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听谗言误训姚睿(1 / 1)
崔月琳见苏庆芳这会儿家来,也不由吓了一跳,心说信中不是说要入了仲秋才回么,怎的提前回来,还这般凶神恶煞的?
却说苏庆芳提早家来,却有一段公案在里头。
原来苏庆芳在京城盘桓许久,该拜见的也拜见过了,该结交的也结交过了,该疏通的也疏通过了,有了陈秀的牵线搭桥,从中圆成,诸事凡百顺意。正预备打点行囊回香河去了,不料一封信急如风火送入他手中。
他不看便罢,一看万事皆休。信是好兄弟薛岚所写,说柴融和闻人晓因被人勾去赌博,落局输了两万两银子,他与任南扬几人东拼西凑,还余七千两的差头,教他作速回去商议。
苏庆芳听闻兄弟出事,哪有不发急的,火速打点行李,三人星夜离京,忙投急趁,先赶回到府城见了薛岚。
薛岚见去信不过数日,算上回程时候,便知苏庆芳定是收了信就即刻动身,心中大大触动。见他虽满面倦色,进了屋子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就径直问柴融和闻人晓的光景,也不啰嗦,忙把整件事的首尾底细告诉一遍。天钥和贺俊生在一旁边海塞点心边竖着耳朵听。
原来府内这两月新开了数家赌坊,其中一家万胜赌坊场面设的极大,头家抽头又微少,因此经营的最盛。官宦显贵,富商大贾,士子庶民,三教九流,但凡有些钱钞又怀些赌性,都要去那里走上几遭,一时府城内赌风大盛。闻人晓被一个帮闲拉去过两次,把把皆赢,觉得甚是得趣儿,便叫上同样爱玩儿的柴融一道。
从来只有稳赚不赔的头家,没听说有百战百胜的赌徒。两人昼夜玩耍,注子越下越大,不下三日,竟赢了不下一万两,心中虽有些蹊跷疑影儿,奈何赌性遮抹了神志,也懒惫去细细思量。加上几个帮闲勤儿前后拍马溜缝儿,和众人将他二人抬举的高高的,两人抹不开脸赢了就走,只得继续玩儿下去,却不知不觉落入局中。起先只是小输,还不甚在意,后来便输大了,既想捞回本来,也不好意思撤注子减损,只得硬着头皮玩儿下去,最后竟输了近两万两的银子。二人这时才知晓被人坑陷了,只是睽睽众目下,他们也没抓着把柄,因此不得不愿赌服输。赌坊知他二人身份,也不怕他们赖账,只说月内了账就好,便放他们走了。
柴融和闻人晓都是二当家,家里生意全由父辈做主,因此手里银钱有限,只好将些私房私产变卖凑凑,也不过才三千多两。薛岚又拿出三千两救急,任南扬也拿出五千两,其他朋友凑了两千两,还是有七千两的差头。
柴融知晓苏庆芳去京里疏通,少不得又要浪费一注大财,不欲教他知道,山河路远的奔波回来,为自己和闻人晓擦屁-股抹瞎账。可几人能拿出来的银子就这么多,且万胜赌坊有平南王府的背景,账怕是赖不得的。任南扬又才去了外地办差事,于是薛岚便写信给苏庆芳求助。
苏庆芳听完冷笑两声,“那两个混蛋现下何处,怎的通不见个影子?”才说完,眼神一转,抄起桌上一个茶杯就猛的往窗子上掷,“既然来了,还不给我滚进来!”
