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江陵篇拾(1 / 1)
武林大会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平湖山庄的人早就离开,因为陈锦麟断下一条手臂,平景山觉得足以慰藉平庄主在天之灵,便领着平湖月回扬州了。
江湖同道中人知晓此刻陈盟主一定郁结在心,便三三两两的告退了。
楚天遥吓得半死,一直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饮雪公子听了杜蘅和楚云深的陈述之后,也是有些怀疑。
“陈公子关节处肿了一点,他说有人暗中使坏,拿暗器伤着了他。”
楚云深道:“可现场没有发现暗器,而且暗器的话,不会只伤及这么一点。”
“有没有可能是石子一类的东西。”
“可石子的话,穿过我们眼前,应当有人会发现,至少我是能看到的。”杜蘅保证道。
“众目睽睽之下,既不被人发现,又能伤人的暗器……”
楚云深又道:“以被击之处来看,很有可能是神霄派和峨眉派出的手。”
“对,那个方向这两大派的人最多。”
“峨眉不可能,因为无冤无仇。”
“神霄派更不可能,因为那王文良,本来就是被陈盟主叫来帮忙的。若是平景山中招,神霄派反倒有嫌疑。”
杜蘅道:“可究竟是谁呢?”
楚云深道:“仅是飞叶摘花,就需极强内力,要能掩人耳目,此人一定非比寻常。”
“神霄派峨眉派,有几个能摘叶伤人的?”
“数数不会超过五个。”
杜蘅反正是搞不清楚,再说这事儿也跟他没什么关系,“陈锦麟也是罪有应得。”
他坐下来喝茶,这天气炎热,遇着麻烦事更让人口渴燥热。
“你们也喝点吧!”
他说着就倒了两杯,饮雪结果杯盏喝完,刚要放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将被子倒置过来。
杜蘅道:“怎么样,再来一杯?”
一滴水正是沿着杯子落下之际,饮雪弹指瞬间,对面的一截花枝就断了。
杜蘅愣住了。
楚云深茅塞顿开,“原来是水珠!”
“呜哇……你的内力这样深厚,居然一滴水也能打穿一跟树枝。”
饮雪道,“峨眉与神霄,谁的手边有茶杯放置?”
“佟长老!”
“王文良!”
两个人脱口而出。
*
江浸月正是坐在房间门口的护栏上,伸手想去摘花。
御风站在她身后,“大小姐打算动手了?”
江浸月摘得是一株月季,指尖不小心被刺伤了,渗出一滴血来,她皱眉道:“你觉得嫌早吗?”
御风道:“小心一点。”
这句小心,不仅是警告她月季带刺,更是提醒她,“没有饮雪公子,凭你我之力也能神霄宫拿下?”
江浸月却不赞同他的说法,“就算我没有跟饮雪公子道别,我想他也不会帮我这么做。”
“我做的绝非善意之事,所以他不会帮我,而且一切说开之后,他也绝不会再来找我。”
“可是大小姐一开始接近他,不正是想要利用他吗?”
“现在不需要了,我有独火神功,王文良一人不会是我的对手。”
“可是就怕他们群起而攻之,而且大小姐身体状况不稳定,还是要小心为上。”
江浸月掐落手中的花朵,艳丽的花瓣和她的鲜血混合坠下,“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
若是四年前,真是因为自己没有这个实力而去拯救自己的妹妹,可是等到她拥有力量之后,想要保护的人却不存在了。
上苍如此捉弄,那么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救不了自己的妹妹,不妨去挑战更高的难度吧!
可是御风明白,她只是在自我安慰罢了,因为太过谴责自己的内心,已经无法释放,只好去勉强自己完成更高的愿望。
*
饮雪公子不由自主的会往有零陵香的方位走过去。
就算这园子里花香再弥漫再泛滥,也能闻到那么一点沁人心脾的薰草香。
各大门派远去之后,孔雀山庄显得意外开阔。
武林大会本是一件喜庆之事,最终陈少庄主却落得个断臂结局,看来孔雀山庄真要后继无人了。
就在这时,从阆苑里走来一个小丫头,“饮雪公子!”
饮雪回头,“怎么了?”
小丫头看周围没人,谨慎小心道:“大小姐……请您去她的房内一坐。”
“大小姐?”
丫头回头指着他方才走过来的那条石子路,“饮雪公子一直往前走,绕过两座假山,看到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就是大小姐的房间了。”
饮雪还要问些什么,可是丫鬟已经自行告退。
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但是去了才会知道。
饮雪沿着曲径往前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所谓的大小姐的房间。
这房间非常幽静,周围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饮雪公子推开了房门,外厅并没有人。
再往里走,看到穿着一袭紫色的大小姐在窗边转过头来,“请坐,饮雪公子。”
老实说,他一开始是搞错了那个丫鬟口中的大小姐,因为御风也是这样称呼江浸月的。可是等他走出两步,才想起,孔雀山庄的大小姐,指的应该是陈霁虹。
所以现在邀他坐下的也正是陈霁虹。
和白日里武林大会上所见不同,夜里的陈霁虹似乎刚刚沐浴完,也精心穿着打扮了一番。
她原本的刚强之气,被这夜色柔化的一丝不剩,如今穿着烟紫霓裳的陈霁虹,看起来就是一个深闺中的美丽小姐。
饮雪受邀坐下,视线瞥过角落里的香炉,煮熟的沉香木,散发着袅袅醉人的香气。
“不知陈小姐邀我过来是有何事?”
