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秋色(1 / 1)
“我不值得你们任何一个爱慕我。”他这般说的时候,嘴角一个淡漠的笑。
“走了,回去吧。”他不再看她,转身要走。
诺依除了默默跟随,别无其他,她该要后悔的,何苦坦白感情,惹来他如此不快?谁知明年此时是何光景?
终其一生,总想爱上一个人。
诺依如是叹息,大概今晚只能孤枕独眠,而明天目送他满腹心事的离开。一旦陷入自怨自怜的思绪,很难从中逃离。正想着,她撞上一个宽厚背影。
转身瞧见她正摸着鼻子,祐霆一阵轻笑不怀好意,说:“都走到门口了,这般冒冒失失?”
原来两人走得极快,已经回转到王府。可惜他只陪她到这里,她自己回了六如小筑。
诺依坐在床边,将一双玉足泡到脚盆里,伸展了几下脚趾头,走了这么些路其实有些累,她轻轻敲打自己的腿,缓解一下酸胀。
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披着外衣的祐霆,他带着一身沐浴后的芬芳进来。
“很累吗?”这么说着,他与诺依并排而坐,轻轻抬起她的一条腿,不顾她的讶异,顺手拿起一块布将她的玉足擦干,还顺带在她的小腿上揉了两下。
“王爷要做什么?”见状诺依问。
此时他正将她的一双玉足握在手中,她的足底有些薄薄的茧,触感和她的一双柔荑的细滑白嫩相差甚远,他半开玩笑说:“你遭了多大罪,一双天足让人毫无怜爱?”
诺依不高兴地将一双脚抽回,说:“真没个正经!我以前在宫里每日要走很多路,今日也不算太累,只是……只是走得不开心而已。”
“怎么不开心了?”他明知故问。
她来一招将计就计:“王爷明日又要走啊。”
“既知道本王明日就要出发,还这么多废话!”他将她放倒在床,立即俯身吻他,他这一招遮天盖地,令她无处可退。
“怎么不吹灭蜡烛?唔……你明日要去哪里……”她几乎喘不过气,还在试图问这问那。
他自顾自忙着呢,并不言语,轻咬她的鼻尖,以示并不耐烦她的不专心。他的吻辗转缠绵,她渐渐身不由己。
一番云雨,她喘气不止,他已平静将她搂在怀中。
“你……明日到底要去哪里?到底何事惹得你要砸烂砚台?”
“这你不要问……”他固执不答。
“我余生都在你的王府里,王爷,我问不得?”她趴卧在他胸膛,支起身来不依不饶。
借着月光和烛光的交替,她与他对视对峙,虽瞧不清他是否面有愠色,她内心并非丝毫不畏惧,但她直觉他定有大事。
似乎他已经将她整个目视了几轮,叹口气说:“你可知,就算那晚我与你两情相悦,就算你愿意跟我回来,我仍然会迎娶魏氏,以及所有让我娶回家的女子。”
诺依愣了一下,这般答非所问,教她似懂非懂。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通,所以他要求娶王若瑜,因为有先皇后的口谕,而且王家足够显赫,他的愿望“一爱一生一世”才能得以达成。“一爱一生一世”是他的单纯愿望,并不只是他的承诺,他曾经钟意过,也曾权衡过。可如今他说,他不值得人爱,他其实根本身不由己。回想起他言谈中淡漠的笑,分明隐去了他内心的苦涩。
“难道这次又有什么圣旨?”
他轻笑出声:“诺依,你有你的聪慧。早点睡吧,有我或者没有我,你都能自处。”
在他心里,恐怕觉着诺依的清冷淡然里,着实没有太多浓烈的对他的情分。
“我总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固然可以不说,可我是你家人,保不齐每日担忧……”
“太过清醒又有何好处?”
“糊里糊涂才要命!”诺依执拗得好似藤蔓,非要撬开祐霆的口风。
他沉默,预备装睡。他这般心事重重,万般说不得,还要被她纠缠。
等了好一会儿,室内静了下来。在他以为可以悄然睡去的时候,她突然用力地吻他,细细品味他的双唇,到他满意地回吻,她一下子挣开。
“咦,王爷并没有睡啊。”她的小诡计得逞,脸上却没有丝毫得色。她不是他的妻,是妾侍亦不是盛宠,如果祐霆此时发怒,不算过分,她自没有好果子。但她赌了一下,他这人至少是有几分温柔的,必舍不得责罚她。
兵不厌诈,居然她也会一招得逞。他忽然被她的执著和古灵精怪打动。他睁开眼立即付诸于行动。他几乎是把诺依一手拎到眼前。
诺依心里恼怒得很,这般你一计我一谋,上百个回合,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见招拆招。吻得诺依脑袋嗡嗡乱响,想不起要呼吸,整个人觉得躺在了云端。可接下来他的动作,引得她一阵战栗,他按捺不住的急切和莽撞。她始终在恍惚,一下她猜是惩罚,一下她又以为他喂了她花蜜,然后他是一阵飓风,所到之处,她的一切已荡然无存。
她只觉心上如有一群蚂蚁爬过,是种如何也挠不到的痒,她整个人又似浮在海潮中央,迎接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唯有盼望着将自己彻底淹没。难道他们之前都只是在山脚徘徊,却不知山顶的景致如此深刻的美丽。
海潮逐渐褪去,两人依偎紧紧,不说话亦能明白对方的满足。诺依想,大概被马车碾过也就如此吧,她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挪动。
“诺依,你好好睡吧,”他的声音此刻像是梦呓,“我明日午时出发,只能带我麾下一百骑,一路奔向桂城,与五万大军在城外汇合。这五万大军是在半月内凑齐,是陛下命令兵部尚书各地调兵而来。诚王造反,已经连下南方三城。”
诚王陈祐霂?木讷的诚王?皇二子,母妃是陆贵妃,来自在南方极有势力的家族。可是为何?他早早开府,远离都城,天高皇帝远的最是享福。
诺依的脑子转得飞快,可她连开口提问的力气都没有。好可怕,圣上这是要他们上演兄弟相残的戏码?
