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可能(1 / 1)
大约离着洛城十余里路的地方,有座洛诵山,风景秀丽也算是在近郊,春暖花开时,是人们踏青游玩的大好去处。诺依从没去到如此远,她喜好走一点路,却不是那么远的路。何况王府里本没有这般的自由。
可是她却来了,而且是骑着马来的,不用花本分力气。这匹汗血宝马叫做迅影,手握缰绳的自然是祐霆。
这些天,她都住在他的东暖阁里头。他除了一早起来晨练,其余时候仍然喜静,说话不多,不是发呆就是习字。
祐霆不止一次赞许过,诺依十分担得起“红袖添香”四字。他习字时候,都是诺依在一旁磨墨,满室墨香间有些许脂粉味,他嗅得很是惬意,而在他挑剔的眼光里,那雪白无瑕的纤纤玉手,磨出来的墨必是极好的。
“早知道这般好用,从前就该让你在书房伺候。”祐霆的话听来不是没有轻佻。
诺依浑不在意说道:“书房?从前我自告奉勇去过啊,得了什么好没有?”
“其时是军机会晤,本王的几个将领正在汇报军情,岂容你闯进来啊?”祐霆的话语透着理所应当,他又说:“累了就歇一会儿,本王的字不是非得今日写就。”
“知道了,我磨一阵自然会停。”
“你那天往脸上抹的是什么?”
“桃花红肤膏。”
“哦,对,以前我母后似乎用的也是这个。你以后手上也要记得抹。”
诺依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平静地说:“王爷,这桃花红肤膏只在杭城有的卖。我从娴太妃那里得来的赏赐,去年就用完了。我在咱们这洛城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从杭城进货的,你知道要多贵啊?”
祐霆却是老实不客气朝她翻了个白眼,说:“这位姐姐,瑞王府是供不起了吗?”
“呵呵,王爷忘了自己已经辞官啊?”
“不是将军,我还是亲王啊!”
“好,好,只要王爷觉得值,诺依一定奉命花钱。”
“乖!”说罢,祐霆伸了个懒腰,顺势摸了摸诺依的脑袋。诺依今儿个难得花心思绾了个灵蛇髻,这下可好,他这一随手,她的发髻立时散开,发丝纷纷披散,好不狼狈。祐霆见了,笑得肆无忌惮。
诺依既不恼也不怒,停下手中的磨墨,拿过一块丝帕擦了擦手,说:“王爷,容诺依告退。”说罢真的起身行礼。
所谓告退,也就是从外间走到卧室,从书桌挪到梳妆台。诺依其实气得不轻,但她早已立志,不与外间那个笑得放肆的病人计较。她在梳妆台的一角放着自己的小梳妆盒子。
说起来,这点上,祐霆和诺依的区别,是否就是男与女的差异?那时候祐霆搬到六如小筑,但凡是个物件的都要拿来,一定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而诺依住在东暖阁,带了几件必备衣裳,还都叠得整齐放在衣橱里,其余就是个小梳妆盒子和一本话本子。或者,这又何尝不是身份的体现?
诺依绾了个随云髻,复又回到书桌,再次开始磨墨。祐霆虽然止了笑,这会儿却没在习字。瞧着诺依沉沉不改的面容,他倒有点过意不去。
“诺依,你会骑马吗?”祐霆放下笔,问道。
“不会。”
“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好辛苦。”诺依不假思索。
“什么?”
“我怕王爷教的辛苦。”诺依没有看他。
“无事,也就这会儿得闲。”
是,得闲,你就是闲得发慌,诺依心里腹诽不停。
“近郊有座洛诵山,景色怡人,过几日再暖和些,我带你去可好?迅影的脚程极快,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我没有骑过马啊。”
“不怕,有我在。”
诺依很是郑重地点了头。他说到自然竭力做到,他是这么个人。可是,诺依心说,希望王爷以后日夜记得,他是个顶梁柱,瑞王府全赖他,莫再上演他全然走神的戏码。
“洛诵山,听着就是个好地方。”诺依觉得不婉转表达谢意,是件很失礼的事。
“从山下到山顶,沿途风景秀丽,而且山路十分好走,盘山向上并不累。以前,我同美瑛去过……”说到这段,祐霆自觉多说多错,他抬眼瞧诺依,只见她清秀的脸庞上,一双大眼满含期待地对着自己。
“山路两旁,郁郁葱葱的绿之外,开着许多美丽的花,有好些我都不知道花名。”如果此刻不继续说,似乎更尴尬。
“好,那一言为定,诺依可记着呢。”说罢,她突然捂住胸口,咬紧牙关不吱声。
祐霆知道这是为何,她每日服用避子汤,时不时有心悸出现。她这默默痛苦忍耐的样子,他心里怎会好受。
“如果不想喝,那避子汤你就别喝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生育……对女子来说,太过辛苦。”他纠结地说出口。
“可以不喝吗?”待诺依缓过来,急急问道。
祐霆与她四目相对,满满的诚意里,他说:“你知道,我运气不大好……”
“可是我遇见你,运气不算太坏。”她笑靥如花之余,还分明像个得了至宝的小女孩。从这一日起,诺依不再服用避子汤。她并不是不怕,也许将来可能后悔,但是比起有个孩子的幸福,她实在愿意一试,何况,身边还有他。
