哥哥从那以后也不知怎么了,只是怕莲蓬,尤其是一大堆的莲蓬放在一起,蜂房也不行,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怕莲蓬和蜂房,这是甚么毛病?崔月琳合计合计,难道是密集恐惧症?既然是怕莲蓬,后园子怎么还养那么一大池荷花呀,这不吃饱了撑的找罪受呢吗?
远在京城的阿芳“哈啾”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见贺俊生端着个碗进来,问他是甚么,贺俊生说是冰莲子汤,一脚连人带碗给掀出去了。
***
这次逛街市又和前次不同,因着手中宽绰些,崔月琳也不再那么俭省,奔着纸铺,先买了一篓好纸。又去文具铺子买了几块上好的松烟牛舌墨,几管精工的吴兴湖笔,又添了笔格水注等物。姚睿见崔皓看了一个应石砚山好几眼,便豪气的教主管包起来预备送给崔皓当作入学礼,只是付钱的当儿傻了眼:他出门太急,钱袋没长脚,跟他不上,被落在家里了。只得跟崔月琳借了银子,红着脸完了账。
崔月琳出门见姚睿满脸羡慕嫉妒就差恨的看着崔皓,只得转到一边的清供铺子,买了几尾小小金鲫送给他耍子。
买完了这些七七-八八,崔月琳见天已近午,就带两个孩子去吃饭。因为有姚睿在,又是个挑嘴的,便拣了一家比较大的食铺。要了一个小间儿,三个人坐的满满当当,再插不进一只脚去。
跑堂过来打抹春台干净,又上了茶水瓜子,殷勤的问她们三个要吃些甚么。
姚睿抢先道:“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不拘多少钱,全部上一份来。”
崔月琳瞅他,用眼睛问他:你带银子了么?见姚睿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儿,也不理他,对跑堂道:“有甚么吃的,你流水报一遍。”又对崔皓和姚睿道:“要吃甚么自己选吧,只是别贪多浪费。”
跑堂嘴里吵崩豆一样,噼里啪啦报出来,鸡鹅鱼肉,膻香腥鲜都有,一水的菜名儿听得姚睿和崔皓都馋滴滴的。
姚睿点了爆炒三事儿、火肉、细皮薄脆,崔皓点了糟鱼、山药肉圆儿和骨牌糕,崔月琳见荤的多素的少,又点了捞拌莴笋、脆泡甘露子和腌椿芽素饺儿,碟盘碗盏摆上来一看,果然色香味俱全,整治的极精洁。
三人放开肚皮饱饱的吃了一顿,末了又叫了两样细果子清口,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上车。崔月琳见两个小的肉食太多,拐去药店买了几颗大山楂丸子,一人塞下去一颗消食解腻。随后又买些东西置办礼物,打点停当,才奔青石街而去。
敲门的时候,孙大娘正拿了柳条栲栳要出去买菜,见是崔氏姐弟来了,又惊又喜,栲栳掉在地上都不晓得。忙一嗓子叫了秀荷一家、徐婶子、王娘子和李嫂子等人过来吃茶说话。
姚睿虽然家里顽皮猴儿一个,倒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知道崔月琳带她出来,倒也晓得给她妆门面添光彩,人家问话就彬彬有礼的答,不问的时候就乖乖听着。李嫂子和王娘子一递一个逗他,逗得狠了,他就抿着小嘴儿乐,不是拉崔月琳袖子摇,就是妆羞涩往她身边躲,比崔皓这个正牌儿看着还像她亲弟弟。
几个人在院子中间喝着粗茶,吃点心果子,叙些寒温,说点闲话,无外乎是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红尘俗事。既琐碎,又温暖。
直坐了一个多时辰,崔月琳才起身告别,又给各人留下礼物,都是崔月琳精心选买的荤素点心、干鲜果酒、手帕汗巾和一些细布尺头。众人见既好看实用,又不至于太贵重,就谢了两谢,安心收下了。
收了礼,又回送了一些自家做的酱鲊菜干,崔月琳都次第收下谢过。临出门,一行人也不听崔月琳劝阻,直把她们和车马一道送出胡同,依依不舍,两下分手,方才都回去了。
上了车,姚睿对崔皓慨叹:“你姐姐可真是受欢迎,在咱们府里是,在这里也是,我看就没有不喜欢你姐姐的!”也是,这崔管家长得好看嘴巴会说人又有意思,也和气没架子,搁哪儿人不喜欢呢?
崔皓想想摇摇头,“也不尽然,就有人不喜欢我姐姐。”见姚睿追问个不停,不由后悔自己多嘴,只得告诉他,“那胡同里何婶子就不喜欢我姐。”
“怎么能啊!”姚睿不敢相信,在他心里,崔月琳也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存在,比他哥哥也不遑多让了。想不明白,最后下个结论,“一定是她有病。”
崔月琳听了笑出声来,指着自己,“我又不是银子,怎见得人人都要喜欢我?”
姚睿不说话,心里美不滋儿的想:有了你我还不稀罕甚么银子哩,回头得和哥哥想想对策,把你长长久久留在府里才好。
崔月琳见他笑的鬼头鬼脑,一时也懒得去猜他的想法。微风拂过,窗帘露出一条缝隙,轻暖的阳光缓缓涌入,漫得车内四壁柔黄。孩子们微促的呼吸,新鲜清香的纸墨,带着尘气的干货,丰腴熟艳的果子,崔月琳被这些小小的幸福拥挤着,心满意足的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