原来柴融和闻人晓正躲在窗外侧耳踮脚的偷听,不意弄出些声响,被苏庆芳听个正着,只得毯上拖毛般走到门口住了脚,你架着我我架着你谁也不敢先一步进去,只拉长了脖子把脑袋伸进屋里,口里讨好的“阿芳”、“芳叔”的打招呼。
薛岚怕他们这做派又惹恼苏庆芳,再把火烧到自己头上,也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一手一个提捉了进去。
苏庆芳冷铁着脸走过去,只点点柴融,却抬脚就给闻人晓屁股来了一下子,蹬的闻人晓一个趔趄好悬狗吃屎扒在地上。踢完了也不说话,也不看人,只乌沉着脸对着桌上的茶壶运气。
柴融和闻人晓见他不说话,显见是气得狠了,忙折腿儿妆矮子,打躬作揖的赔不是,只望他松开口来。
好半天,苏庆芳才长叹一声,恨恨的骂道:“你俩可真是替咱们这一帮子人省心啊!”恶狠狠指了指他二人,“一个眼见着要当爹的,一个张口闭口就说要兴家旺祖的,好日子过腻了,跟人赌钱混膫子!人搀不走,鬼搀飞奔的东西!”又说薛岚,“你就不该写信教我回来,随他两个被剁手切脚填还了那银子就算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柴融和闻人晓素知他的性子,若是厌弃了你,白眼都懒得给你一个。他若是骂你,反倒是揭过去的意思了。俩人一听他开口,心中的痞就去了大半儿,一个扯住手儿,一个扳住腿儿,呼爷告奶,糗态百出。
闻人晓见合着了,以为翻了这一篇儿过去,又开始得瑟,“浪子回头金不换,芳叔就别计较我们了。”
苏庆芳嗤笑一声,“浪子都是要浪到死的,回不的头,这才说金不换!你见得哪个浪子回头了?说出来我听!”
五人听了一齐将十只眼儿攒聚在苏庆芳身上,又不敢说偌大个真金例子就在眼么跟前儿,只得点头唯唯称是。
教训完毕,苏庆芳看看窗外天色,对众人道:“我先回香河筹银子去了!看一会儿晚了路不好走!既然栽在人家手里,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说完,颜色愈加锐冽,声音冰冷,“只是回头教我查出来是谁弄鬼,怎么吃的怎么给我吐出来!”平南王府么,怕也没几日逍遥了。
苏庆芳别了三人,带着贺俊生和天钥打马回香河去了。苏庆芳教二人先去银楼盘帐,查点现银,自己打马回府。到了家,连风尘衣裳也顾不得换,就先奔姚睿的院子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丫头婆子在洒扫。苏庆芳问几人姚睿行踪,都回说不知道,只得奔姚珍的住处去。
姚珍正在屋里百无聊赖,没了雪娘,针也惫懒拈一拈,只望着窗口发呆,正见一人大步跨进院子来。姚珍揉揉眼睛,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久不见的哥哥苏庆芳。
“哥!你回来了?”姚珍高兴的奔出去迎他。他们自小住在一处,感情融洽,年岁又几乎差了一轮,像是两辈人,因此私下里并不避嫌。
苏庆芳见姚珍真诚欢喜,态度可爱,心中的闷气散了泰半,脸上总算带了笑,“珍姐儿又长高了,倒是比在芦阳家里瘦了些。”
两人又叙了几句寒温与别后离情,姚珍便把她姑娘舍不得地里的庄稼,预备秋收后再过来的事儿说了。苏庆芳点点头,倒是他娘的性子,能省则省。
苏庆芳见姚珍虽说笑着,眉间却隐隐有丝郁色,不大开怀的模样,便问她是饭菜不对胃口,住的不舒坦,还是下人伺候的不好。
姚珍想了想,仗着苏庆芳与她情分深厚,跟他貌似撒娇实则抱怨的道:“哥哥,不是我说,这么大个家业,你虽还没给我娶嫂子进来,也不能请个外人打理呀?”
“是崔管家打理的不好么?”
姚珍想起雪娘心里不痛快,却也挑不出崔月琳的毛病,只得道:“打理的倒还说得过去,只是手段也太严厉些,管的全府上下铁桶一般……”就是我也插不下手去,这句话有心说出来,又觉着出口就是承认低那崔月琳一头的意思,想了想便按在口里。心里到底不欢喜,咕哝了句“尊不尊,卑不卑,她倒成了半个主人。这崔管家凭样强梁,往后你娶了嫂子,教她在府里怎么处?下人们听谁的?”
自然是既听你嫂子的,又听崔管家的,必定不冲突。苏庆芳美滋滋儿的合计,不知又想到甚么哈哈一笑。倒把姚珍笑的郁闷起来,感情自己说了这半天,听到她哥哥耳朵里,倒像给她崔月琳请功似的!
姚珍见苏庆芳如此油盐不进,急起来,“远的咱不说了,只说跟前儿,姑娘眼看过来了,这个家到底是姑娘管还是她崔管家管?”又倏然想起雪娘的话,顿了顿,语气忿忿然又多了丝埋怨,“哥,不是我说,那崔月琳是甚么地方出来的?那胭脂……甚么腌臜地方,我都不好说出口!要是让人知晓她的来历脚色,还给咱们管家,咱们脸上难道好看么?姑娘来了要是知道,也定不能放过!”