诺依心里既盼望能够早日出游,又默默担心会不会太累。美瑛能去得,她诺依可没有习武,体质上应是差了一截。诺依不由想,陪伴祐霆,要花不少心思,其实也很耗体力。之前在六如小筑时候,两人耳鬓厮磨,诺依觉得尚可。如今,几乎每日的春闺之乐,她觉得祐霆总是带着凌厉的气势。他太过年轻,瑞亲王如今游手好闲,太多的精力无处宣泄。虽然民间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虽然她现时瞧上去与他还算登对,但诺依觉得,他这么折腾下去,她会迅速折旧的。他每日清晨蹑手蹑脚起床,她总能感知到,可她已经累极,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行。东暖阁,他的卧房,他们一人一枕,并无他意,只是他不想惊扰她清梦。夜间的卧房里,风光旖旎,她承认男女之事带来的非凡愉悦,何况他像是执著于此,定要将她带至巅峰,共同的释放和极致的欢愉。恍惚间,她在片刻的晕眩里呼唤他的名字,他像是极为满意,给她深深的吻。两人已有默契,还远没到厌弃,是否她与他的心也是一起?虽不知就里,但不妨碍他们同悲同喜。
此刻,他们一同出游,诺依只觉耳畔春风袭来,心也如风飘飘然欣喜。不会骑马也无妨,一切有他在。她只需坐得稳稳,背靠着他胸膛,几乎在他怀抱。似乎这都是白得来的便宜,她是不得不占。
迅影果然名不虚传,犹如风驰电掣。早上,祐霆带着她去马厩,教她给迅影喂糖吃,她十分着急“拍马屁”,学得有模有样。诺依自觉与迅影并无太多交集,可马儿却不怕生,似乎同她早已熟稔。
“大家都觉着,这名贵的高头大马,必有火爆脾气,其实不然,迅影十分随和。”祐霆亲自给自己的爱马梳理马毛。
“哎?不是因为我特别可亲可爱吗?”诺依瞧手里的糖已被吃完,迅影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以为自己与迅影已经心意相通。
祐霆抬手刮她鼻子,笑得一脸无忌,说:“少往脸上贴金,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洛诵山果然名不虚传,虽不是什么名山大山,但胜在景色秀丽,山花已开得烂漫,多姿多彩引人驻足观看。山道又极为好走,骑行几段路后,诺依安心坐在马上,祐霆牵着马走。而后,诺依又闹着下马来,非要和祐霆并排走着。见她气色极好,也不是出了许多汗,祐霆也就随她。一路上,有许多这般漫步的人儿,或是举家前来,或是一双一对。祐霆与诺依,穿着常服,混迹在人群中并没有不同。
再往山间走,山花渐少,却仿佛是蜿蜒无尽的翠绿。大约行路大半个时辰,一直来到山顶,重又见到一大片盛放的花朵。
祐霆取下马背上的食盒,找棵杏树,刚想坐下,却被诺依阻拦。
她说:“杏花寓意不怎么好。”祐霆叹口气,随她挑选,反正此刻山顶人不多。
诺依晃来晃去,最后选中一棵粉色的山茶花树下。她铺开带来的小桌布,将食盒中的点心一样样摆出来。都是她亲手做的,不说是使出浑身解数,那至少她也是用了七八成功力的。不一会儿小桌布上已经摆好:双色山楂糕、紫薯山药饼、玫瑰糖芋泥。
祐霆一看这阵仗,诺依是把宫里的午后宴席搬来了。他挨着诺依坐下,每样品尝了,觉得正是该有的味道,心里说,诺依的好处以后可得统统发掘。
他问:“为何选这里?”
“山茶花开得漂亮,你看这里草也长得好,迅影,你辛苦了,多吃点。”
他险些无语,又问:“是好彩头还是寓意好啊?”
诺依但笑不语,自然寓意有爱,
“为何不选红艳艳的那棵,偏选这粉……”他不依不饶地问。
“我喜欢。”她不打算与他多说,她就是这粉,正红是属于正室的。
祐霆不再发问,不管这女子平时多有主张,与她讲理始终是无解。
午后日光愈发充足,两人躲进树荫,诺依更是直接靠在了树干上。祐霆又枕在她的玉腿上,还不忘伸手握她的手。也许他是想假寐一会儿,可其实不能入睡。两人静了仿佛很久。
“你那次同我说的话本子,故事真是极其无聊。皇帝赐婚,驸马开始不乐意,可是实在公主花容月貌,最后欢天喜地……这都什么呀?”
难道真如他所说,那段日子里,诺依每日的絮絮叨叨他都在倾听?
“哎哟,这当中漏了多少精彩的你来我往啊?”
“行行行,你以后继续读,再也不要同我说就好。”
诺依莞尔,忙不迭答应他。
“诺依,以前我同美瑛并不能如此的安静。她总觉得我不说话,是因为她不能让我高兴起来。”祐霆仰起脸,望着诺依,又说:“我与王妃倒是甚少说话。”
所以,是与她诺依一起,他觉得最为合适吗?仿佛是告白,却又是起止于这一刻。
她一只手回握他的手,一只手轻轻抚摸他脸颊。她似乎在说,她知道,她都知道,天晓得为什么,他们错的相遇,却是对的相处。可他不是只有她一个。
“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大概正在云游四方。原先这才是我愿望,可是正如你所说,我都不会骑马,靠一双腿能走出多远呢?看来,遇见你,才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事。”
他将她的手放在唇间,他对她早就深深依恋,有一刻心意相通,就该满足。
相遇,相处,相知,爱是可能。
或许明天婷婷就会回来,或许还有其他人,或许未来是不可想、不可测。可能,她都愿意站在他身侧,可能,他都愿意与她十指紧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