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1 / 1）
两人相对静默半晌，绿鹅才涩声说道：“没想到你会主动来见我。”
乔安微微歪了歪脑袋，颇为不解：“为什么不？”
绿鹅扯起唇角：“我夺了你的身子夺了你的身份，未来还会代替你拥有本来应该属于你的一切东西，你不会不甘心？”
乔安却摇头：“或许在常人看来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对我来说没什么。而且……”她顿了顿，微笑地看着绿鹅，那笑容明艳而自信，使原来平凡的脸变得光彩照人：“我真正拥有的，你永远也夺不走。”
看着那原该熟悉而此刻却无比陌生的面容，绿鹅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敬有妒有慕有恨，面上却是不显，只一贯冷着脸不做声。
乔安留意到了，也不点破，静静地候在一旁，乍眼看去，真像一名普通的侍女正随侍皇女身边等候差遣。
如此良久之后，绿鹅忽然命令：“倒茶。”
乔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笑笑，依言给绿鹅重新沏了一壶温水，倒一杯双手捧着恭敬地端到绿鹅身前：“殿下，请喝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居然没有半点勉强也没有半点生疏，倒似以前已经做习惯了。
绿鹅脸色一沉：“你倒是做得流利。”
乔安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以前做过，自然就熟了。”
绿鹅双眼眯起，原本清澈明净的翡翠掺上阴鸷，看着竟叫人有些胆战心惊。“你之前还服侍过谁？”
能问出这一句，基本算是确定了乔安并非皇女乔安。而乔安也从来没有隐瞒的打算，过去顶着皇女乔安的皮囊时没有，现在换下那副皮囊时就更加没有，不如说，她反而希望能被逐出宫廷，或者论罪入狱也好——反正她总有办法逃出来，然后她就可以往西北走一趟了。
于是乔安很老实地回答：“一位很尊贵的人。”脸上的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偏偏绿鹅从中看出一丝恋慕，使得她的脸色更沉了。
“你喜欢那个人？”平静的语气，底下却是汹涌的浪潮，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将一切摧毁。
乔安为绿鹅的反应皱眉。她自认为看人挺准，却在绿鹅身上栽了跟头。她以为绿鹅对乔安是百分百忠诚，然而她却在大婚之前将两人的灵魂互换——虽然她是挺感激的，之前以为她这么做是因为对多伦王子的爱慕，但如今看来似乎有点奇怪……不过乔安从来是对自己坦荡对他人也坦荡的人，自然不会不承认自己的心思。
“对，我一直爱慕他。”
“多伦？”
“不是。”
对答完毕，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是现在萦绕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似先前的僵硬，却带着丝丝疯狂，主因，自然是端坐椅上的那位。
良久，只见绿鹅深吸一口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当杯子放下时，她已恢复原来的脸色，周身疯狂的气息也收敛起来回归平常的冰冷，只是翡翠中的阴鸷没了，却没能恢复原来的通透，倒像是沉淀了泥土的碧水。
“行了，你下去吧，从明天开始，继续当我的贴身侍女。”
乔安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表情收敛得一丝情绪都没外露，气息也是，虽然不解，倒是没有拒绝。“好。”然后躬身退下。
看见乔安各种礼节都做得无可挑剔，绿鹅脸色几变，最终一掌挥向桌上的茶具，乒呤乓啷几声，原本干爽的地面漫出一大片水痕，破碎的白瓷片纷乱无序，一如绿鹅此刻的心情。
之后乔安果然安安分分地当起了现今皇女乔安的贴身侍女，不过周边的人都能发现两人似乎有一些不对劲。
不管是突然变得阴冷的皇女还是突然变得开朗的侍女，还有两人间虽似以前普通主仆却又多了点压抑多了点暗潮的相处模式，都让四周的人觉得心惴惴的，每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殃及池鱼。
两位当事人自然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异样引起了周边人那么大的反应——再说，即使她们意识到了也没有丝毫改变的意思。两人都遵照着各自身份设定完成各自应该做的事情，皇女早上分别到女皇和大将军处请安，再回寝宫用早饭，然后就是闲闲的一天，作为待嫁的新娘，惯常的旁听议政什么的已经被女皇大人大量地免除，除了偶尔面见一下前来道贺的人，基本算是宫里最闲的一个了；而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除了每天近身服侍之外还多了一个工作，尽可能向其他人套取三百多年前迦纳耶分裂的真相以及那敌对的邻国那若的情报，对此皇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那双翡翠经常在侍女看不见的地方越变越沉。
