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妒生(1 / 1)
闻言,他一声轻笑,一手执着花,一手执着白玉墨底的青玉竹骨扇,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园中万物,却独独少了那初见的桃花。实是可惜。”他看着她眼中一瞬而逝的黯淡之色,“那晚慕公子一把火,延绵十里,甚是壮观。”他手中的扇轻轻一划,花开两半。“慕公子少年将才,薛小姐才倾天下。日日相伴,琴瑟和鸣,真是让人艳羡。”汁液慢慢渗透扇面,将白底之上的墨画衬得更为清幽。
沈汐垂在身侧袖中的左手不自禁的狠狠握紧。这些天来的早出晚归,不为别的,就为这个明明摆在她眼前却被她刻意逃避的事实。那晚,火光冲天,她看见一抹娇小身影冲至他身旁。两人拉扯之间,火把落地,那抹身影被紧紧扣在那人怀里。她离得他太远,以至于一瞬茫然,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场幻觉。只是接踵而来的侍女嬷嬷,将她自欺欺人的黄粱梦惊醒。她隔着重重人影静静的望着他,一如这十几年里的每一日。
她问他,“为什么?”他笑着摇了摇手中折扇,仿似知道她在问什么,“我要薛络。”他坦荡荡的模样是她不曾想到过的,“你要慕然。我们各取所需。”她微微眯了眯眼,“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闻言,他不言语,笑意却直达眼底。折扇轻摇间转身,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她坐在雪地之上,灰色的宽袖摇曳及地,黑色的瞳孔在见到那瘦小的身影之时,狠狠一缩。那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最初的模样,瘦弱无用,濒临死境。只是这次,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的,她不会死。她看到那人在瘦弱的“她”身旁迟疑的脚步,背起“她”在雪地上一深一浅的脚印。她站起身慢慢的跟在他们身后,她听到背上的“她”挣扎着支起脑袋,双眼仍是紧闭着,口中却模模糊糊的似是梦呓,“谢……谢……”那人背着她专心的走着,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直至走了许远,才侧头看着“她”,轻轻的“嗯”了声。梦境飞快的转化着,她像是把这十几年都重新回首了一遍。只是,其中无一不例外都有他。这个人,似是已经融入了她的生命中,成为了其中或不可缺的一部分。漫天雪地上的两厢依偎,幽谷桃林内的舍命相救。十几年来,他给她的温暖,赋予她的两次生命。让她深深眷恋以至弥足深陷。她怎么能让人把他抢走?让他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桃花漫天,宛若彩霞,她跪坐在草地,双手掩着面颊低低啜泣。青烟袅袅,远处不知是谁在浅唱低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草药都晒出去了?”“恩。”她执着筷子的手一顿,听话的对着上首的人回道。“金钱草似乎不多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知道沈梓铭是去药园察看过了。“汐儿知道了。”沈梓铭微瞥了她一眼,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又开口道:“嫣儿呢?”自上次火烧桃林后,沈嫣和她一样再也没和沈梓铭同桌用过饭。她以晒药、理药材的借口留在了药园,而沈嫣则是实实在在的彰示了她的愤恨。只是,这一顿宴请。她转眸,座上的人鲜衣怒马,不仅有薛络身旁的三个嬷嬷,还有两个看似穿着官服的清俊小生和一个浑身黑衣的冷面人。沈梓铭似乎并不怎么待见他们。“汐儿去看看妹妹。”对着黑衣人敬酒的沈梓铭一颔首,她便如获了释令般离开了饭厅。
绣鞋踩在回廊之上,她低头抚了抚衣袖。青色的薄纱微微飘荡,仿似在她身上笼了一层淡淡青烟。花开并蒂,一色的胭脂雪,蔓延过二十四褶的下摆。她拢了拢耳边的鬓发,抬首看着天上的红日,微微眯了眯眼。“大师兄!”一声惊呼,直直闯进她耳中。微一皱眉,她抓起下摆,匆匆向声源赶去。
眼前的一切让她不由自主的呆愣在当场。沈嫣一身狼狈的跌倒在地,惊恐的望着眼前的剑尖一个尽地后退。慕然一手搂着薛络的腰,让她靠在他身上,一手握着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剑,满眼寒霜的望着沈嫣,似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慕然!”她跑了过去,一下子挡在沈嫣身前,“你要做什么?!”眼前的剑尖离她不过半寸,即使心中害怕,脚肚子微微颤栗。她还是一脸平静的看着这个全然不似以往淡漠的人,“你想杀了嫣儿吗?”她向前迈了一步,剑尖抵在她喉间,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慕……然。”薛络有气无力的拉了拉他的衣袖。慕然强抑着快要溢出眼底的寒霜低头深深凝了薛络一眼,再抬首看她之时眸色变幻万千,最后终是化为石沉大海的死静。喉间的压迫撤去了,她看着眼前的人,却突然想要无声的大哭一场。“姐姐。”身后嫣儿一把抱住她,浑身仍在害怕地颤抖,伏在她身上大哭。“没事。”她转身将她抱进怀里,安抚道:“没事。”她的手发颤的厉害,强硬的压抑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情绪。她怕慕然离开了自己,喜欢上了别人,却更怕自己不再是自己。从第一眼看见薛络,她便知道自己不喜欢她。后来桃花林一事,她更是恨上了薛络。现在,她不仅恨上了,更是恨不得让她就此死去。嫉妒、艳羡、恨意快让她迷失了自我。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喜欢上了慕然,等到意识到的时候,便早已无可自拔了一样,她对薛络的恨意疯了般在她心内狂涨,她想要薛络死,死无葬身之地,想要一切变回最初原本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纷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赶来,沈梓铭皱着眉,看了一眼沈汐怀中狼狈不堪的沈嫣,然后直直的望着慕然和薛络。四周一片寂静,沈嫣抖得更厉害了,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怯怯的小声啜嗫道:“姐、姐。”“义父,”她抬眸,看着众人,“汐儿刚才与大师兄切磋剑法。不小心摔了。”她说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沈汐的佩剑。“是我误会了,以为他们师兄妹打起来了。”在人来之前离了慕然怀抱的薛络适时开口。原本她的解释有些拙劣,实在难让人信服。但加上薛络这一句,再看四人的模样,由不得人不信了。
女子的闺房之中,一众丫环被挥退出去。沈汐将手中的长裙递给沈嫣。无论如何,沈嫣还是要盛装出席宴会。“姐姐。”沈嫣死死的抓着她的衣袖,一双水朦朦的眼睛含着泪紧紧的盯着她。她摇摇头,脑中忽然闪现随着义父出来的贵客之中那个黑袍黑发的人。初时,他便一直盯着她,带着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他是谁?为何她从刚才便开始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