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一行三人,虽多费了些时日,倒也顺利地翻过了昆仑山。
连日来,许是路途疲惫,我又开始每日做梦,不是噩梦。梦境的色调明媚许多,真实许多,就像我亲身所至一般。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梦境越来越清晰,仿佛我一伸手就能抓住些什么,但终究没有。
我梦到一些人,他们反复出现,连名字都不曾变过;我梦到一些事,时断时续,感触真切,就像是回忆;我还梦到一个地方,每次梦里都是那里,熟悉地仿佛是故乡。还有朱三,他一直在那里,越来越近,我几乎要看清他的容貌。
我想哪怕只是为了看清朱三的容貌,让这梦继续下去又何妨。
所以我没再告诉阿娘,倒是阿娘日日说起她的梦,她不再梦到我死了,却开始梦到我出生的时候。
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预留的惊喜,在梦境里给他们一个故事聊以慰藉。只夫子并没有和我们一样。
自那日见到三珠树枝后,夫子每每总是摆出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有心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想了想又没问。因为这种欲言又止的话往往是用来让人为难的,说出来是听的人为难,不说出来就是想说的人为难。如若我和夫子必要有一人为难的话,那还是让夫子为难的好。
毕竟他是夫子。
于是我便放下了这桩事,等着夫子自己说出来,或者他选择不说,那更好。
可不管怎样,我终是欣喜的,日日渴望着日落,然后闭上眼睛期盼着今日的朱三能够再走近些。心想若真存在于某个地方的他,是否也和我一样,夜夜梦中都有我?然后,有一天我们终于相遇,互相问候。
这种欣喜和渴望使我陌生,或许这就是村里那些待嫁的姐姐们所说的“喜欢”?那我是喜欢了一个只在梦中才会出现的人么?如此,那即便是梦里,只要和这些天来一样日日相见,也很好。
白日里我们仍是闲庭散步般赶着路,但因没什么事情耽搁行进速度也不算慢。这日正走到一个地界,山清水秀,一望无际,我们是走出了大山。
四下没什么人,我以为夜间又要以天为被地为床了,不曾想夫子带着我们弯弯绕绕地找到了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他说这里是不死民的居住地,可以借宿。
阿娘听说可以借宿,很是欣喜,一扫脸上的疲惫之态,开始对周遭事物有了兴趣,问夫子:“为何是不死民?这里的人们永远都不会死吗?”
夫子解释说:“不是永远,只是活的时间比一般人久了些。”
“久了些是多久?”
“同前方贯匈国的无心之人差不多久吧。只是无心之人因无所欲求而长寿,不死民却是因为这近旁的不死树,他们生来只吃这不死树的果和叶。”
阿娘点头沉思,过了一会儿看向夫子:“可你好像并未说他们能活多久。”
可见,夫子转移话题的水平下降了,或者是阿娘多日被夫子敷衍变得聪敏些了。
她显然也并不执着于一个答案,转脸就看向我,说:“阿川我怎的越走越觉得这些地方熟悉呢?明明没有来过才是。”
我四下感受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莫非阿娘年轻时来过此地偷会情郎?”
说完我又见到夫子的脸抽抽了下,阿娘则是仔细想了想说:“阿川你变太多了。”
我以为阿娘是不满我如此调侃于她,这样也确实挺不好,刚想认个错就听阿娘继续说:“我梦里见到你小时候的样子,竟与现在差了许多,换了个人似的。”
听完,我的脸也想抽一下了,哪有长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人?但我不知我小时是何种样貌,无从反驳,便只有一心找地方寄宿了。
收留我们的是个小伙子,叫阿赐,和祖父一起住。阿赐说,他是捡来的,被老人家当作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所以起了这个名字。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一直是祖孙俩相依为命,祖父这些天出门去了,家里只他一个,让我们安心住下。
他还说,所有的不死民都是以阿为姓。
这让我想起挺长时间以前,我问阿婆当如何称呼她,像高阿婆、黄阿婆、姬阿婆之类的,可阿婆说,叫阿婆就好,总不能是阿阿婆。
我以为她只是不想告诉我,现在想来,可能阿婆也是姓阿的。那是不是她也是不死民?可她和我平时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并没见到什么不死树的果叶。
我又看看夫子,想起来我好像也一直不知道夫子叫什么,不只我,整个村子的人都不知道夫子叫什么。
没容我仔细琢磨这些事,我们就已经又开始赶路了。
继续向西。
阿娘仍是一直说有熟悉的感觉,而且这感觉随着我们一路走下去越来越甚。这时,我们已是到了传说中的贯匈国。
不过,并没有什么无心之人,夫子说,他们早已绝迹。说这话时夫子的眼睛是眺望着远处的。神情缥缈,似是被什么东西带走了。我恍惚觉得,那东西可算回忆。
我摸摸胸口,感受着胸腔内有力的跳动,想着若是真无心,该是怎样的一种空荡无依之感?如此,绝迹了许也并非坏事。
其实不只阿娘,我也开始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没觉得奇怪,反而有种本就如此的感觉,那么理所当然。
另一个让我觉得本该如此的,是那个梦中朱三,他慢慢地靠近,我看清了他的脸,只是不曾开口说话。看到他脸的那一刻,我不再觉得朱三这名字有多俗气多随便,又有多么的和那个挺拔优雅的身姿不相符,反而觉得就应当是这样,一直是这样的。虽是第一眼,可那人好像与我日日相伴,从未分离。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放眼望去与我日夜相伴的除了阿娘就是夫子了,哪里有什么朱三。可感觉理所当然就是理所当然了,虽不可能,依然坚信。
那样不可思议,那样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