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行路难(1 / 1)
梨花乱舞,肆虐天地;一灯如豆,垂明帐内。
关贺洲独居于毳帐之中,沉默着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盔甲。
绕道平登山,长途奔袭,避开雍南关这块难啃的骨头,直接吞掉青州这块肥肉。这虽是单于幺子乌维提出的计划,明眼人却都看得出,这计划不会出自乌维之手。若不是他惯来只会闷头乱撞,上次又怎会以金贵之身撞入战阵,杀得性起,甚至忘了带兵大将呼征的命令,闷头冲到阵前,被关贺洲生擒。
想来,这个计划与关贺洲脱不了干系。但不论关贺洲是否存了不愿直面雍南关旧部的心思,远袭青州这一策略在几位大都尉推演下,被证实为确然可行。大将呼征当机立断,拔营起寨,骏马衔枚,绕过雍南关,穿过千里冰封的平登山,直扑青州。雍南关尚自因关贺洲一事闭门灭火、坚守不出,青州守将陆仁贾却在听到哨探尖锐的警报时倏尔铁青了脸色。他仓皇地奔上塔楼,只看到仿佛一夜忽降的蛮族军队。
“敌……敌袭!”面对着一群来势汹汹的敌人,陆仁贾脑中一片空白。养尊处优已惯的士兵们只知匆匆忙忙地关紧了城门,辛辛苦苦翻出许久未曾善加保养的盔甲,却早已忘却战阵该如何排布。至于陆仁贾,他虽是名义上的最高守官,实际却只是京中大人物一个放养的子弟。山高皇帝远,倒让他意外享受了大权在握的快、感。只要给京中大臣们足够的好处,远离京师的青州由谁看守,根本不被放在心上。大岐国安逸许久,骨子被泡酥软的远不止陆仁贾一人。若不是雍南关被关贺洲死死把守,让蛮人无隙可寻,恐怕大岐国内,再找不出几人能抵挡蛮族铁蹄。
是的,大岐国安逸太久了。久得京师重臣也渐渐开始骄傲自大,忘却了蛮族人在开国初曾经险些兵指京师,忘却了开国时所留“远虑近忧”四字祖训。即便蛮族凶焰滔天,不是还有雍南关挡着么!他们一边嘲笑着蛮族人的粗俗,一边却忌惮着手握兵权的关贺洲,在朝堂上时时攻讦。
蛮族人真的入侵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听闻丞相已经远赴边关,就又安下心来。朝堂上一片对皇帝的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不少人甚至暗暗幸灾乐祸——庾元尧和关贺洲之间亲厚的情谊曾经是当年广为流传的佳话。皇帝终于下旨剥夺关贺洲兵权了,还派遣的是关贺洲昔日好友,这真是再理想不过。于是他们继续在朝堂上乐此不疲地你来我往、相互争斗。没有了不按常理的庾元尧,即使相互之间硝烟弥漫都令人感到如此亲切。
庾元尧禀报关贺洲失踪一事的时候,让这些朝臣们好生痛快地狠狠奚落了一番。难得有如此机会看着这个年轻的丞相处境如此不利,平步青云的庾元尧没少招人嫉恨。但皇帝的态度却依然明显地偏袒,他们也只能说上几句泄泄愤,并不愿往死里得罪这个皇帝面前的红人。一番训斥后,是假惺惺的安慰。诸如“毕竟是年轻人,犯些错误便当是增加阅历”这般倚老卖老的言论,庾元尧只是一笑而过。这虽让大臣们有些吃瘪,却也没有让他们损失多少扬眉吐气的得意。
直到青州失陷的消息传来。朝堂上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青州一破,大岐国腹地都会在蛮人铁骑的呼啸声下簌簌发抖。雍南关再也成为不了他们的屏障……
随着青州城门被南蛮獠牙凶狠地撕开,蛮族军帐之中对于关贺洲的种种质疑早已在这旬月之间悄然湮灭。蛮族之人,最敬重的便是骁勇的战士。关贺洲独以一人之力强守雍南关如许年岁,不惟勇将之名当之无愧,便是智将、良将,也不为谬赞。更何况,他因救出乌维,极受呼征礼遇。此番下了青州,蛮族遵守与关贺洲约定,并未进行无谓杀戮,只是志得意满地进驻了青州。关贺洲却谢绝了乌维进驻青州的邀请,和一些蛮族士兵一样只守在青州门外。所不同的,只在于他可以独享一顶帐篷。
膻肉酪浆味道极重,充斥了整个帐篷。关贺洲看着挂在帐篷中央的军事地图,目光停留在钟离城上。青州与钟离之间虽然隔了好几个州,但以关贺洲的了解,恐怕都是不日皆能下城,根本无法达成有效抵抗。一切直等到了钟离。到了钟离,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关贺洲有些出神。为夺下青州而欢庆享乐的蛮人闹得沸反盈天,他却在这只有膻肉酪浆的毳帐中,嗅得几分桂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