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薛络(1 / 1)
“大师兄的这般厚礼,倒是让我相形见绌了。”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支白玉羊脂簪,流云的花纹之上用三颗米粒般大小的青玉翡翠点缀。曦阳之下,流光溢彩,璀璨生辉。“二师兄好生偏心。”嫣儿水光灵灵的眸子直直的盯着萧云手中的簪子,小脸之上满是艳羡。萧云闻言,轻摇折扇,眼角微挑,唇角上扬笑道:“不过是个及笄贺礼,怎得就偏心了?”他墨黑的眸子一转,直直的看着沈汐,语气幽幽道:“比不上大师兄的情深意重。”
“及笄之日,予以红衣,作以嫁衣,修以同好,求以百年。”脑中突闪出书卷中的几句话语,她的双颊霎时烧得厉害。
这是萧云第二次见到她举足无措的模样。脸颊上升起的两片淡淡红晕,微抿的绯色薄唇,眼波回转间闪烁着琉璃般的华美光彩,衬得她一张小脸面若桃花,灵动妩媚。这就像是眼前一幅呆板暗淡了许久的水墨画,突然之间变得鲜明活跃,色彩斑斓。较之以往,更令人爱怜。只是这些都不是为了他,从始至终,都不属于他。第一眼,他见到她时,是师娘牵着她的手站在他和众师兄弟面前,不容置喙的宣布她的义女身份。他看着她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小脸,嗤之以鼻。尤其是她无趣而呆板的性格,让闹腾惯了的他很是厌恶。
可却是这样一个人。在那个阳春三月,桃色纷纷的午后,一身灰衣半跪在草地上,颊色若午后云霞,眉眼间含着他从未见过的笑意,嗓音软软如娇嗔,“谢谢,大师兄。”她微敛下眉眼,又小心翼翼羞赧着道:“汐儿……”“唱支歌……”萧然坐在桃树下,繁花压枝,斜在他耳侧,如玉的侧颜在淡淡光晕下柔和了许多。他望见她怔怔的看着慕然。良久,红唇轻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歌,配着这样的嗓音。虽算不上空灵清幽,但低涩幽沉间余韵悠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在拨弄着他的心弦。随着她渐渐低下声的轻吟,那只手慢慢地收紧围拢,像是要把他的心生生捏碎,巨大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的用手撑住树干,纹路粗糙的触感微微刺痛了他,模糊的视线渐渐聚拢。待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不禁呼吸一窒。他如神祗般的大师兄背着她,慢慢踱步在这落花缤纷中。而她,静静的靠在他背上,恬静娇好的面容,口中依然浅吟低唱着方才的诗歌。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他看着她,莫名的就想到了这句诗。
萧云与沈嫣先行离去了。她独自走在回房的曲折回廊里,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淡蓝色的包裹,心中泛起丝丝甜意。这个人是喜欢她的,她不由的这样想。
途经园林的时候,耳听两个丫环在窃窃私语。“方才的那位小姐可真是温婉可亲。”“是啊。还是那般的容貌。”“听说是那战死的薛将军的遗女。”她顾自回了房,那些话语如过眼云烟般从耳边消散。或许她太过淡薄,太过孤僻。以至身边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也只是那么几个。她忽然想起在本子上一笔一划摘录下来的句子。那遥远的好似是上辈子的记忆。朋友不在乎多,有那么几个情深便足够了。是啊,她现在很满足了。
手腕上的翠玉镯子闪烁着柔和的光,那是嫣儿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坐在铜镜前,手执眉笔,轻描淡抹。她的手法并不十分熟练,也可以说生疏至极。她从未画过妆,也从未学习过一个女人该有的娇弱模样。只是如今她突然想要变成那样。对镜梳妆,不为别的,只为穿那一身红装,与他携手,漫步十里长街,此生契阔。
她的头饰并不多,单调而无光泽。一如她的人,枯燥乏味。以往她极喜欢这些,只是如今她看着它们却不再那么欢喜了。手拿着一支黑色的香木簪,对着镜子比划了许久。终是轻叹一声,两手支着脑袋对着另一面的自己发呆。这张脸长得越来越像那时的她了,再过几年,怕是会一模一样了。她愣愣的看着,芊芊玉手拂上镜面,划过镜中人的唇,鼻,眼……一直往上。插在乌黑墨发上的白玉羊脂簪泛出清冷的光泽,她的双眸忽的一亮,眉眼带出点点笑意来,像是狡黠的孩子想出什么整人的小把戏,抓起百褶的下摆,便跑出了房间。
她跑得有些快。因着山庄本就大,而她与沈嫣的住所又是特意隔出的分院,除了义父义母和些许丫环,鲜少有人来往。如今嫣儿又不在,那些丫环便四散的不知所踪。
一团火红向后山飞身而去,园中树下的一个丫环眨了眨眼,半晌才迟疑不决道:“方……方才……那个是汐小姐?”与她并肩而立的人调笑道:“自是嫣小姐。那位岂会……”她意味声长的停了言语,使了使眼色。
后山的桃花早已开了,层层叠叠仿若飘在天际的云彩。轻风微拂,带起点点粉色,纷纷扬扬仿似一场落雨,覆盖了一片绿草如茵。她伸手折下了一枝桃花,小巧绿叶下的桃色粉嫩娇媚。及地的长裙拂过地面,她坐在清水溪涧边的大岩石之上,指尖青丝翻转,结成一个小巧发髻,点缀一朵粉色桃花。她低头看着碧波荡漾的水面,眸中透着满满的欢喜。再过一个时辰,他该是习完课了。她这般模样去找他,他可会惊艳?可会……明白?
