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一夜浑沌,做各种各样的梦,
又梦到了看电影《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只是,梦中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师沉了,而时间也回到了2001年暑假,整个T市的中学生影评夏令营。
“以嘉……”
“以嘉……”
“很高兴能够在这儿认识你……”
梦里听到那个人温柔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温柔地对自己说话,自己却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人的脸,心中翻江倒海般难受,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口,想伸出手去握住那个人的双肩,却无力到只能原地僵硬。
然后惊醒过来。
T市,北京,苏州。一直在兜兜转转,直到现在,完全失去了你。
林以嘉的家是T市市区的,但是T市最好的教育资源全部集中在县区,所以从98年9月的初中开始,他便被爸妈送去了县区借读,一直住在学校。而奇怪的是,他去的那个县区还是坚持着小学五年制,所以导致同班同学基本都比他小一岁,县区的孩子又不像城里那样活跃活泼,成天埋头苦学希望有朝一日鲤鱼跳龙门,所以对那个年龄段的林以嘉来说,很苦闷,他很难找到说话的人。
县区的中学对学生管制得特别严,尤其是住宿生,根本不可能像在城里是那样轻松自由。初三毕业班的压力更是大到无法想象,有天晚上,林以嘉好不容易找个借口跟班主任请到了病假在宿舍卧床休息,心里却早已计划着怎么逃出校园,哪怕到旁边的小集市上吃点夜宵也好啊。
他蹑手蹑脚地从学校小花园摸索着走,准备蹭到旁边的围墙那里想办法翻出去。这个小花园,其实也仅仅是一块被划开来的地,里面种了些花花草草而已,小花园旁边是个简陋的小回廊,静静伫立着几条短短的木凳。那是个刚进入初秋的九月份,白天的小花园看起来枝繁叶茂生机盎然,但是晚上从旁边走过,还是有些脊背发凉。
搬来几块砖头垫在脚下,正准备翻出去,忽然听到身后的小花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林以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砖堆也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谁?”小花园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随后琴声戛然而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再抬头的时候,便是一个白衣白裤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林以嘉脑袋轰了一下,但是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学校的校服几乎是全白,所以……眼前的这个男生,也只是个学生。
男生站在林以嘉面前,收起了口琴,看到林以嘉的表情后他笑了,伸出手拉起林以嘉,温和地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林以嘉在心中把这个学校的校服和眼前的陌生男生咒骂了半天,但是还是借着男生的手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男生看了看林以嘉身后刚倒下的砖头堆,再一次笑了:“跟我来。”也不松开手,直接拉着林以嘉就走。
林以嘉不明所以地被拉着,踉踉跄跄地跑到一堵被破败树枝遮着的围墙边,男生回头狡黠一笑,拨开树枝,果断地说:“我们走!”不等林以嘉回答,他就一猫腰钻了进去,林以嘉愣了两秒,连忙跟上去。
两人从洞里钻出来后便沿路狂奔,毫无目的地狂奔,像是发泄又像是疯狂招呼这个世界来关注自己,最后都累得一屁股坐在路边大口喘气。
直到坐在了路边有微微的灯光照着,林以嘉才得以认真观察了带自己逃亡出校园的男生的模样:白净清秀,五官非常精致,微笑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一汪泉水,满溢的柔和与温暖,他安静看向自己的时候自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但是瞬间回过神来,忙在心里说“只是因为逃夜太刺激了所以心跳都不正常了”。这个男生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不肯定。林以嘉就这么呆呆傻傻地胡思乱想着。
“你是谁?”男生开了口,声音温润如水,他的脸上完全是孩童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林以嘉实在无法把他刚才疯狂的行为和乖乖仔的形象联系到一起,再说,明明是自己想逃夜的,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被他带出来的“小朋友”?
“我是初三的林以嘉。”
“初三了居然不上晚自习来逃夜?”男生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又说,“哈,我也没有上晚自习。”
“你也毕业班?怎么从没在年级里见过你?”林以嘉惊讶道。
“我是高三的,你肯定没有见过我。”男生憋着笑,一脸得意。
林以嘉更惊讶了,因为眼前这个男生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居然大自己三届?但是,他对对方的年龄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继续问下去。
“我叫林念,思念的念。”男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又一次拉起林以嘉,“我饿了,想去吃点东西,你呢。”
林念这个名字让林以嘉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他不就是整年整年挂在学校荣誉橱窗的有着各种优秀称号、拿过大小奖项的那个风云人物么!
