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浮屠(1 / 1)
继续向百海沉渊深处行进,渐渐地,出现了一些鎏金的古殿,有的被荆棘掩没,有的则坍败了。许多年不见人迹,这里荒草靡生,蛮虫横行。
万顷停了下来,前方是一片汪洋般的大泽地,水生植本郁郁葱葱。薄雾散淡地驰骋在沼泽地上,依稀可见沼泽地深处,孤伶伶地矗着一座笔直的危峰。
秃子警觉地四下张望,稍有不安。沼泽地里的虫鸣声猝然停息,水面颠簸,浑浊,水雾深处一大片淤泥喷溅而出!
秃子浑身金毛倒竖,转而毛发殷红,半伏着身子,嘴里低呜,格外惊悚。
轰然一声巨响,眼前的水泽裂开一条长缝,一头身形通天的长虫袭了过来。万顷抬手一掌,将这条长虫劈成两截。修长的虫子剧然砸落,辰景咂舌,惊呼道:“好大的蚯蚓!”
这身形比秃子本体还大好几节的蚯蚓在水泽上不断翻滚,它身上无数眼睛似的斑点在不断开阖,很是痛苦的样子。
不多时,被斩成两段的蚯蚓伤口愈合,将山岳般的身体横扫过来。万顷与长生同时出手,只听“嘭”的一声,两妖被反震了十余步,才堪堪将那两段怪物逼了回去。
靠蛮力存活的怪物,委实恐怖。
不远处模模糊糊也有打斗的身影,应该是从别处赶来的魔族众妖。
“呵!”万顷哂笑,被逼退的怪物再次冲了上来,它们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坚固。又经过了两次正面撞击,万顷与长生的虎口竟被巨力震裂!
辰景催促秃子上前,按照先前的经验,这百海沉渊饲养的怪物,应该不会威胁到人族。秃子咬牙切齿地狂吠了几声,夹着尾巴不断后退,居然后退了!辰景只好跳下来,朝水边奔去。
他正要张口大呼,猛然间,一条蚯蚓的巨身横移,猛烈的罡风抽得他摇摇欲坠。
未酥大惊,转瞬化作蛟龙真身,暴怒地冲上去,将辰景掼倒在地。
众妖脸色剧变,这等蛮横的凶物,绝不是能以蛮力抗衡的!
辰景的脑子一阵炸裂,他怎么知道这水泽里的怪物,是人族消失后自己生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护山护水的遗种。
一道黑铁似的城墙横移而来,未酥巨大的龙身瞬间被抽飞,大片大片的鳞甲剥落,血染一地。
万顷目眦欲裂,他紧盯着辰景,动了杀戮之心。
“我没事!”迷迷糊糊的未酥化作一条小虫,蜷缩在万顷手中,下一刻,又昏死过去。
万顷当机立断,右掌倒竖,剖开了自己的胸膛,暴露出一颗生气勃勃的心脏。
“万顷……”长生欲言又止,万顷却不理会他,将未酥封存在自己的心房里。胸口的伤口很快不药而愈,伤痕又被新生出来的金鳞覆盖。
万顷一言不发,怒不可遏,主动冲入水泽后,以太上之力,强行改动沼泽地的风水。一阵天摇地动,一大群蚯蚓被激了出来。万顷毫不犹豫,又以太上之力拘来万里风云。
巨大的云团凝聚后如同一颗装满水的气泡,万顷法印堪堪结完,数以万吨的雨水便顷刻砸落。每一滴水里皆蕴含有一丝太上之力,积少成多,长空里肃杀一片。
那些怪物本无头脑,靠本能活着。它们似乎嗅到了威胁的气息,蹦出水面后旋即欲要下潜。
每一滴雨水形同一枚锋芒毕露的钢针,顷刻间湮没了视线。待雨幕过后,水泽里一片殷红,大是那些怪物的碎体。
然而这些碎体似乎并未死去,他们挣扎着缓缓地聚在一起,竟要合成一头!
万顷脸色大变,趁它们并未聚合起来,大喊道:“去游尘山!”
一群妖怪赶紧御空而行,疯狂地跟着万顷朝那座笔直的山峰奔去。
游尘山乃是百海沉渊的中心,山高四万丈,山体镂空,中有无数隔层,如一座精致玲珑的浮屠塔。一块三百丈的巨型石碑斜插在离游尘山不远的地方,上端有断口,像是被巨力震断过。
古拙的石碑凌乱地刻着四个古篆:“我即归来”。看石碑的断裂,应该是缺了一块。石碑的喻示,人族要卷土重来,再明显不过了。可是什么时候归来,少了上半截,一时也猜不出。
游尘山四周,是一圈宽足千丈的深渊,沼泽里的水不断地垂落下去,深渊深不见底。
就在这深渊之上,架着八条悬空的藤桥,直连水泽与山体。水泽靠近深渊的边缘,还生有大小不一的血莲,大的有房屋大,小的仅二指来宽。
走在青红交映的栈桥上,恍若仙境。
顺着栈桥直达悬在半空的藤桥,魔族妖众才堪堪赶到。妖王与妖虫遥遥对视了一眼,同时冷笑,各自捡了一条藤桥向游尘山进发。
文怡向辰景挥手,辰景因为心情不好,并未注意。
游尘山已有数千年不见烟火,青苔湮没了石阶,古藤遮藏了梁柱,一群苍松簇生之中,尚且还有几分栏杆的模样。
坍塌的棋台,斑驳的丹鼎,残缺的浮绘,杂草丛生的池塘……
这一切,都不再是原本的模样。而更为之前的样子,恐怕连踪迹都寻不到了。
一层又一层的螺旋石梯上下勾连,辰景抬头望去,在山巅与云天相接的地方,天空仿佛一汪清澈的池水。那云池如镜,竟将游尘山整体倒映在青云之上。云蒸霞蔚,绚丽壮阔。
“那是神宫,一个十分飘渺的地方!”长生拍了拍辰景肩头,示意他继续行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辰景皱着眉头,继续下去可就是万丈深渊。
长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鬼殿!”
