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官司(1 / 1)
古老的森林回荡着飞禽走兽的哀嚎,皑皑巨木被凛冽的风暴瞬间折毁。偌大的空间张斥着强大的吸噬力,暴风雪摧枯拉朽,如一匹洪水猛兽动地而来。
一声厉咤响彻八荒,暴风雪中,赫然立着一尊明晃晃的身影。
那是一尊身披银色甲胄的将军,手中长刀铮铮颤鸣,贪婪地吐露寒光,如一枚蛰毒的獠牙。
将军气势如虹,抬起雷云纹饰的长刀,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
辰景的瞳孔遽然收缩,怔怔地看着长刀势若万钧地斩下!数千丈的风暴被刀罡撕成两片,顷刻间分崩离析。刀芒划开虚空,势不可挡地向这里劈来!
风云为之色变,寒芒如一头嗜血的猛兽,毫不留情地碾过成片的森林!上万年的古木在一瞬间灰飞烟灭,恐怖的轰鸣声撕破了天际。
辰景飞起一脚,将傻乎乎的棉花踢飞。就算要做肉盾,至少先把身体变大吧!
死神的气息扑面袭来,这一刀足有诛杀鬼神之威,定夺天地之力!
就这样被抹杀了?辰景不甘,难道当初选择不修行真是一个错误?还有许多的事没做,故事就这样走向了尽头?可她,却不在这结局里头。
在这一息之间怎么能思考这么多问题?辰景眨了眨眼,不可一世的刀芒已经平息,地上有一大滩血迹,玉色的毛发散落在深深的沟壑里。
棉花!躺在雪地里的棉花,一大半身子被严重冻伤,头部,背部,腿部皆露出恐怖的白骨!它艰难地蜷缩进雪底,期望冰冻能减缓疼痛。它用麻木的尾巴扫过冰雪,把雪往身子上堆,不哭不闹。
辰景真的害怕了,他怕棉花会死,他从来没想到过这只小狐狸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如果方才换作他,恐怕此刻连骨头渣滓都找不到了。他悲愤地跑过去,像条疯狗在雪地里刨,只想用雪把棉花包裹得再严实点。
不知什么时候,棉花的尾巴没动了,它的眼睛牢牢地紧闭。辰景没命地堆雪,厚厚的白雪像一层层被子盖在了棉花身上。他扑在雪上,嚎啕大哭。有温热的感觉传来,那是雪底渗出的鲜血。
轻盈的雪如精灵披在辰景身上,一旁有人走近了,也没能将他从悲怆中唤醒。另一边的参天林子里,又有人移步走出。
似乎感觉到了那股陡然靠近的杀气,棉花吃力地抬起尾巴,想将辰景推开,让他离去。尾巴只是晃了一下,便瘫软在地,僵冻在雪中。
“辰景兄?”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辰景站起身,循声而去,沐庭和琼京等一群妖怪正焦灼地望着他。他们的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刚经历了一番殊死搏斗。而另一边,银甲将军手持长刀,杀气凛然扫视一切。
辰景的拳头嘎吱作响,他迎着银甲将军杀人的眼光,怒目相对。他不修术法,却在那一刻迸发出一股滔天的杀气,那一刻,他无惧生死。
冰冷的雪落在辰景的肌肤上,一触即融。人的头顶有三把火,当他不畏死亡的时候,连鬼神都得避让!
白雪纷飞,银甲将军倒吸了一口冷气,意外地收回潮水般的杀意,绝尘而去。
沐庭他们并不追赶,银甲将军能轻而易举地破了他们的暴风雪大阵,绝非泛泛之辈。
雪落无声,辰景呆立在雪林中,流出来的眼泪冻结后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
“军医,军医!”琼京呼喊着奔向军营。
大战之后的森林诡异地安静,再也没有飞禽走兽的呼喊。苍穹里的云静静流动,六棱的雪花很快覆没了所有狼藉。
大雪下得很深,万籁俱静中,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呜咽。棉花睁开了眼睛,一只光滑的爪子探出冰雪,有气无力在地上挠,似乎想挣脱出来。
辰景大惊,难道狐狸真的有九条命?
待把棉花扒出来,沐庭乐了。巴掌大的棉花浑身秃毛,光溜溜地很有喜感。辰景没有笑,他慌张地扒下沐庭的内衣,将小家伙裹起来放入怀中。棉花可怜巴巴地又探出小爪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麻布袋子!
