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1 / 1)
剑柄上的手一抖,散落在脑海里各个角落的记忆碎片拼凑成一幅幅模糊的画面,随着楚澜的一句“长歌,他是秦逸。”渐渐清晰。
长歌自从八岁那年认识逍遥王爷开始,便一直陪他游历各地,见过三山五岳的雄伟巍峨,也看过江南小城的缠绵细腻,听过边关羌笛凄凉,也曾闻宫廷乐府盛宴,吃过农家粗粮,也品过皇家菜肴,睡过雕花木床,也住过漏雨茅屋,结交过文人雅士,也曾与乡野村夫攀谈。
她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有些人已经渐渐被忘记,唯有秦逸,仿佛被刻在记忆里一样不散去,他和公子一样,是生而为王的人,有着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华贵气度;他和公子却又不一样,公子是天山雪莲不染俗世,秦逸是洛阳牡丹艳压群雄,秦逸有野心,有手段,对待敌人狠得下心。公子……
还未见过楚澜动武更遑论是行兵的女孩猜度着,公子大约真如封号一般只想一世逍遥无忧度日吧。
关于秦逸的事有些模糊,她只能依稀记得,那时候是夏末,晚风微凉,月明星稀,农家小院里弥漫着梅子酒的香气,是秦逸亲手酿的。那时的她不过十二,坐在大她三岁的楚澜身边,一脸迷茫地听着他们聊天,国家政事,行兵布阵,权谋轨迹,她听不懂,只觉得那二人在一起的画面分外养眼。接着低下头去,默默品着自己杯里少的可怜的梅子酒。长歌也不知为何公子会限制自己饮酒,只记得大约是有一天自己似乎喝醉了,其余的事却也记不得什么了。
等自己杯里的酒见了底,长歌就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一会看看公子一会看看秦逸,这是秦逸就会俯下身来笑眯眯地揉揉她的发,“小丫头,你若是喜欢,哥哥给你备上几坛埋在树下做嫁妆怎么样?等什么时候你出嫁了,哥哥我就摆上几天几夜的宴席,让你天天都喝梅子酒,喝到腻!”目光带笑地扫过无语饮酒的楚澜,“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小丫头的夫君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长歌仰着头想了一会,眉眼弯弯一笑开口道,“我想嫁给公子!”
清浅酒香,花落成雨,院中花木就听见眉眼还未染上万种风情的小丫头脆生生的誓言,“我想嫁给公子!”那大约是长歌一生之中最勇敢的时刻。
接着是无边无际的沉默,带着少女娇羞与幻想的誓言像是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湖,直到被秦逸出口相救,“你这丫头也真是胆大,看,吓到你家公子了吧!”
眼里的期待欣喜在等待回应的过程中结了冰,随着楚澜那一句,“长歌,天色晚了,回去歇息吧。”终是碎成了泪。秦逸似乎有替自己出头,只是那些声音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还有什么关于秦逸的呢?