“朝廷不是只有我一个会带兵。如此长途奔袭,难道没有将军可以调遣?先不说我可能要手刃兄弟……此战,我并无必胜的把握……”祐霆的声音愈来愈小,他低头凝视诺依,她秀而不媚的容颜,在之前那片刻的相知相爱里,他欣喜地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可是他要远行了,不知归期何日。
“睡吧,诺依,乖乖熟睡。”等我启程你再醒来吧。默默离去就好,不忍她泪眼相对。如此告别,记得那一刻的如胶似漆。
诺依犹如被下蛊,一直睡到翌日午后。梦里她似乎仍然在不停追问他,醒来枕头上湿了一片,她是否一直在哭?她的手抚过那斑斑泪痕,她居然由着他孤身远行,连句告别的话都不曾有。
她坐起来细想,一个念头闪过,如果她会得骑马,此刻无论如何她都要追上前去。这般想着的时候,她终于无可抑制得嚎啕大哭起来。
鸿雁在外间听见她哭,赶紧进来安慰说:“别哭啊,主子,别哭啊,你这一哭,鸿雁也好伤心,只好陪着你……”鸿雁也忍不住轻声哭泣。
“诺依,以后切记不要嚎啕大哭。”娴太妃曾经如是说。
“娘娘这是为何?如果是真伤心真性情。女孩子嚎啕大哭,不雅吗?”
“你这般淡然的性子,缘何会为自己嚎啕大哭,多半会因为他人而伤心。诺依,不管多伤心,轻声啼哭一下也就过去了。至于嚎啕大哭,没人值得你这般伤心,大悲大恸多伤身,你记住,淡淡的悲切就好,都会烟消云散地过去。”娴太妃的话音犹在耳畔,可诺依已然情难自禁。
于是,一季的绚烂夏日过去,秋天不期而至,诺依难免在秋色里消沉几分。她每日自己跑去问管家,可有她的信。等来的却只有一封婷婷的回信,她在都城一切安好。她通篇只提了她与婉仪的一些趣事,最后夸赞了给她治病的姜院判医术高超。
不知这个姜院判可是姜世源。诺依想来,就算是,也不知姜院判是否认他们短暂的几分交情。可婷婷身在都城,竟不知她的夫君被遣去打内战吗?算算日期,飞鸿亦是需要很多时日的,也许这信很早就写成,落款日期也可能随手写就。或者,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女子,并不能知晓天下事。
听鸿雁说,似乎西北军营如今由朱副将代掌帅印。不知他可有祐霆消息。诺依自知不能前去军营探听,祐霆一向军令如山,家眷无特别事宜不得进入军营,他着人专门安排了将士在闲时轮流休假,可与家眷小聚。
诺依想起第一年来王府,听说一年没见的王爷回府,兴冲冲来到书房,因为门开着直接进去,打断了王爷与几位将士议事。王爷立即散会,并且丢给她一句狠话。
“没有本王的传唤,你不用出现在本王眼前。”他的面无表情里,她仍然觉察对她的嫌弃。
如今想来,他只有那么一次严厉。他一心一意地守着边关,老实安分,甘愿为朝廷为百姓。他内心到底忠君爱国吗?其实,最有资本造反的不就是他瑞王吗?身份是先皇嫡子,手握边关十万重兵,既领着亲王俸禄,又是百姓崇敬的大将军。
再看诚王,老实巴交,资质平平,是在做皇帝梦吗?或许当下已然梦醒,可以撤兵了吧?
以前娴太妃爱看些史书,什么春秋史记的,诺依拿起来一读,不是觉得头疼就是昏昏欲睡。所以她这人,于读书上是没有大修为,只爱读个话本子。娴太妃自然是由着她高兴。她要是多用些功,或许能给祐霆分析个天下局势……可是,祐霆他本人,他对朝政恐怕也没有多少热爱。
唉,老天爷不能让她全然如意也就算了,怎么连一整年的琴瑟和谐都不曾眷顾呢?不过,诺依经过这回事,头一次觉得她于国于民,实在是毫无贡献。以前在皇宫,她眼里只有娴太妃一人,每日陪伴就好。到了王府,她不用每日劳作,闲人读闲书而已,在很长的日子里,她都没有关心过瑞王,根本没有留意过他为国为民的劳心劳力。
所以,祐霆很快就能回来,老天爷这般安排,好让诺依得些教训。
可是他都没有把握的事,她如何能够笃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