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缘起(1 / 1)
“这模样莫不是不认得我了?”清脆的女音带着调侃的笑意。慕然静静的望着她,方才的失神仿似不过是一闪而逝的错觉。“你这是不打算与我介绍了?”她掩唇轻笑打破安静的氛围。她的大师兄低沉着嗓音,半敛下眼帘,毫无一丝感情波澜道:“这是沈汐,师傅的义女,我的师妹。”“这是……”慕然看着女子,竟张口说不出话来。“这我可没骗人,我确叫薛络。”她抬手佯装发誓道,俏皮精怪的模样说不出的灵动清雅。他的眼角似是泻出了点点笑意,惹得沈汐心中发闷难受得厉害。
“汐儿先行告辞了。”听着他们侃侃而谈,她怎么也呆不下去了。红/袖翩然间,袖角被人一把抓住。“这位妹妹为何如此急着离开?”薛络眉眼弯弯,笑靥如花道。“我可是……”凉风微习,青丝飘飞。薛络突然掩唇咳嗽起来,苍白的几乎透明的面容上升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小姐!”原本静立在两侧的随侍纷纷围了上来。沈汐看着她脸色异常,出于本能意识便想伸手搭住她的手腕,探一探脉象。可还没等她触到露在衣袖外的肌肤,就被冲过来的一大群人推搡得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她还未站稳,便觉一股力道,狠狠地将她推地跌坐在地上。“你做了什么!”一个嬷嬷居高临下,指着自己满身怒气,咬牙切齿道。她一片茫茫然的仰望着她,不明就理。“慕公子。”丫环们突然低呼出声。她看着他打横抱起薛络,满面忧虑,在一众人的拥护下匆匆地出了楼阁。那嬷嬷啐了她一口,心急火燎地也跟着跑走了。
她就那样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低掩的轻笑响起在耳畔。她才脸色惨白,慌慌张张地出了楼阁。青丝缭乱,她边快步而行边颤抖着双手解了精心摆弄了许久的发髻。“珃暝。”雕云刻鹤的亭柱之旁,身着青袍白襟的男子微微眯了眯眼角,唇角上挑,嗓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轻笑,“去查查那人是谁?”“是。”黑袍冷漠的男子悄无声息地离去。他垂眸,看着那一片绯红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园子,薄唇微抿。
她想她只要回房里,一个人静静就可以了。只要回房里,回房里。“姑娘。”执着扇的手骨节修长,阻了她狼狈的逃跑路线。她抬起一双雾水濛濛的眸子,迷茫的望着眼前的人。“你的簪子。”他嘴角挂着浅浅笑意,指间的一抹流云正是萧云送予她的生辰礼物。她一把抓过簪子,两手紧紧拿着置于胸前,“谢……谢……谢谢。”她语无伦次的说了几个字,便飞快地奔走离去。折扇轻摇,他看着那抹倩影,眸中有淡淡幽光浮动。
房门一下子被锁上,她坐在桌旁,微颤的手伸了几次,都拿不住白瓷的茶杯。她愣愣的看着杯盏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奏出清脆的声响。捡起来,捡起来就好了。她连忙蹲下身,指尖刚触就划出一道血痕。一滴滴血珠从伤口中涌出,滚落在白色的瓷片之上,泛着浅色妖冶的光泽。
天边晚霞红如火,三三两两的归鸟扑腾着翅膀掠过天际,相携而去。“汐姐姐。”唤声中带着些许灼急,沈嫣将房门拍的砰砰作响,“汐姐姐。快出来,爹爹叫你。”她理了理发,打开房门,“义父唤我何事?”“嫣儿也不甚明了。怕是与那薛小姐有关。”沈嫣颦眉,挽住她的胳膊很是不悦的努嘴道:“这大小姐真是麻烦。”她低着眉寻思,恐是刚才的事已闹到了义父那,却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主殿位于山庄的正中央,过了两个园子便到了。她低着头忐忑地入了主厅。沈嫣收回手,乖巧地立到了一侧。主厅里围了不少的人。方才的那个嬷嬷坐在右手座上,身后立着两个丫环,自她进厅起,便愤恨的瞪着她,那怒睁的眼中夹杂着想将她剥皮拆骨的恨意。她的义父沈梓铭坐在上首,手中捧着的茶盏升起袅袅青烟,一袭青衫罩着他瘦弱的身子,碧玉的簪子束起满头青丝,一举手一投足间流露出来的书卷气,让他更像一个文气的儒生。可这样一个看上去软弱无害的人却无端地让她望而却步。她下意识的望向了一旁坐着的义母杨荛,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义母慈爱的看着她,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抚平了她所受的一切创伤。
“义父。”她跪了下来,低着头不言语。厅内霎时变得极为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绣针落在地上发出的细小声响。瓷盏轻撞杯沿,清脆悦耳。沈梓铭慢悠悠地浅酌了一口茶,才缓缓低首,看向座下跪着的人。“听说今日你穿得是一身红裳?”虽是清润平缓的语调,却隐隐透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是。”她俯下身,灰色枯调的长袖摩擦过地面,带起看不见的点点尘埃。“如今为何又换了?”沈梓铭将手中的茶盏放于檀木的桌上,看着一身灰袍半俯在地上的人。“汐儿……”“今日是姐姐及笄之日,穿一身红衣有何不可?”沈嫣站在母亲杨荛身后,忍不住不满道。“今日是汐儿及笄之日,是大师兄送的红衣。”萧云站出身来,对着沈梓铭行礼道。一时之间,座上的几人都微微皱了皱眉。
厅外忽然传来缓慢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师傅,师娘。”清泠的嗓音响在耳畔。她俯着身,只能看到一双绣云流纹的白靴和银丝勾边的印花白袍下摆。她突然有些窘迫,原想不管不顾一跪,摆着实打实的认错态度,总该会少些惩戒。可现在,她终归是个女子,在心仪之人面前这般狼狈,到底还是有些畏缩不安。
那双白靴从她身旁极快的掠过,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止步。她微微抬眼,便见慕然俯身在师傅耳畔小声说着什么。语毕看向她,精雕细琢的细眉紧皱,眸中凝着一缕藏不住的忧思。她慌忙低下头去,以掩饰自己的羞赧与尴尬。“王庄主……”那嬷嬷看着沈梓铭一副沉吟深思的模样,越发坐立难安。“络儿得的是桃花癣。”“桃花癣?”