众魔不紧不慢地在后方跟着,两支队伍越潜越深。前头除了万钧砸落的水声,便是一片漆黑。妖怪们的瞳孔泛出了荧光,能见度越来越低。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绕了多少个弯,水声渐渐地被抛在了脑后,前方依稀有了明光。
这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尽头,赫然出现一个人影!
辰景惊喜交加,这完全是一个人影,他就立在甬道的尽头!
几乎是发力狂奔到那人身边。辰景失望了,这不过是一尊石像,而且并没有雕琢完成。他没有五官,整张脸却透发出一股可怕的平静。
“人族鬼殿殿主,大概是留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人!”长生对这尊石像肃然起敬,“当年妖族与人族最后对决,妖皇率部下十八妖王封死游尘山,鬼殿之主一人独守殿门,硬战群雄,终将妖皇隔绝在外。自那一战后,他便坐化在此,妖皇感其伟义,放弃了攻入鬼殿。数千年来,鬼殿内的一切,一直都是个迷!”
“人族最后的强者!”妖虫赶了上来,两支队伍并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
石像正对着一扇十分广阔的石门,石门之上,刻绘有人世百图。狰狞的妖怪,红眼的俢者,倒在血泊中挣扎的人族。无情的战争,过于惨烈的搏斗,人族已到了独木难支的境地。
石像是极度平静的,然而这尊石像的轮廓太过逼真,给人一种无形的震慑。那极力掩藏的悲愤的情愫,呼之欲出。
众妖见辰景和文怡一阵失神,不由得面面相觑,好像这石像,在向两人传输什么精神力量。
“生。”辰景喃喃自语。
“死。”文怡随口接到。
两人迅速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执念不归路!”
“什么意思?”
两人嗔目结舌,“里面死路一条,只有亡灵才能进入!”
万顷轻抚石门上的雕刻,指着门缝两边的黑色线络说道:“这恐怕便是鬼殿之主的血封,要打开这门,还请两位将这封印揩去!”
妖虫挤上前来,乐呵呵地道:“你们带路辛苦,下面的活,交给我们吧!”
几个魔族抽出佩刀,走向两人。
“你们!”辰景见万顷和长生不为所动,顺势拉着文怡退到石像身边。
那青衫人面无表情地站出来,拦住众妖,“我来!”
辰景狠狠地瞪着他,怒道:“你们再敢上前,我便复活鬼殿之主!”
万顷因为先前未酥的事,对辰景颇为恼怒。但又考虑到魔族出手向来不分轻重,毕竟辰景还是他的人。他长叹一声,说道:“辰景,这封印需要用人族的血液以血换血,不用太多。”
青衫人点点头,“小文,你的血也要!”
文怡愁眉舒展,嘟着嘴笑道:“好啊!回去之后,你得请我吃好吃的,补不回来就把你炖了!”
辰景还愣着,便被文怡拉了过去,她鬼机灵地在他耳边私语道:“逃不了啊!”
青衫人举起一把小刀,接过辰景的手掌,在五根指头上分别划了一刀,“去触印石壁上的血封!”
割完辰景,青衫人忽然绅士起来,将小刀递给文怡,“我不忍心!”
话音刚落,辰景暴跳三丈,大吼:“你就对我忍心!”
青衫人面露杀机地瞥了辰景一眼,辰景冷颤,不得不将怒气压进心底。
“还是你来吧!”文怡抚着额头,“我晕血!”
待文怡手上有血柱沁出后,两人同时向石门印去。
古老的血封随着时间的流动盛发出一阵血光,王者的血液似乎复苏过来,贪婪地吮吸着少年的鲜血。石壁上的浮绘越发的生动,那些面容扭曲的人和妖竟然争相哀嚎。一时间神鬼动容,一群妖怪警惕地盯着石门。
哭嚷的声音越发响亮,石壁上的妖魔鬼怪好像随时都会蹦将出来。
倏尔血封光华内敛,两少年猝不及防被吸进了血封当中,消失不见!
“进去了?”长生犹疑地凝视着石壁,那血封滴着鲜血,滑落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