辰景看了沐庭一眼,又看了那袋子一眼。沐庭眯起眼睛,闷不吭声地走过去,将袋子扛了过来。辰景干脆坐下,好东西接二连三地往棉花口中送。
琼京终于回来了,她带回来一个满脸胡髯的壮汉。
体格健硕的壮汉十分委屈地抱着一根写有“吉凶神测”的杆子,沐庭朝琼京吼道:“你带个算命的回来干嘛!”
琼京也显得憋屈,“军营离这儿好几百里,路上碰到这个家伙,他说会点兽医。我想了想,就带他过来了。就算治不好,也能算算什么时候死嘛!”
沐庭欲哭无泪,虎着一张脸扒了壮汉的外衫。
“什么,抢劫?对,现在就是抢劫!还不走?再不走老子劫色了!”
壮汉惊恐万分,憋着一泡眼泪幽怨地离场了。
辰景舒了口气,边看戏,边往棉花嘴里塞东西,棉花则兴奋地来者不拒。琼京一低头看到肉乎乎的棉花,爱心泛滥,也不去搭理沐庭,就在辰景身边坐下。
她取出一枚馨香的青果,好奇地塞到棉花嘴边。棉花狐疑地嗅了嗅,才张口往嘴里包。小家伙满嘴食物,鼓着腮帮子不停咀嚼。
因为棉花的关系,辰景与琼京的关系似乎亲昵了不少。琼京试着把棉花放进自己的怀里,辰景则很自然地偏过脑袋去看。
沐庭目不转睛地盯着棉花,低骂了一句小禽兽。他自来不喜欢棉花,是的,现在愈加反感!不过要是自己也变成巴掌大,把毛拔光,不知道她会不会也爱心泛滥一次?
辰景偶然抬头时接住沐庭冷艳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与琼京的位置有些暧昧。他有些微的后悔,当初似乎不该教沐庭什么是非礼勿视,男女授受不亲。
辰景想的是一件事,沐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还不准备回宫?上幽城都快被你那帮痞子祸害完了!”沐庭冷笑。
“怎么了?”
“怎么了?”沐庭又是一声冷哼,“他们以你的名义,大肆修筑宫殿,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是我吩咐的啊,找点事给他们做,有什么问题吗?”
沐庭切齿:“他们大肆征召壮丁。你知不知道,最近天下乱的很,打仗没有修士,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而且万顷那家伙也不管管!”
辰景笑笑:“他管什么,宫殿本来就是给他修的。对了,他们有付工钱吗?”
“付了……”
“这不就对了!我出钱,你出力,天公地道,又不是强买强卖!另外告诉你个秘密,我修了一座藏书阁,里面什么书都有!当然,这书阁归万顷掌控。”
“所以……”
“所以你要和万顷搞好关系啊!他喜欢干什么就让他干,你要做一个像我这样会体贴人的人!”
“和万顷搞啊!”琼京戏谑道。
两人同时鄙夷了她一眼,辰景接着道:“刚才那人是谁?比你还厉害!”
一想到刚才那尊银甲杀神,沐庭心里便犯怵,他猛吸了一口气,说道:“离我们营地十里处有个地方叫青滨,几位前辈带我们去挖,挖着挖着,就挖出了一些古怪!”
“有没有一块巨型的方石?”
沐庭愕然:“有啊!长老们怀疑那块石头下封印着恐怖的存在,不知道该不该移走封印。这不,他们刚**里磋商,那杀神就跑出来了,幸好那只是一尊幻身!”
辰景点点头,面色沉重,“暂时别动封印,里面的东西你们控制不了!”
“到底是什么?”
“说不清楚。”
沐庭撇撇嘴,道:“这半年多你哪儿厮混去了?未酥都找了我好几次!”
一想到未酥辰景就头痛,那只胖子老是把自己的时间消磨在消磨别人的时间上,乐此不疲。
辰景:“我还得往东走一遭,最多半个月,一切等我回来慢慢跟你讲!你们也小心点,喂,棉花还我!”