苏庆芳的脸霎时黑沉了下来。
姚珍自以为说得他意动,油锅内又添上一把柴,“还不止这个,她又弄出许多耍货儿博戏,引诱的睿哥儿成日和她搅缠,书也不读了,只丫头婆子的玩儿在一处。”
苏庆芳不听便罢,听了眼睛蓦的立起来,语气寒冽,“博戏?你说她教姚睿玩儿博戏?你可亲眼看真了?”
姚珍见他语气大变,神色凶横,不免有几分心惊肉跳,想那耍货又有骨骰又有筹子的,必定是博戏错不了,忙道:“真真的,我在睿哥儿那里见过好几次。适才我见姚睿出去了,定是又去她院儿里,这会儿怕不正玩儿的热闹呢!”
苏庆芳素知珍姐儿不是满口胡柴的人,胸中不由怒气鼓荡,几欲从八片顶阳骨奔涌而出,撇下姚珍,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去崔月琳的院子。
到得院门前,听见里面一片声的笑闹喧嚣,苏庆芳也不叫门,拿出昔日的强人手段,手脚利落的翻过院墙,轻飘飘落在院子里,一耳朵正听见姚睿嬉笑着论输赢,跟郁金要一钱银子的话。
苏庆芳怒火中烧,再顾不得别的,一脚踢开屋门,正见姚睿正一手抛着骰子一手伸着跟郁金要钱。姚睿见了不好,便躲在崔月琳身后求救。
这便是前情。
却说崔月琳见苏庆芳如此暴怒,心下奇怪,才要上前说话,却被苏庆芳抢在前头开始数落姚睿。“姚睿,你做得好事!舅舅原指望你读书举业,光耀门楣,你偏不肯,说自己读不下去,不是材料儿。这几年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荒废时光,家里也没计较你。我还帮你劝过舅舅,索性认得几个字,上得账就完了,往后跟着咱们做生意,也是条出路……”
说着说着,忆起自己少时糊涂,在赌场里厮混,指望白手求财,谁想到头来欠下一屁股赌债,被人打个烂羊头,惹得母亲和舅舅伤心欲绝不说,还要砸锅卖铁替他还债,弄的家里一度精穷,舅母为此离开家里,再嫁他乡,舅舅至今鳏居未娶。这一节还不够他伤心的,又想起柴融和闻人晓那一茬子来,虽说咎由自取,到底是自己的兄弟,吃了那么个大哑巴亏,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心中更是油煎火辣的难受,两个眼圈儿都气红了。
苏庆芳将手中的骰子往地上一摔,接着怒道:“你倒好!不读书便算了,还玩儿起博戏赌钱来!我今儿算是看明白你了,脱不了以后也是个破家子儿,今儿我便先敲断了你的手,省的往后你败了这几分家业,惹舅舅伤心!你也不用愁,没了手,往后我养着你!想必舅舅也不怪我!”说着,四下里寻家伙做势要修理姚睿。
姚睿见苏庆芳虎狼也似,吓的魂飞魄散,话也说不利索了,只把挽救星崔月琳往前一祭,迭声叫道:“哥哥,哥哥,这不是甚么博戏,我,我也没赌钱!不信,不信你问她啊!”又晃着崔月琳的胳膊,“月琳姐姐,你快和我哥哥说说,他,他要敲我的手呢!”说着说着,竟然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了。这一副犯错就连哭带躲的做派落在苏庆芳眼里,更是教他认定姚睿心虚理亏。
“苏大官人,你别错怪睿哥儿,这些都是我……”崔月琳还没说完,就被苏庆芳猛然出声打断,“崔管家不必说了!”他心里乱的紧,他不想听她的解释,也不敢听,他生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他更失望。他是信她的,不然如何教她替他打理家业?可是珍姐儿不会撒谎,东西又摆在眼前儿,由不得他不信。若是她真的说出后面的话来,教他如何待她?撵她出去不忍心,留她下来又如何对得起待自己恩重如山的舅舅?
崔月琳见不是事儿,还要再说话,只听门外脚步杂错,檀香焦急的声音传来,“崔管家,崔管家,不得了了。门外有人来说崔皓少爷在书院发病,子玉先生教你立时就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