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流年(1 / 1)
秋日的雨下得又急又大,带着磅礴而来的气势。眼看屋檐下雨丝连成线,诺依今日是很难走出六如小筑了。
“我说侧妃娘娘,秋天下雨,那可是下一场凉三分,你穿得单薄,别在窗前驻足。”鸿雁好心劝说。
诺依并不为所动,漠然似乎在想着心事。
鸿雁老实不客气,上前一把把窗户关了,窗架子似乎还在嘎吱嘎吱作响。
这般大动静,惹得诺依一副突然醒悟的模样。她有些讪讪,走了几步在琴台前坐下,抬手随意拨动琴弦,没谱没调地好似只是调弦而已。唯有这般,可以任由思绪飞驰,而手上不停不至显得无所事事。
仿佛刚过去了一年,去年此时,她发上的一片树叶由他取下。而后的故事里,他来往军营、新妇到来、王妃刁难……这些她心里觉得都是些必然,唯有她与他的感情是意外。可到了这一片秋风里,他们的鸳鸯锦不过是仲夏梦一场。
他离开王府的最初几日,诺依每日必要悄声哭上一场,没能目送他出发,她有种深深的委屈。但伤心归伤心,总还是寻常度日的。但这十天半个月过去,她虽不再哭哭啼啼,可一封家书都没出现,她逐渐心绪不宁、日日心不在焉、常常患得患失,以至于有次鸿雁瞧她在看书,根本是拿倒了的。她原是个逃避内心的高手,寄情于多种爱好,如今是再也不能。
鸿雁想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毕竟现时诺依身份地位略有不同,只需同管家说一声即可。
“我外出采办,侧妃娘娘跟鸿雁出去走走可好?”这日天晴,鸿雁帮她选了件水蓝色衣衫,颜色虽好但已是两年前做的了。今年宫里来的赏赐反而比往年要少,且诺依也不曾为自己谋点福祉,因着王妃不在府,全数由管家锁在了库房。
诺依自觉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想想就算是给鸿雁做伴也好。
“鸿雁,为何你不再叫我姑娘?”诺依眨眨眼,促狭地问。
“咦?这……都圆房了还……”鸿雁几乎要脸红。
诺依得逞,笑靥如花。
“可是姑娘没有闹心的事。”末了,她却来这么一句。
一时间,干练的鸿雁竟也无言以对。当年,她也曾是个年轻姑娘,在洛城最显赫的府邸当职,东家对她不错,她只需老实干活,不曾想过其他。后来,有个军士跟着朱副将来府邸办事。之后,很快他来提亲。成亲的时候,瑞王还给她出了嫁妆。后来他出征,她静静等待,不过十天半个月吧,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如果是风筝断了线,就算再也瞧不见,也许他还在别处安好,然而……
鸿雁悄然失落下来的眼神,诺依一下就瞧见,心里直道自己太粗心。
“走吧,我听说城里有家不错的饭馆,我们不如去试试?用了晚膳再回来可好?”
鸿雁被她一下揪回来,说:“哟,要么不出门的,用得着逛上这么久吗?”
诺依一步上前,做乖巧状说道:“要的,要的,鸿雁,我知道姐姐最好了!”
鸿雁拿她自是没办法,说:“一会儿别说走得累哦,我先找找钱袋。”
“我有钱,我好歹是个小主子吧。”诺依举起鼓鼓囊囊的荷包。
两人这才手挽着手出了门。走走停停逛了一大圈,手上仍是空空,市井实在不算繁荣,店面里往往只有几件东西供人挑选。
转了一大圈,居然路过那天的月老庙。诚然,如果要祝祷,大多数人选择去另一端的城隍庙,可诺依也不知为何,想要进庙上柱香。鸿雁只得陪她进去,给月老行个礼罢了。
进到正殿,诺依仿佛置身那日的空间,有他在她身旁。当时弯弯的月亮,惹得她就想问他,如果是为了她,他可愿同她一起跪到月老面前,乞求永结同心呢?