陈霁虹坐在窗边,起身过来,“久闻饮雪公子大名,今年武林大会能得见,实在是晚辈三生有幸。”
陈霁虹不仅外表被弱化为芊芊少女,连带话语也开始拐弯抹角,这倒有些奇怪。
“有什么话直说吧,陈小姐,我若帮得上忙,一定尽力而为。”
陈霁虹看他对自己并不感兴趣,扭过头去,“饮雪公子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什么可笑?”
“我孔雀山庄驻足武林百余年,如今一场意外,居然……”
“你说的是陈公子的事?我若能查出凶手,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可是陈霁虹却握拳道:“就算查出了又能怎样?”
“……”
“我知道,孔雀山庄统领江湖十余载,武林各界肯定有不服的,弟弟他……他平日里也得罪了诸多前辈,一直目中无人……前些时候还跟平湖山庄结下了恩怨。”
饮雪捋着发丝,听她继续,“如今他也算是尝到了恶果……”
陈霁虹突然转过身来,晃动的菱纱差点将烛火扇灭,“可是我孔雀山庄不能就此埋没!”
“就算没有弟弟,我也要将孔雀山庄继承下去!”
饮雪倒是有些赞叹她这份责任心。
“爹已年迈力衰,孔雀山庄若还没有个继承人的话,难保地位不会被撼动。”
“作为家中长女,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孔雀山庄退位让贤!”
“可是弟弟已经不能达成父愿,孔雀山庄就只能倚靠我了……”
饮雪道:“你要我帮你?你要我怎么帮你?”
陈霁虹闷头喝了一杯苦酒,似是左右为难,“不是我需要饮雪公子,而是孔雀山庄需要饮雪公子。”
饮雪挑眉。
“为了孔雀山庄,我什么都可以牺牲。”
饮雪了解了一点她的意思,却又了解不透彻,才一回头,陈霁虹已经脱下了外衫,让他一愣,连忙转过头去,“你这是做什么?”
陈霁虹嗓音沙哑,“只有嫁给你,你才会帮我,对不对?”
饮雪无奈之余才要辩解,可是陈霁虹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同样的,我也才认识你。”
“可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只有孔雀山庄有了饮雪公子,孔雀山庄才不会就此没落下去。”
“你放心,我考虑过了,成亲之后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陈霁虹说着,泪水全都掉了下来,“我只求一个有饮雪公子支撑的孔雀山庄而已。”
“不论我付出什么,哪怕是生命,也要保住孔雀山庄。”
饮雪却只能叹气,“你听我说……不,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陈霁虹却倔强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不会穿上。”
看她如此执着,饮雪也不知该可怜她还是该训斥她。
饮雪公子大义凛然起身,面向陈霁虹,他这样坦率,陈霁虹反倒不自在的抱住自己,握紧了拳头。
饮雪公子往前走一步,她则退三步。
虽然愿意为孔雀山庄牺牲,身体上却不受控制的想要抵触。
饮雪弯腰捡起她的衣服,给她披上,“夜色凉,小心冻着。”
他如此温柔,不掺杂任何不恭不敬的颜色态度,让陈霁虹泪如泉涌,“……你还是不肯帮我……”
饮雪道:“孔雀山庄对你而言至关重要,这我明白。”
“可是谁说没有陈锦麟的孔雀山庄就会没落下去……谁说陈锦麟失去一条手臂之后就不能再持剑捍卫孔雀山庄呢?”
“……”
“孔雀山庄还有你,陈锦麟也还有另外一只手,再说你的父亲也不输当年风采。”
“……”
“现在你这么做,是全盘否定了孔雀山庄的未来。”
“……”
“如果孔雀山庄真如你想象的那么糟糕,那它也不值得你这样付出,是不是?”
陈霁虹仰头看他,饮雪以拇指抹去她的泪水,“对于孔雀山庄而言,我只是个外人,你如此信任我,我自然很高兴。可是比起信任一个外人而言,对自己的家人抱有一点信心不是更好吗?”
看她终于止住哭泣,饮雪轻轻推开她,“你若有别的要求,我一定答应,但是在此之前,你也得付出相应的努力才行。”
陈霁虹低头不语。
饮雪又道:“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在我眼里的陈霁虹,还是那个在擂台上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陈霁虹点点头,饮雪抚摸了一下的脑袋,似是安慰她,“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别再多想了。”
陈霁虹才要追逐,推开门之后,饮雪公子的踪影早已消失。
*
饮雪公子走回的路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下午和江浸月分别的游廊。
虽然现在已经夜深人静,但睁开眼看着前方,白天的情景仿佛还在继续。
他突然不想走了。
就这样飞上檐顶坐了下来,仰望天空一轮弯月。
怀里的那一枚玉佩,上面雕琢的“西江月”三个字,毫无疑问是昔日好友的笔迹。
现在要是有一壶酒就好了。
就算不能对酒当歌,也有这一轮明月陪伴着他。
江浸月会什么时候离开呢?
在她离开之前,还该不该去找她?
自己还有这个资格出现在她面前吗?
十年前给她造成这样恐惧的自己,还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吗?
那是一场噩梦,不仅对于江浸月,也是对于自己。
年仅七岁的江浸月。
记忆里这么小的孩子,目睹了自己的父亲死在眼前,就算事后明白饮雪公子是要救她,可她的心里一定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了。
她已如天上新月,残缺冰冷,自己要怎么去补偿她,温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