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折杨柳(1 / 1)
南蛮入侵,雍南关告急。皇帝召了丞相紧急议事,宫灯燃了一夜。第二天,晓色方熹,驶往边塞的马车便匆匆疾驰。
周围一片静阒,但闻马匹时或嘶鸣。骖騑于行,四牡业业,像极了那时候的春风得意马蹄疾。马车里的庾元尧笑了笑,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彼时正是殿试,金銮大殿上一群跪倒的人里头,依然闲散而立的他格外显眼。一片凝滞黏稠之中,多少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却昂然抬头,直视着御座之上的那人笑道:“我不跪没有作为的皇帝。”
举朝皆惊。
那个皇帝没有管一群惊恐的大臣,兀自沉沉低笑:“朕准你不跪。至于朕的作为,你可要看好了!”
自此,再没人能掩盖他的光芒。庾元尧三字,也成为京师众人交头议论的话题。他却在引起轩然大波之后,换回了自己的布袍,租了只灵巧轻便的小舟,和酒楼上偶然结交的一个参加武举的青年,晃荡在了京城近郊的一条小河上。
停了桂棹兰桨,任小舟随波而逝。他拎出一个大酒坛子,一掌拍开,馥郁却不清冽的桂花香飘散在平和如镜的水面上。他道这是独家秘酿的桂花酒,硬逼着性喜烈酒的青年喝了一口,得意洋洋地看着青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然后宾主尽欢,杯盘狼藉。天光大白,相与枕藉,他不知他是武举第一的关贺洲,他亦不知他是语惊四座的庾元尧。只那桂花清香,至今依稀可辨。
其后数载,皇帝励精图治、选贤任能,天下仓廪殷实、文教风行。百姓皆额手称庆。大岐声威之盛,乃引回鹘人率众而归。
惜哉水满则溢。也不知幸与不幸,皇帝遇到了一个女人……
庾元尧轻轻叹了口气。他从马车内的软榻上坐起,边拿起茶盏咕隆咕隆地灌进嗓子,边撩开帘子,看那苍茫沉默的山脉,耳边回荡起这山河之主那一声轻飘飘的“准”。
整整一个晚上皇帝都没说多少话,末了一个“准”字倒给得痛快大方。他看着心急火燎要往外走的皇帝,摇头晃脑感慨道: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不成想,皇帝耳力颇好,远远回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踯躅。
摊上个任性的皇帝,做事少不得麻烦许多。然转念思之,快要腐朽的墙,还是再建一座比较稳固罢。
空气冷肃,他放下帘子,想了想此行目的,一时觉得悲哀,一时又觉得有趣。
他相信那个人——关贺洲。只是如此一来关贺洲前途未卜,他倒是该负些责任的。
庾元尧撑着下巴想了一想。行此险招,他一国名相清誉难保,也算是陪着背了些污名罢。只是他也有些难以判断,这等豪赌,结局到底如何。
“边将关贺洲,勾结南蛮意欲谋逆,押卸进京,择日问斩……”
平淡念着圣旨,庾元尧低头就看到了关贺洲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想想倒是好笑,当年被关贺洲拉着逛遍了通衢巷陌,姑娘家闺房也误闯过、风流韵事也撞破过,种种窘迫境况都不曾见他如此,竟是边关之地苦寒风中,方多见他这一般形容。然则边塞旷野,也算别有一番情致?
庾元尧闲闲想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走向关押关贺洲的牢房。世人皆知他二人原本情谊甚笃,他未费多少工夫便挥退了旁人。打开了牢门,牢房倒算得干净整洁。他走了进去,陪关贺洲席地而坐,拿了两只小酒盅,拎出带了一路的桂花酒,笑了笑:“嘿,好久不见。”
翌日,边塞大哗。关贺洲逃出牢房,叛离国境。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前次生擒而来的南蛮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