溪水微凉,她索性脱了鞋袜,如往常般赤着脚划着水面。三三两两的小鱼游聚在她脚边,惹的她脚心微微发痒。她咯咯笑了起来,心中盛不住的欢悦让她不自禁的低吟起那首诗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好像只记得这支歌了,其它的都已变得模糊不清了。但万幸,他也一直喜欢这支歌。
“公子……”树下一袭青衫,织绣华锦,摇曳的下摆之上墨竹幽幽。男子修长分明的右手执着一把白底墨色的青玉竹骨扇,轻轻敲着左手掌心。高挑的鼻梁,淡薄的红唇,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一双沉静似水的眸子微微眯起,望着不远处落花流水中的一抹鲜红。“珃暝。”慵懒的嗓音带起妖冶的涟漪,他微侧头,几缕鬓间的青丝流泻,轻拂下落满肩头的花瓣。“她可在这?”一身黑袍的男子,站在他身后,冷漠的面孔之上是低敛的眉眼,“在。”“在便好……”他的眼神幽远,神思似是透过那身红衣缥缈入幻。良久,他唇角微勾,言语中带着凉薄的笑意,“这一次,恐怕还是我赢了。”清风拂过,抖落枝桠上的几许花瓣,旋转飘落至地面。树下之景一如来时的那般模样,只空余一缕淡淡墨香。
她小心翼翼的提脚踏地,生怕这拖曳的长裙绊住了她的步伐。慕然就站在那楼阁青瓦之下,月白色的袍角轻动,园中枝叶随风纷杂作响。她的眼前好似铺展着一幅写意工笔的山水画。而他,就是这其中最为璀璨生花的一笔。“大师兄。”她向着他靠近了几步,强迫自己抬起眼对视他,“这是你送我的礼物。汐儿穿上了,好看吗?”她的嗓音越来越轻,两颊上的红晕慢慢转化为红烛般的深色。“很好看。”他看着她,如春风般的嗓音说着再也淡漠不过的话语。他的反应太过平淡,让她有些小小的失望。她将头埋得低低的,希望他再开口说些什么。可长久的寂静之下,他仍沉默的立在她面前。耳边有闲闲碎语四起,她咬了咬下唇,复又抬头望着他,道:“大师兄……”
她第一次看见眼前的人那双沉寂许久的眸子里漾出不属于这世间的水色涟漪。她随着他的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繁花绿叶,落在那遥遥而立的人儿身上。那人一身浅水蓝的广袖裙裾,外罩白色烟纱,袖口上绣着白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勒出几片祥云。头上倭堕髻只斜插了一支白脂的杨玉簪,簪尖垂下如水珠的细链,微一晃动就呤呤作响。眉青如黛,清雅温婉。举手投足间,灵动飘逸,风姿卓越。
她抬眼之时,似是望见了他们。脸上挂起最纯粹的笑意,宛若淡梅初绽,生生将周遭的春花都压得暗淡了几分。随着她莲步轻移,三四个嬷嬷和五六个丫环鱼贯而入,低敛着眉眼,静静侍在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