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蓝台篇肆(1 / 1)
饮雪公子驾马赶往蓝台的时候,杜蘅和卢青衣已在附近等候。
看他穿得一身衣冠楚楚,杜蘅忍不住道:“你这还换了一身衣服,是应战还是去相亲啊!”
饮雪白他一眼,不过这眼神比起以往更有神采,杜蘅道:“吃错药了?”
卢青衣道:“饮雪公子之风采神韵,江湖无人能敌。”
杜蘅伸手捅他肚子,“你不夸他他都飞上天了,你再夸他就真以为自己是神明了。”
卢青衣傻愣愣着,“不,杜大侠,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饮雪摇头无奈,“你们俩还不去找韩湘君,难道等着我有三头六臂吗?”
杜蘅连忙翻身下马,“说得极是!”
*
子时已到。
男人果然拿着血饮剑在蓝台等候。
他背向此处,高空的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饮雪公子执扇飞上,落于他的对面,“我已应约而来,韩姑娘人呢?”
男人转过身,平静道:“这片江往西五里有条小船,韩姑娘就在船上,你不用担心,船上一个人也没有,而我们这里,也看不到船的方向。如今风平浪静,船不会飘走,你且放心。”
“但是那也只是两个时辰而已。”
“两个时辰之后的半夜,江面会有狂风袭来,你若走不过我这里,就难以到达韩姑娘那里。”
饮雪点头,“果然深思熟虑,我明白了。”
男人在意的并非韩姑娘,他所在意的只是,“你仍旧不肯执剑?”
饮雪公子道:“不用。”
“那你千万不要后悔。”
饮雪亦是冷眸若电,“绝对不会。”
男人表面泰然处之,内心比起足下的水流还要激勇。等到遥远山顶的午夜钟声敲响之际,男人将血饮剑逆着月光拔出,一寸一寸,高台的风吹彻周围。
他旋剑而来,洋洋洒洒,饮雪亦是凝眸躲过,两个人换位刹那,那竖向劈来的剑气因为被饮雪躲开,斩向海面,顿时波涛汹涌!
饮雪公子曾持剑多年,也没见过自己的血饮剑如此威力,简直犹如神助。
但在他惊诧之间,男人已经转腕攻来,剑身反射的月光斜入饮雪公子的眼眸,发线因这凌烈剑气,飞扬跋扈。
但他潇洒躲过,一刀两断的只是几缕发丝。
血饮剑披荆斩棘,乘风破浪,不在话下。饮雪公子即便手执画扇,亦是冷静非常,术数行空,眼花缭乱。但是只防不攻,避无可避,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处于下风。
停顿之间,二人长发皆是随风动荡,刮痛脸颊。
男人手指抚过血饮剑身,猛地按住,饮雪的折扇对上他的攻势,居然难以招架。速速一掌劈过,抵上剑锋,竟是两难后退。男人添上一掌,虽不可能震碎饮雪之折扇,却让他无法抵挡的后退。男人连环逼上,出手极快,血饮剑横空出世,直刺饮雪。饮雪翻飞后退,折扇与他剑身对上,摩擦出声。
退无可退,饮雪公子在蓝台边缘仰身成平行,躲过血饮剑的横扫。继而扫堂腿过,饮雪翻飞后退,站于栏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
男人再度直起身,眼眸霍得睁大,重新展开生死较量。血饮剑拖地而过,男人逆风追上,黑色衣袍一晃而过逼近,剑身的狂傲夹杂着男人身上散发的邪气一下冲天弥散。血饮剑辅以他深厚的内力,他要他下一秒便完败!
