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六章(1 / 1)
……国师院……
莲昧独自一人坐在神坛上,空望着门外一池白花。素色纱幔在他的眼前飘忽着,却始终不在他的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自从国主重病以来,国师院也渐渐冷清下去。毕竟摄政之人如何胆大妄为也不敢触碰先祖律令染指祭祀。
于是只剩下院中白色的荷花继续着几百年的开落,而那如同白荷般的人也就此消磨日复一日。只是上天从未希望他的生活有些许安宁——一切总在最不可料想的地方扭转。、
比如今天。
在一片白色的纱幔里现出一袭黑色的人影,华服上绣着的鸾鸟在风中似乎正欲飞翔,几乎在看见那件衣服的同时,莲昧已经猜出了来者。
只是他并不希望见到那个人。于是他放松正襟危坐的姿态,从袖中取出嵌银的白玉烟斗,靠在矮几上抽了一口。国师院名为“秋心”的熏香气味里又多了一重烟草气和苦茶香。身为国师的人用手轻轻扣着桌子,内心盘算着宴昔到来的时机以及周旋的计策。那葱白的手指扣在黑檀木上,分外鲜明。
大概不久,穿黑衣的王就走到了门前,并出乎意料地屏退众人掩上了门。
这个动作让莲昧脑中响起不安的躁鸣。
“国师近来可好?”
“无恙,只不过尽折腾那些个胆大妄为之徒有些倦了。”他不紧不慢地抽一口烟,勾起嘴冷笑。
“不知国师所谓的‘胆大妄为之徒’是指何人?”宴昔虽这么说着,却一步步走上那除了莲昧之外无人可登的神坛。
白衣的男人将烟斗敲在了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退下!”他压低了嗓音,抬眼看着为王的人。
“国师不必动怒,本王说完所求之事自然会走。”
莲昧心中的不安更甚一层,直到听见宴昔令人毛骨悚然的发言。
“本王欲代国主行祭天之礼……”
几乎是在听到的同时,白衣的男人便给出了答复:“不可!唯有此事断不能行!”
宴昔慢慢拔出佩剑,用剑尖挑起莲昧的下颌,“如果,本王如此问你呢?”
“不可之事便是不可……”从那薄唇里吐出的字节依然斩钉截铁。
宴昔脸上阴云骤起,“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代神者么?本王想要杀你,现在就可让你身首异处!”
“莲昧何惧一死……”他轻蔑地笑着,毫无惧怕地直视着宴昔。
宴昔放下剑,揪起白衣人的衣领。他还是换上那张冷笑的脸,“你会付出代价的……你那双目中无人的眼睛,现在只要看着本王就好了……”他说完便松开手。
莲昧从半空中摔下,随后感到对面人的体重压了上来。
“宴昔你不得放肆!”他瞪着那个男人,却发现双手已被制住而动弹不得,“你要——”
莲昧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一个强吻夺去了呼吸。那个瞬间,他的脑内开始一片空白。当意识到宴昔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甚至震惊得忘记思考。
戴着墨玉扳指的手扯开白色的衣襟,抚上那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膛。那只手滑过诱人的颈线,掰过莲昧的下巴。
宴昔看着那双瞪着自己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泪眼,慢慢开口,声音中却充满了压迫。“这并不是你所想要的世界吧……你应该明白……谁才能改变天下。”
那双愤怒得快要流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莲昧从未想到自己会被人看破,也从未想到安宴昔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他在那一瞬明白——自己大概也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在这世间不追求任何事物,所爱好的仅仅是权力追逐。
和眼前的人别无二致。
灼热的吻从肩颈到耳垂,“秋心”的香气变得撩人。那种夹杂了愤怒狂暴不加收敛的欲求似乎可以烧掉一切。那双紧闭的唇里溜出的轻吟和喘息像是世间最销魂的药,可以酥掉一切的铮铮铁骨。轻云冠歪斜着散乱了长发,银白的发丝混着汗水贴在脸颊上……
——!
“哈……”莲昧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今还会梦到两年前的事情——只是那其中的恐惧丝毫也没有消减。
帘外,是无心台——那从两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就一直都未曾涉足的地方。
无心?
如今的他不要说是无心了,就是连无求也做不到。
……
不过他终于可以放下了,宴昔会夺得天下的,宁澜会平安无事的。他筹谋已久的事情都会顺利的。
那样就好了,那样就终于可以安心赎罪,消却梦中先辈的指责谩骂了。
那样,就死而无憾了。
……宁王府……
“所以……”宁澜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曾料想有一日宴昔会上门与他坐谈。
“宁澜,或许那才是必胜之道。本王……我想,无论如何……兵围都城都是不义之举。”安宴昔勉强改了自称,收起了先前傲慢的神色。
“天下……在争夺之前,先要守住……么?”宁澜慢慢开口,瞟了莲昧一眼,却不见他发话。
“宁澜,成败皆在一念。”宴昔说着,那双眼睛里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胜的神采。
宁澜沉思。梨花飘落,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决断的重要性。可他不知该如何相信宴昔——相信这个在不久之前还在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
可是宁澜很聪明,他知道,宴昔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答应有一线生机,不答应就必死无疑。
“好,依阁下之言。”他伸出手,与安宴昔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那是这个国家史上最惊天动地的合作,也必将成为刺穿储形心脏的利剑。
……
在众人共同仰望的这片天空中正集结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暴风雨的预兆浓烈的几乎每一个人都能闻到——这末世的飘摇,也许顷刻之间硝烟千里,烽火连天;也许顷刻之间红颜白骨,青丝成雪;也许顷刻之间江山换主,天下易姓。兴衰沉浮,天道无常,这才是世间应有的姿态,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生的意志左右一切,爱恨都鲜明得可怕。
宁王府里梨花落尽,国师院里芙蓉初开。
但当他们抬头时都会发出同一句感叹,
“要变天了。”
只因他们的肌肤已分明预感到初夏的燥热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