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仙王(1 / 1)
当年妖皇以通天手段,将人族八王分别封死在八处。头戴素冕的男子便是那八王之一,地位仅次于神宫之尊、人族之长以及鬼殿之主,掌控着仙王之力。
之若上到白舰上与仙王叙旧,辰景则被那粗犷的将军带上了一艘大船。没有太阳的地方,在这三伏天里,跟装着空调似的。周围全是死了好几千年的鬼魂,阴风袭袭,刚开始辰景还觉得凉快,一阵鬼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由于年生太久,粗犷的将军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他腰带上系着一方将印,上书“五道将军”四字。当年他就凭着这一方将印,叱咤一时,所过之处,没有客栈酒楼敢收钱要账。
一连五日,船队都在浓雾中行驶,四野死静。士兵们安静地站着,长年坚守,他们习惯性麻木,连掌舵的都好几天没动过了。辰景伸手在掌舵的士兵眼前晃悠,被五道将军制止,五道说:“人家在修行,你别闹!”
辰景撇嘴,大是不屑地嘀咕:“不就是睡觉么,我都练了二十二年!”
岁月安稳,一转眼,五道将军也开始了长达千年的修行。时间斯长,不用来睡觉,未免太过残忍。
还是棉花好,不时跳入茫茫云海中,给他带回来一些可口的灵果瑞草。
三层高的大船顶部是一座古典的亭台,玉质栏杆冻彻肌肤。船舱不能睡觉,里面阴气重,进去呆会儿再出来,声音会变得阴阳怪气。
晚上的温度很冻人,虽然这里并没有昼夜之分。最寒冷的时候,棉花会缩成巴掌大小,往辰景的怀里钻。辰景也冷啊,他抓出棉花一顿狂扯,然后把它裹在身上。
白菜之若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一人一狐。当四五丈长的扶摇降落后,四只贼亮的眼睛同时锁住了它,辰景与棉花兵分两路同时扑了过去!
羽绒很丰厚,辰景惬意地裹在扶摇的羽翼里。全然不管扶摇乐不乐意,一人一狐强行将它拉下来匍匐在地。棉花从辰景的衣襟处探出半个脑袋,眯着眼睛,安逸地在扶摇暖和洁白的羽绒上蹭来蹭去。
扶摇愣了片刻,正待挣脱,没料到白菜也跟着凑热闹,钻进了它另一只羽翼下。无耐,扶摇认输似的趴了下来,都几千岁的老鸟了,庇佑庇佑后辈也是应当的。
白菜毫无睡意,兴奋地说道:“扶摇的羽毛很干净对不对?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干净、纯洁的东西!”
少女美好地幻想着,辰景忽然一个喷嚏,鼻涕溅了扶摇一身。他也懒得伸手,困倦地偏过头随意蹭了蹭完事。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记得地图上有八处仙葬,你怎么就来了这儿,其他七处不去?”
白菜狡黠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人有三魂七魄,我是第五魄,非毒!”
辰景擤了擤鼻涕,没头没脑地又说道:“这几千年你一定很孤寂吧?”
白菜连连摇头,笑笑,“不孤寂,不孤寂,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可是等了很久,再没有声音传来。扶摇淡淡地偏过头:“这俩货‘修行’了!”
“嘿!”白菜起身钻到另一只羽翼下,狠狠地掐了一把辰景的大腿。
辰景霍然惊醒,失声怒喝:“你干嘛!”
白菜委屈地皱了皱琼鼻,轻哼道:“你这家伙都睡了一天了,还睡!”
辰景愕然,哪儿睡了一天?不是刚刚闭眼么,而且还是那么困!
“你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多少?”白菜见辰景又开始打盹,赶紧问道,逼不得还得给他提点神。
辰景用手抓了抓棉花,这小家伙完全睡死了,扑哧扑哧地打鼾。
“很多,就是想不起来了。我记得初一的暑假我曾一连在床上睡过两个月,看了两个月的电视。”
“初一,暑假,电视?”少女沮丧地努努嘴,“听起来好像很丰富!我小时候就是一群人围着,所有跟我玩的人都不敢赢。哦,对了,仙王家的白多多是个例外!”