没有两小无猜,不曾青梅竹马,算是邂逅亦是不够足以动心,更无需说山盟海誓。没来由的感情,细水长流平平淡淡就好。她不要惊喜,不要意外,但求岁月静好,默默两情牵。她深深地拜倒,心里默念,只求他平安归来,求月老保佑,赐予他们长长的红线,千万别这么快就叫她失去他。想到此间,有泪水滴落在她掌心。
随后,诺依带着鸿雁终于找到那间三元楼。找个雅座,点上几样小菜,诺依做东请鸿雁小酌。
“那天,管家见我着急等着王爷的家书,安慰我说,不会有事,即便如何,王爷一早留下遗书,会安排我余生。”诺依说着几乎要掉泪。
“他只是随口说的,不必在意。诺依,你的荷包好漂亮。”
“鸿雁,这个荷包还是美瑛送我的。”瞧着荷包上细细的针脚和一朵美轮美奂的莲花。美瑛以清高淡雅的莲花喻她,并不知诺依的外冷内热。当时她不是没有憧憬,只是见不到美景。在他面前,她好似始终独白,内心里的澎湃全部化作清冷的挫败。然而如今她在,痴情的伊人却已逝。
“睹物思人啊,诺依。”
“你以后都叫诺依啊,就像以前娴太妃在的时候,每日就这么轻唤我。”诺依望向鸿雁,流露真诚。
“不好这样的,要讲……”
“那就只有我俩的时候可好?好嘛,快点答应我。”酒过三巡,两人说话渐渐开阔。
诺依虽然多说官话,但是江南口音,软软糯糯,听着很是舒服。鸿雁哪里会拒绝她。
“管家说有新主子到,王爷头一次带侧妃回来,还是当今皇后懿旨,来头太大,我好生害怕呢。”鸿雁说罢自己也觉得好笑,她当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迎接诺依。
诺依莞尔,说:“只有鸿雁对我好!我顶顶没用,于国于民并没有什么……”
“哎呦,想得这么深远!叫我说啊,活着每天不用花力气吗?过日子不用大道理。”鸿雁劝道。
“你说我是不是想太多?”
“你爱看话本子呗!”
“鸿雁,你不大看得起读书人吗?”
“哪有?诺依,你有你的好处!皇宫什么地方?风云变化的地方,居然让你全身而退了。”
她没有作声,她好像算是晚节不保,她悄悄在心里吐了吐舌头。
“等王爷这次回来,我看你把那药停了吧?”
“我与他并无平等可言,哪有这么容易?”
“哦,这个你同我放心,之前算上我,阖府也没人觉得您能得宠的。缘来缘去,缘深缘浅,机缘巧合吧。”
听到这里,诺依由衷笑起来,说:“鸿雁,高人深藏不露。”
“少吹捧我!不过呢,你要是真的闲得发慌,可以和我多出来走动。城西有个小作坊,专门给穷苦家孩子做衣服,布料呢多数是有富余的街坊捐赠的。我们那些旧衣服、用不到的布料,我请示过管家,可以拿去捐了。”
“那好啊,我明日问问管家,库里有些布匹都好些年了吧,不如拿去捐。”诺依不知不觉开朗了几分,只不过因为对他的思念,借着旁的事减少了几分。
管家恭敬递上信件的时候,由鸿雁接过,放在桌上。诺依遥遥坐在琴台边,已经瞧见他的字迹。她走到桌边,没想到自己拆信的手在发抖。安好,珍重。整张信纸上四个大字。是他的字迹没错,她本应该喜悦,而她捧着信纸的手还在发抖。他那么爱写信的人,他与她早不是当年陌路,可他只写了四个字,他有多少话不能写在信里?
她顿觉无力而心痛。她隔三差五就往月老庙跑,庙里好事的道姑见到她,几乎有点不忍,这是求姻缘求得有些过分了吧?
以至有日,道姑叫住她说:“姑娘,你不如求个签吧?”
以前皇宫里的宫女们,有一阵都爱抓阄啊抽签啊,算一算自己何时能出宫,何时能觅得如意郎君。
娴太妃最不信这个,总是同诺依说:“这有什么好算的?知道了又如何?能预备起来伤心呢还是高兴呢?”
于是,想到此间,诺依缩回了手,道了声谢,默默离开。
诺依派管家去军营问了几回,朱副将亦是不知瑞王和诚王的消息,只知道这仗还在打,诚王的军队没有打到杭城,而瑞王的旗帜也没插上桂城的城头。
要隔上月余,佑霆的家书到达王府,仍然是四个字。诺依与婷婷来往的信件也不多,婷婷似乎是好转了,有时候要入宫给后宫妃嫔甚至皇后伴驾。
渐渐地,诺依外出时候穿得衣服越来越厚。秋风吹红枫叶,而西北风一天比一天来势汹汹。连着下了几场雪,冬天到了,洛城一片银装素裹。
这一日下小雪,诺依由鸿雁陪着从月老庙回来。她稍有一些风寒,鸿雁本想将她送到府邸,再出来到药房抓药,可诺依说这样太过绕路,让她先去药房,她一个人慢慢走回来。
地上的积雪颇厚,她一脚深一脚浅,走得极慢。快要到瑞王府,风声中吹来她的名字,是有人在轻唤她吗?她打着伞视线又被遮了一半,停下脚步,她原地转个圈,把周围都看了。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声音是佑霆的。
当她再次转回身,她手上的伞掉在雪地里,她的前方一人一马,那风雪中仍然挺拔的身影。
“诺依……”
这一声仿佛用尽他所有力气,他从高头大马上跌落下来,一头栽倒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