强攻,声东击西,无所不用其极。
男人一剑挑过,饮雪公子闪的迅速,开扇之间,男人亦是旋身翻转,扇面折回一周,锋利的断开他绑着头发的带子,男人瞬间发丝凌乱,随风飘摇。
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饮雪合扇等候,男人咬过发线,双手持剑移向一边,尽带杀气与寒冷。饮雪的折扇旋过,从下往上,左手按上右手,开开合合之际,扇面的那一轮明月在他的指缝里散开,只是一瞬的停顿,二人皆是内力相撞,剑扇相持,后退、翻飞、再攻,决不停歇。
本以为多年弃剑,不问江湖世事,会让饮雪公子的功力衰退许多,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以弱可胜强,后发可先制,他沉着冷静,应对有余,各个角度均是严密防范,血饮剑挑过,哪怕男人力道比他大,他也能踩着最佳处,四两拨千斤。
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是虚是实,都难逃他的判断。
师父曾说,有时对抗并非要不相上下的能力,对方再强,也会有漏洞,尤其在这么分秒必争的决战。持久下来,饮雪公子依然行动自如,犹如流水,教男人不敢相信。
一个时辰以后,蓝台之上已是石走沙滚,漫天风云。
饮雪公子眯眼一瞬,灵闪而来,一掌袭上,带着九成的功力,让男人随即挡过的血饮剑也是弯折少许,内力深深震撼他的肺腑。
男人以剑划地,防止自己的不堪一击,血饮剑与大理石坚硬的地面划出道道火星,男人锐不可当,逆风旋身,直上挑战。
画扇与血饮剑横过,双方势均力敌,难以挪动一步。男人翻飞后退,剑身持在一侧,寒光凛冽,冷道:“饮雪公子,你若再不动用实力,韩姑娘可就危险了!”
饮雪公子的白色衣衫无风翻动,有风更是因为内力的游弋形成最为强硬的护盾,教所有人望而却步,“那好,我便成全你。”
男人双手持剑,血饮直向对方门面,画扇横闪,完美无瑕的接洽,天衣无缝,厉火四溅。双方持战,剑身扇柄相抗,掌风抵挡,后退又是腾跃,逆风直上,打得不可开交。
男人再一剑刺来,饮雪合扇相抵,擦地后退,白衣挥洒翻动。
男人横剑而过,狂扫大地,饮雪公子凌波微步,后退数步,拉开阵势。男人手指摩挲过剑身,彼此都在酝酿最后一击。
男人毫不气馁,总是站于攻略之地,饮雪公子身形如电,那一剑划过,虽刺破他衣袖,擦出鲜血,但这都在饮雪公子的算计之内,他转身扇面遮挡,突然隔空成风,力道雄厚,男人猝不及防,一掌中招,背地摔倒。
饮雪公子的白衣此时翻飞动荡,长发飘飘,内力成风,万夫难当。
男人后退一步,似是犹豫不决,不敢上前。
“不愧是饮雪公子。”
“能在我的掌风下这么快就站起来的,你也是这十年来第一人。”
男人拖剑而上,快如疾风,招招致命,没得商量。与此同时,饮雪公子的身影亦是瞬间显现,衣袂上花纹流泻,多姿多彩。
气流逆转,风向旋回,蓝台之外,一片狂澜。
刀锋破风,扇面忽闪,其势方急,狂风紊乱,空气错结,响声喑哑沉闷,不绝于耳。
杜蘅和卢青衣在蓝台之外回旋,寻找着消失不见的踪影,虚虚实实,浑浑噩噩,令人瞠目结舌。
良久,两道身影挣破高空,浮光掠影之间,饮雪公子轻盈落地,侧手展开画扇,一手别在腰后,微微蹙眉,看向蓝台之下的二人,“东向五里的船上,韩姑娘在那里!”
两个人根本被这战势震得原地不动,但看扶柱的男人面无血色,兴奋也是呼之欲出。猛然间,男人咳嗽一声,霍然吐血,袖管擦过嘴角,男人对着饮雪公子一勾微笑,饮雪公子此刻眼里尽是冷意,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但看男人又要站起,饮雪公子隔空掌风,将他挥出数尺。
男人还要去拾剑,饮雪公子挑扇引剑而起,一手截断,血饮便顷刻两裂!
饮雪公子,名不虚传。
十年前他在此折断血饮,十年后亦是如此,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
“为什么放弃了那个君临天下的剑客不做,甘愿过这些无谓的人生呢!”
“你是独一无二的!是登峰造极的!是天之骄子!你若弃剑,这世上有谁还配执剑!”
饮雪弯腰拾起这堆破铜烂铁,重新投入江里,男人的瞳孔圆睁,“不可以!绝不可以!”