“白多多?那人特白?”
“嗯,很白净!现在想想,这小子还颇有几分姿色!”
“能够欺负你的男生真不多!”
“谁敢欺负我?每次都是我去欺负多多好不好!这家伙也真是的,我们小孩子之间的战争就让我们小孩子解决,他每次挨完揍都要哭哭啼啼地跟我老爹告状!哼哼,对付这种人,绝不能心慈手软,最好的方法就是见一次揍一次!”
“你爹就是个恶棍!史上第一混蛋!”扶摇转过头,饱含气愤地插了一句。
辰景不说话了,这一次陷入了走火入魔般的修行,任凭白菜怎么掐都没反应。
船安静着,亭台安静着,那水雾也安静着,仿佛连时间都安静着不走了。青年匀称地呼吸着,胸腔高低起伏,青涩的胡须好久没打理了,再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模样。仙王陵墓中的白雾湮没了一切,不着痕迹地将一切凝结。
之若有一句没一句和扶摇聊着过去。
她仰望着森冷的天空,那里没有生命,更不会有梦想。白雾一碰就散,脆弱得她都不敢大口呼吸。她也有害怕的事情,就像面对未来,未来是一个空洞的迷。在浓雾封锁的前方,还有无穷无尽的未知等待着。
记得多多总是一身素白,爱干净,谁弄脏了他漂亮的衣服,他就跟谁急。她童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弄脏他的衣服。
再后来,他长成了翩翩少年,她也到了能够欣赏这世间美好事物的年龄。他染上了她的痞子气息,她染上了他的洁癖,她总是不自然地想去维护他纯净的形貌。
要是有人直呼他的大名,白又净,她定会二话不说冲上去将这人痛打一顿,然后一个人笑话他有这么一个富含意义的名字。她还是喜欢叫他多多,如果他还活着,多半老得来不能爱干净了。
之若:“扶摇,你对过去怎么看?”
扶摇:“铁链拴住了过往的岁月,我于刹那间衰老。我想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之若白了他一眼,“能说点积极的,人家能够听懂的么?”
扶摇露出阴险的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喜欢这小伙子!”
白菜嗔怒:“少要乱说!”
“这世上就他一个男人,你不喜欢他又喜欢谁?物以稀为贵嘛!”
白菜愤然:“什么逻辑!除了有一丁点痞子气,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好!”
经过半个月有风无浪的奔波,船队终于结束了漂泊。在一片平坦的青色大地上,无数墓地占据了视野。高高矮矮,鳞次栉比。仙王指着一座不起眼的山包,说这是他的。肉身化归红尘,灵魂弥留在这个世道,还有承诺未能实现。
山包的周围散落着一群小墓,之若细心数去,十二块,六块是仙王的妻妾,六块是他的子嗣,最靠边的一块墓碑上赫然刻着“六子白又净”五字。
“多多呢?”之若问。
“他一直熬到三百年前,终于熬不住。我见他魂魄涣散,就送他轮回去了!”仙王不喜不忧,平淡地答道。
三百年。
八千年都熬过来了,却终究连最后一面也没有瞧见。
辰景和棉花哼哼唧唧地游荡在各个坟墓之间,几千年的灵木遍地开花,琳琅的奇果随处可见。一根青褐色的老藤上结了一大串珍果,顺着葛蔓,辰景寻到了一颗硕大的果实!
他和棉花喜笑颜开地奔过去,瞧着这果子能管几天。一人一狐使尽浑身解数去拔这枚果子,却哪知这果子比石头还沉!
果子似乎扎根在地里,好不容易拔松了,一只小鬼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哀求道:“别拔,别拔!这东西喜欢附着在石头上,里面是我的墓碑!”
辰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扫了一眼这荒凉的世界,转身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仙王:“随时都可以,不过得挑个黄道吉日!”
辰景皱起眉头,都成鬼魂了,还这么迷信,又问:“那最近的一天是哪天?”