长歌把回忆翻了一遍,尘封在记忆里落满灰的一句话显露在眼前,“小丫头,我秦逸视你为知己,来日你便是要我的心,我也二话不说挖出来给你。”那时的他信誓旦旦,意气风发。
可是后来,长歌想起这一路上的追杀……
原本将要放下的手又覆上剑柄,嘴角是不带温度的冷笑,“好久不见啊,秦逸。”寒光一闪,眨眼间剑已经架在秦逸的脖子上,再往里一寸就能要了他的命。
秦逸不躲不避,甚至有意朝剑刃靠近了几分,脖子上已经渗出些血迹,他还一派悠闲地看着长歌,语气胸有成竹得让人想揍他,“你不能杀我。”不是不敢,不是不会,是不能,强硬得好像随时可能命丧黄泉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但他说的是实话,没有公子的命令,长歌不可能头脑一热杀了他,她早就没了头脑一热就随意任性也不用担心后果的资格,更何况就算是公子的命令,她也会认真考虑后再决定是否下手,毕竟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秦国太子。
楚澜垂眸注视着手中的茶杯,浅笑出声,“本王倒是好奇,为什么不能杀你?”骨节分明的指用力一握,茶杯瞬间灰飞烟灭。抬眼看向秦逸时眼里依旧是一片骇人的温柔。
长歌以为她听到的回答无非就是“我是秦国太子”或者“旧年故交”之类的,却听见秦逸开口,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透着抹不去的骄傲,“因为……”只有这两个字,和一个看向长歌的眼神,剩下的尽在不言中。
长歌不懂他们又对了什么暗号,只听见公子的声音,“长歌,放下剑。去告诉肖衍,让他准备酒宴。”
“是。”长歌应了一声,虽然也奇怪为什么不让在军中更有威信的吴漭或者冯拓去,但知道公子是有意支开自己,便特意绕了个圈子才去找正要去主帐的肖衍。“肖衍,公子……王爷说你不用过去了,让你去准备酒宴。”
“哦,好。”
接着陷入难熬的沉默之中,两个人都没有动,就那么面对面地站着,相顾无言。长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肖衍,自己骗了他,他也骗了自己。自己因他要救母而受尽苦楚,他也因自己而满门被杀。
“长歌……”终是肖衍开口打破这份僵持,“你恨我吗?”
长歌诚实地点点头,没有忽视掉肖衍的神色,“你骗我,害我遭了那么多罪,我自然是恨你的。可我也知道,你……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吧。”
“呵,”一声轻笑,恍惚间长歌以为自己又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贵族少爷,“恨也好,起码这样,你不会很快忘了我。”
眉头微皱,不解地看向肖衍,等待着他的下文,“我想留下来,换一种环境,也许能改变些什么吧。至少我不会再像当初那般……不堪。”当时不觉得什么,如今回首,自己那段以酒代茶酩酊大醉的日子的确不像是自己的作风。
没有错过肖衍嘴角的一丝解脱,想来是已经释怀了,“那,我就先在这里祝肖将军能一展宏图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再怎么纠缠也是无用。自己心上压了太多石头,能卸下一个算一个吧。
显然,老天并不打算这么放过长歌,“长歌小姐,苏将军请您过去。”
“苏将军?”长歌刚刚展平眉头再次皱起,“这军营里何时出了个苏将军?”苏家这一代也只有两个女儿,听说她也跟来了,莫非……
“是苏婉,苏老将军的女儿。和王爷有些交情。”肖衍开口道,眉宇间多了一抹担心。长歌和楚澜的关系他不是猜不到,苏婉对楚澜的心意也是众人都明了的。
“是苏小姐啊。”长歌想到苏婉会找自己,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急。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位苏小姐,果然还是缺少历练啊。楚澜早晚都会娶她,她又何必急在这一时给自己立威?若是传出去,保不准又会招来非议。嘴角是温和得挑不出瑕疵的笑,“那就请带路吧。“
路过主帐时长歌隐隐听见里面的交谈声,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过一想又觉得大约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长歌并没有听错,帐内实实在在提到了她。
秦逸一边品茶一边轻笑着,像极了和旧友闲聊,“你说,那小丫头要是知道她的身份会怎么样?”
衣袖下握成拳的手紧了紧,等松开时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你这么一说,倒是更让我下了杀你的心了。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最牢靠。”余光扫过帐外走动的身影,“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是怎么解开麻药的?”
剑眉一挑,“对待南神医,自然是要多加小心了。”语气轻巧得理所应当。硬生生把话题转回了楚澜最不想谈及的话题,“我们还是来谈谈你不想谈的话题吧。关于长歌。”
门外晃动的人影归于寂静,长歌看着将自己拉到暗处继续窃听的女子,在心里暗暗叹了声果然是自己失算了。就算这个苏婉再大家闺秀久居深闺,自己也不该忘记她可是从深宫大院里历练过的人,自己就算是知道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哪里能比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