辞别两人,辰景带着棉花一路东行。一个多月过去了,时不时碰上大雪封山,结果他就一直在这片山岭中徘徊。棉花需要静养,不能腾云驾雾,这一路,自然艰辛无比。
也许危险就在不期而遇的下一刻。
一辆无人驾驶的手推车从山上狂飙下来,不过幸运的是,有只猫妖走在前头。
辰景松了一口气,抱着棉花继续前行。
被车撞倒的妖怪大声**,辰景置若罔闻,路过了好一段时间后这妖怪才歇住,缓一缓气。
“站住!”妖怪大叫。
辰景应声回头,礼貌地问:“有事?”
妖怪气呼呼地指着他鼻子,“你的车撞到了哥,赔钱!”
“车刚才在山上!”
“你现在也在山上,而且一直都在上山的路上!”
“你讹我?”
“荒山野岭的,四处又没有别的妖怪,这车肯定是你预先放置在山上的!”
“有这个可能!”辰景沉思状,“也对,荒山野岭的,四处又没有别的人,你不讹我讹谁?可是,我身无分文!”
“那哥只能抓你见官了!”
辰景无所谓地忘了一眼漫山遍野的雪,道:“你该不会真的送我见官吧?”
妖怪见他仿佛是怯了,作凶恶状:“实在不行哥委屈点,你把那没毛的狗给哥,哥就不追究了!”
辰景低头摸了下这只“没毛的狗”,小家伙恶狠狠地盯着那猫妖。
“你还是送我见官吧,官老爷说给你,我才给!”
“哼,挨了板子可别怪哥没提醒过你!”妖怪冷笑,一手拎着辰景,一手抓着撞坏的车,向城里飞去。
城是小城,零零散散地被几座村庄围着。公堂之上,一只妖怪向另一只妖怪诉苦,猫妖讲到兴头上时,甚至一狠心弄伤了自己的膝盖,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你怎么说?”官老爷问辰景。
辰景耸耸肩,老实地说猫妖是在讹他。纠缠了一会儿,辰景不承认,结果便纠缠不清,猫妖为了证明自己是受害者差点弄了个血溅当场!
官老爷趋于相信猫妖,可辰景口口声声地否认,一味地说猫妖在讹他。官老爷大怒,拍案道:“既然说不清,就按规矩办!你俩打一架,谁赢谁就有理!”
“好嘞!”猫妖摩拳擦掌,准备打架。
辰景摆摆手,慢条斯理地道:“假如我告他撞坏了我的车,是不是还要打一架?”
官想了想,点头。
“那我直接认输吧!”
猫妖一听,笑得合不拢嘴。
辰景又失落地道:“我输了,我的车不是他撞坏的。”
官老爷满意地捋了捋胡髯,抽起判签准备断案。
谁知辰景突然拔高声调,几乎是在咆哮:“他都没撞坏我的车,我的车怎么撞坏他的人呢?”
官老爷的手就这么悬着,眼珠骨碌打转,“好像有理!”
辰景趁热打铁,浇上一把油:“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告他讹我呢?”
官老爷一时还纠缠在辰景的逻辑上,脑子模糊地道:“好像可以!”
猫妖顿时哇哇大叫:“哥不服,哥要和他决斗!”
辰景冷笑:“刚才的案子已结,很明显是你在讹我!证据确凿,英明的官老爷,好像不用决斗了吧!”
“好像不用!”
“我要求他赔偿本人的损失!”
官老爷挤眉弄眼,磨磨蹭蹭地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厚厚的新书,再坐下去时便矮了一截。他似模似样地翻了几页,无耐道:“这上面发下来的《刑典》,好像没有诓讹之罪!”
辰景好气地笑了笑,“麻烦翻到最后一页!”
官老爷照做,然而最后十多页都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他正聚精会神地寻找空白页之间的不同,辰景走到近处,拾起笔墨,抢书便写。
诓讹之罪,罚被告给原告做两个月苦力。
“你也太不把它当回事了!”官老爷打趣,瞧着他一笔一划地写。
末了,辰景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石骰子,六个面分别刻着户部、吏部、刑部等六部司曹的官印。再借来红泥,“刑部辰景”四字端端正正地被印在了句末。
官老爷惊悚地跳将起来,眼前这人,难道就是传闻已久的“王的男人”?
又过了一会儿,堂上的妖怪一拍惊木,顺水推舟判了猫妖半年的刑期。面对这外赠送的四个月,辰景哭笑不得。在棉花没痊愈之前,他的确需要一匹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