仙王:“看心情吧!心情好,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听闻在这个以仙王之力构筑的世界内,还衍生了许多灵物。其中便有一头体形巨大的五角蛮兽,犄角能激射烈焰,据说可以灼穿任何一座大山,攻城掠地少它不可!不过现在是和平时期,它那能喷吐火焰的角,只有在生火做饭的时候才会用得着。
有一天仙王莫名地对着辰景大笑,看样子心情不错。辰景问他笑什么,他说看到了可笑之人。
辰景被冷住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仙王终于答应,打开仙王界,让他出去。
充当火源的五角火犀被唤到近前,仙王吩咐了几句,指着一堵大山叫它撞。火犀悲壮地嗷了两声,扭头一路泪奔。它头上犄角由暗转明,周围的温度急速升高!炙热的赤芒从火犀体内迸发而出,声势骇人,一眨眼的功夫火犀绕着这堵大山已跑了三圈!
火犀明显还在加速,辰景只看到一头疯牛绕着山峰奔了一圈又一圈。砂石在它的蹄下翻滚,一条赤色的光带围住了山体,只能看到一缕火犀的残影。
轰然一声惊天巨响,火犀的五只犄角与空气剧烈摩擦,竟引发了空间爆裂!火犀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浩荡的轰鸣声振聋发聩,强烈的空间波动上下颠簸,耀眼的光芒使人难以直视!
这股跌荡的声音很快便消散在无尽的虚无中,一座巍峨的天门自尘埃中耸立出来,四周仙雾萦绕,万籁俱静。空气中残留着烧焦的味道,那头火犀疲软地瘫倒在天门旁,口吐白沫,五只犄角腾升着青烟。
“又得照顾他半年了!”五道将军不满道。
半年前到底是解开妖皇印放出的天门,还是里面的仙鬼自己撞开的?辰景深思,他抬眼看白菜,白菜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只是这一次是在向他挥手告别。
“你不出去?”辰景的眼神颇为古怪。
白菜摇摇头,正色道:“给你保命的东西收好了,记住我们的约定,八处封印,必须全部打开!”
辰景懒散地摆摆手,该说的这半年都说了,连同不该说的都一股脑掏心掏肺掏了。他拖着棉花,棉花则拖着一麻袋天地珍宝,一人一狐吃力地消失在天门外。
外面的世界,很冷,比仙王界内还冷!辰景想把棉花拖回去,然而,他们终究回不去了。天门重重地被仙王摔上,这半年内,身为校长的辰景对他的一大帮鬼兵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教育!几乎所有的鬼兵都知道了人人平等,整天闹着要独立,要自由!
然而独立和自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不像某些具体的事物比如身上某些神秘器官能够直白地掏给好奇的群众看,辰景试着解释了半天也没能探究清楚。独立不是板栗,自由不是酱油,独立是一个人吃板栗,且不需分给别人,仙王说这是自私。自由是拿着酱油瓶子打回来二斤板栗,还不用和别人分,对此五道将军提出了很大的异议,他还没弄懂酱油是什么。
总而言之,送走辰景就等于送走瘟神,仙王感觉皆大欢喜。
如果从学校和女人中选一个,难得会有人选学校,真的有人真的喜欢上学?
雪花开了一地,棉花轻盈在雪地里撒欢,像个孩子跑近跑远。辰景脸上笑意盈盈,上下牙齿却不断切磋,时不时低声诅咒:这只该死的狐狸,把一大袋零食丢给他,自个儿轻松去了!
又咒骂了一顿,辰景掏出地图,中部茂州与泰州的交界处,粗糙的羊皮卷上绣着一枚精致的金丝新月标记。他并不着急去剩余的七处,路过这里只是听说沐庭在这儿。等会过沐庭,他还会继续前行,去那个传说中的桃花坞看看。桃花坞里说不定有通往其他世界的大门,这是之若告诉他的。
奔跑中的棉花忽然顿住,警觉地竖起耳朵,昂起脑袋张望。凛冽的冬风拂刮着山林,积雪簌簌而落,一股灰白色的冰雪风暴在前面不远的森林上空旋转。它的转速相当恐怖,骇人的撕扯力量不断将成片的古木连根拔起,山石的碎屑动地而来,似乎要将这里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