经过多日多方面多渠道的打听，乔安的收获不多，由于当年的事件最终流传下来的文献很少且都经过后人修饰加工，释华真这边的自然是将那若的人描述得各种穷奢极恶而释华真是多么机智多么勇敢多么正直……不过好歹还是让乔安知道了一个信息——当年作为耶尔真宗教核心所在的大祭殿至今仍保存着，祭殿中心的祭坛也是完好无损。知道这些之后，乔安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只要还在就好，只要祭殿没事、祭坛没事，那么那位应该也没事的。
不过听说自三百年开始，耶尔真宗的影响力就逐渐降低，主要就是因为神迹不再，时至今日，耶尔真宗的信徒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能力退化甚至——可能陷入了沉眠？
然而三百年前的事毕竟太过久远，想要探索真相太困难了，不过乔安想要找个机会亲自到祭坛一趟。但是……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呢？
距离婚礼大约还有二十来天，眼看大典临近，宫殿里里外外都在为这件事而忙碌，侍女有时还需要去跟进一下准备工作，皇女真是最闲的人了。
这天乔安刚在侧殿里听着其他侍女汇报工作进度，那头就来人唤：“绿鹅姐，皇女殿下让您过去。”
乔安问：“怎么了？”
那人回答：“听说是多伦王子来访了。”
乔安轻轻扬起眉梢，点点头，跟其他人交代一句就往前殿走。
自从订婚之后多伦王子没少往这边跑——虽然乔安很纳闷他贵为将要继承皇位的第一王子怎么会这么闲，但每次都会尽皇女兼未婚妻的职责好生接待。这么说来，这次却是她与绿鹅灵魂互换以来第一次。以往因为她看绿鹅对多伦似乎有点意思，于是能支开就支开，她不乐意也就让她呆着，现在嘛……
乔安熟门熟路地走到外殿，朝门外侍卫点头示意，那边走进去为她通报一声，出来时向她微微躬身致意。
乔安回礼，轻轻地走进去，原来坐在正堂中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让乔安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
绿鹅神色不动地扫她一眼，回头淡淡吩咐：“给王子上茶。”
乔安扬起得体的微笑，依言走到两人之间的圆桌旁，熟练地换掉半凉的水，为两人沏上一杯温度适中、浓淡适宜的茶。“两位，请慢用。”
自她进来就看着她的多伦眉梢一挑，唇角扬起意味不明的微笑。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颇有趣味地看着冰美人般的皇女：“你们这对主仆挺有趣。”他可是记得，前几次来访时，温柔接待的是皇女，那侍女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活像一个木偶。
那边两人依旧八风吹不动，多伦笑着喝完了杯里的茶，双手交缠往后倚在椅背上，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左手手背。
“对了，乔安皇女，我这次前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绿鹅左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仿若漫不经心地应了句：“您请说。”
多伦垂下眼帘，遮住底下那微冷的光。“这段时间，父王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我想将我们的婚礼往后延一下，让我能好好地伺候父王。皇女意下如何？”
绿鹅手指的动作一顿，而后扬起淡淡的笑容：“没问题，我会跟母皇说的。”
旁边的乔安不着痕迹地看了多伦一眼，没想到对方竟然发觉了，一下子四目相对，让乔安一愣。那越入越深的浅棕色眼眸，怎么看着这么熟悉……
见乔安有点恍惚，多伦唇边笑意加深，眨眼间已回眸看向对面的皇女：“不用了，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女皇大人请罪……不过，还是有劳您在女皇大人面前多美言几句了。”
绿鹅笑着应下：“哪里，这是应该的。”
之后两人继续聊天，直到临近傍晚多伦才推了绿鹅礼节性的挽留离开。
多伦离开后绿鹅就打发乔安离开了，后者笑笑没意见地退下继续干活儿去了，偌大的宫殿只剩半边脸掩在斜阳阴影下的绿鹅。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寂静的室内想起一阵“霹雳乓啷”的响声，雪白瓷片碎了一地，渐渐融入地上那斜斜的人影中。
正走在夕阳暖光下的多伦突然脚步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旁边的侍卫——之前乔安进殿前客串一把守门侍卫的那位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主子：“王子殿下，您为什么要推迟婚礼？”国王的确是身体抱恙，但只是小病，根本不至于需要推迟婚礼专心于床前服侍的地步。
多伦扫了身后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更加华美的宫殿，唇边的笑容半分冷半分暖。“不急，再过一段时间吧，先让我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她……”
不再理会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侍卫，多伦脚步不停地离开，长长的影子渐拉渐远，最后竟形成了一个长嘴有角四周还有一些不停浮动的东西的奇怪形状，上面一小块不停颤抖，仿佛抬首四顾，又仿佛在不停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