可是饮雪公子毅然决然,没有丝毫后悔之意,“我弃剑,不是因为这剑不好。”
“那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弃的伤人性命的权力。”
“……”
“我根本,没有杀人的权力。不仅是我,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力去杀害另外一个人。”
“……”
“也许有生之年我会再执剑……”
听到这句话,男人眼里的亮光像是点燃一样,可是饮雪公子转折道,“但绝不会再杀任何一个人。”
“剑是凶器,伴随着凶兆。执剑多年,我收获的不是杀人的快感,而是越发沉重和黑暗的未来。”
“……”
“所以我弃剑,我希望这样的人生能重新来过。”
“……”
“现在,我也没有杀你的权力,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饮雪公子就要离开,男人大吼道:“现在的人生究竟给了你什么!”
饮雪并没有回头,“你若想知道,不妨自己去体会吧。”
*
蓝台之外的长江,已经波涛汹涌。
杜蘅和卢青衣早已去营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时间接近卯时。
在饮雪公子侧身的一刹那,江浸月正站在不远处等她。
弃剑后的人生给了他什么?
也许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但至少……
它给了他一轮明月照亮自己的生命,虽然不够光明,不够闪耀,但足以温暖自己。
“来了多久?”
江浸月道:“一直在。”
“你担心我?”
江浸月道:“我不担心你,我担心自己睡过头,就一直醒着。”
饮雪将她纳入怀中,“我们回楚门吧。”
*
可是他们一齐转身,看到的却是姿态相异的三人。
一个杜蘅,摇头叹气;一个卢青衣,目瞪口呆。
最后是韩湘君,本是喊着饮雪公子的名字而来,却看到这样的情景,突然就怔住了。
江浸月抬头看一眼饮雪,饮雪还未伸手,韩湘君已经抹泪离开,卢青衣赶紧去追,杜蘅继续叹气,“我先回楚门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一个喜欢自己哭着离开的人,选择哪一个?
毫无疑问,当然是去追那个哭泣的人。
所以饮雪公子嘱咐道:“在这里别走,我马上回来。”
江浸月点点头。
*
他是这么说的。
可是等到辰时人也没有回来。
江浸月还在原地等候。
她的腿脚已经麻木,蹲下来的时候差点摔倒。
究竟还要等多久呢?
她也不知道,只能继续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她没有等到饮雪公子,等来的只是神霄派。
王文良红袖穿来,江浸月飞身躲上蓝台,蓝台一柱瞬间崩塌!
“江浸月,许久不见,我看御风刚刚已经启程去了临安,看来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
*
江浸月睁开眼睛。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蓝台之上全是鲜血,自己也仿佛沐血重生一样,白衣上浸染红色。
“独火神功,果真所向无敌。”
江浸月忍着一口鲜血,没有立刻喷薄而出,眼神冷到极点,“王文良,我说过很多次,你却没有一次长记性。”
“愚蠢如你,根本杀不了我。”
“没关系,我们慢慢耗。”
那一袭红衣终于消失离开,江浸月扶着柱子,将鲜血咽下。
倒在她身边的是那偏执的剑客,他没死在饮雪公子手下,却成了江浸月的挡箭牌,被王文良一袖击穿,瞬间毙命。
这江湖之上,险恶重生。
他所遇见的只是那个最为光辉的饮雪公子而已。
这世上多得是惨淡和凄凉。
*
辰时之末。
饮雪公子终于脱身回来。
可是江浸月却不在原地。
离开了吗?
又是不告而别吗!
当他转过一圈,才发现在蓝台之上,站着的正是江浸月。
她遥望此处,满身是血,仿佛被囚禁在那高台之上。
饮雪飞身来到她旁边,焦急之情呼之欲出,“浸月!”
她还是那么平静,虽然一具尸体躺在她身边,她拥有逃脱不了的嫌疑。
饮雪公子的眼神也是冷漠倒底:“已经……够了。”
江浸月想要解释,却又不知怎么才能开脱罪过,只能委屈道:“我没有杀人,所以……”
她以为眼前之人已经对她绝望,可是饮雪却伸手擦掉她脸上的鲜血,眼睛投入的注视着她:“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
江浸月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他会这么庇佑自己,“但是是我害了他,你明明没有想要杀他。”
“我原谅你。”
“但是……”
饮雪公子却将她抱住,抑制她的出声,“我原谅你,全部都原谅。”
他已经不想江浸月再遭受任何伤害,更不希望她在此之后会忘记自己。
所以无论是那个冷血的江浸月,绝情的江浸月,杀戮嗜血的江浸月,他都予以原谅。
并且不论过去,现在,以及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