桃花癣,即称桃花过敏。后山有两处幽谷,一处幽谷遍植桃树,如今正是花开烂漫之时,恐是花粉随风入了那处离得最近的园子,才惹出了这一事端。
“无甚大碍。”沈梓铭一手搭在桌上,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平稳的嗓音不容置疑道。“这病方现,若好生调养,尚可根除。”嬷嬷忙起身行礼,“有劳王庄主多加照顾。”“薛将军与我是至交,络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是倾尽全力相助。嬷嬷这般说话倒显得与我生疏了。”嬷嬷闻言,忍不住的掩袖垂泪。
“慕然,”沈梓铭移目看向身旁早已长成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缓缓道:“将那些桃树都烧了罢。”沈汐一愣,看向座上云淡风轻的人,他手中的茶盖轻掠过茶面,低敛的眉眼平静无波。“爹!”沈嫣愤懑的唤出声。“你怎么可以!”“胡闹!”杨荛一把拉住她衣角,制止她的肆意妄为,站起身对着那嬷嬷行了一礼,歉意道:“这些孩子自小便在那桃林玩耍,心里难免生了些感情。”“夫人这般是折煞老奴了。”嬷嬷慌忙跟着行了一礼,“这些老奴自是懂,只是,小姐她……”她深深一叹,满面忧虑。
慕然走了,他需要听师傅的命令,去烧了那长在后山幽谷之中逍遥了百世的粉色桃林。她不该怪他的,他不过是遵了师命。沈嫣浑身微微颤抖,伏在她肩上,低声啜泣。“嫣儿,你已经尽力了。”沈汐的嗓音有些沙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她不过还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单纯的想要守护她所想守护的。只是,她抬首看着眼前蔓延的火光,像是一场血色的盛宴,扭曲的面庞下是不甘的呻/吟,枝桠折断声在如墨的夜色下凄厉似鬼叫,摇曳着直冲云霄。而那个人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手中执着一支火把,一袭水色白衣映着这如血的火光,似真似幻。她的心忽然微微发颤,最后终究哽咽出声,“这是姐姐见过的……开得最美的桃花。”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女子是夜泱国护国将军之后,她的父亲一身金戈铁马,戎战沙场。为这夜泱国立下了许多不朽的功绩。可是世事难料,再传奇的英雄终是斗不过天命。在最后一战对敌蛮夷之时,以己为饵,血洒沙场。作为薛家唯一留下的后脉,薛云自小便体弱多病,终日缠绕病榻。她的义父医术高明,与薛将军又是多年好友。此次,薛云因受丧父之痛,心中郁结难解,病上添病,便索性来了这云逍山庄静养。
而她与慕然之间,便是那话本里富家小姐女扮男装,路见不平、偶遇侠客、一见如故、义结金兰的戏码。如今到了这,已是拆穿身份,两情相悦,最后怕是只剩下红烛高悬,落泪凝珠了。
万里无云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薄雾。这些日子,她似乎习惯了早出晚归。抬手抚了抚额间的碎发,天色甚好,这药房中的草药该拿出来晒一晒了。
“铁叔,”手中花洒划出点点水珠。木篱笆一声清响,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铁叔不久前出了药园,她以为他回来了,下意识的抬首,笑吟吟的唤道。只是,园中的人不是铁叔,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人。那人一身青衫白襦,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耳侧,雪白的面容上一抹如罂粟花的红唇似勾微勾,浅笑的望着她。这个人……沈汐微微皱了皱眉。她的记忆力虽不算极好,但还是隐约的记起了那只执着竹骨扇的手,苍白的连经络都清晰可见。那天他既然能在山庄中出现,想必也是义父的客人。她行了一礼,挂起不算亲切也不算淡漠的面色轻语道:“不知公子来这药园,所谓何事?”那人却不作答,眉梢含着浅薄的笑意,细细打量着药园,欣赏的开口:“这小小药园之内竟是别有洞天。”她沉默的望着他弯腰折下一朵虞美人。“一草一木皆可入药。只是不知,”他执着手中开得极尽妖娆的红花,静静的对望着她,“它要入何药?”沈汐低敛下眉眼,“公子想让它起何用,它便入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