这是林以嘉第一次的逃夜经历,和大自己三届的“学长”、而实际上面相比自己还嫩的林念。其实两人后来也没怎么疯玩,就在路边吃了碗热腾腾的面条,然后又闲逛了一会儿,东拉西扯,然后就回学校了。
林以嘉开始对林念有点小小的好奇了,因为交流了没多久,他就觉得林念真的就像自己的同龄人,虽然看着安静,却还是在性格上有活泼好动甚至顽劣的一面,这是个完全可以用单纯、干净来形容的男孩子。
在往学校方向走的时候,林念忽然说:“林以嘉,很高兴能在这儿认识你……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亲近……”
“我也很高兴。”林以嘉闷闷地回答,觉得这样的对话太像外交措辞,补充了一句,“我在这个学校没什么朋友,周围的人……都不怎么说得上话……所以,觉得无聊,才想逃夜出来玩……”
林念顿了几秒,说:“我……差不多……整个小学和中学时代都没什么朋友的……刚才问了你年龄,其实我想说,我和你同龄……”对上林以嘉惊讶的眼神,他继续说,“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小学就只有五年,加上我小学连跳了两级,所以,虽然大你三届,但是生日只比你大几个月。小学到中学,刚刚和一些朋友玩得好了,就面临分别了,中学里,我的年龄又是最小的,班上男生女生也没有愿意和我玩的,加上我成绩非常好,所以他们会排斥我。”笑笑,“不过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林以嘉不知道该接什么,蓦地想起刚才把自己吓个半死的声音,忙问:“你那口琴……”
“无聊所以逃夜的时候就想学吹口琴,还刚开始自学。”
“实在太难听了,吓死我了。”林以嘉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哈哈,”林念忍不住拍了林以嘉一下,“老本家,别小看我,过段时间我就可以吹得很好了,相信我的能力吧!”
林以嘉倒没多关注林念的口琴吹得怎么样,他只是高兴自己在这个县城孤独的求学生涯里找到了一个朋友,他们有一些共同点:都找不到什么人说话;他们都是那种看起来安静乖巧但是心中却埋藏着深深的自由渴望的人;想放肆,想不顾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就像那个年代男孩子们都喜欢听的Beyond的歌: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林以嘉开始常去高三找林念,而林念每逢中午休息也会找林以嘉一起吃饭去,林念家就是这个县区的,有时候他会回家,带回他妈妈亲手做的香肠片、茶叶蛋等东西,这对过着苦兮兮住宿生涯的林以嘉来说,绝对是最美味的东西,有时候林念把自己的那份也全部给了林以嘉,让林以嘉带回宿舍当做宵夜吃,他说,反正我常能回家,你难得回一次城里。
初三高三已经没有了体育课,但是学校偶尔也会开恩,每周找其中一天同时给这两个毕业年级的学生两个小时的放风放松时间,其实活动范围也还是在校园。林以嘉便和林念去小花园侃大山吹牛,无比畅快。
那时候林念的口琴已经练得很不错了,“来,今天让你验收成果!”林念得意地坐在小花园的木头凳子上。林以嘉还没准备好,一阵口琴声便已经传入耳中,他抬头便只看到林念的口含在口琴的方格孔之处,细致地吸入、吐出空气,来回移动口琴在嘴唇上的位置,这样的动作很简单,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是音乐却如潺潺流水般缓缓流淌出来,一点都没有了以前的断断续续,而是流畅,温情脉脉。那首曲子很好听,但是那时候的林以嘉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后来没多久,一部韩国电影红遍了全中国,《我的野蛮女友》,林以嘉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已经是高中生了,而那时候林念也早就去了遥远的北京念大学。
林念当初吹给林以嘉听的口琴曲,便是电影里的那曲《卡农》。
“以嘉,我要走了……”
林以嘉依然记得林念最后和自己说的这句话,他和林以嘉作为朋友相处的时间远远短于这么多年来两人分别的时间。初三、高三认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各自奔前程。林以嘉本以为会留在他和林念共同的学校,独自度过剩下的三年,但是,那个暑假,林以嘉莫名地得了抑郁症,所以,当2001年9月份,林念已经去北京XX大学报道入学的时候,自己却没能遵守当初的诺言留在两人共同的学校,而是被爸妈接回城里,休学一年后,2002年9月份才开始了高中生涯。
林以嘉有时候想,大概是那时候起,自己和林念生活中所有的共同回忆便渐渐开始了撕裂和消失的过程。
而高二时收到班花情书时,内心的惊慌失措难以形容,因为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喜欢女孩子的;而他同时,也找到了初三暑假后抑郁的根源:林念的离开。
抑郁的一年,加上高中三年,总共四年的时间,林以嘉也试图和林念联系过,但是后来都静静地放弃了,尤其在高二那年,他发现自己内心不同寻常的“取向”之后,更需要一段时间来冷静思考。
林以嘉有时候会梦到林念的背影,他撒腿想追上去,却越来越看不清楚林念的方向。
其实,林念,我们是同龄人,你却比我多走了这么多步,我也想加快速度追上你,可以和你并肩看人生的每一处风景,只是,不但没有追上你,却还离你越来越远。2001年9月到2005年9月,这中间的四年,我们的共同记忆是空白的。我回过我们的初中,也去你家看过你爸爸妈妈,他们都认识我是你的学弟,每一次总是煮很多香肠片给我吃,我回城的时候在我的包里放很多茶叶蛋,你妈妈说:“念儿说你最喜欢吃我煮的茶叶蛋,这些蛋都是我们自己家养的草鸡下的蛋,比你们城里的健康多了。”林念,你看,我都快成为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了。
我想,我真的习惯了这么多年默默地被视作你的家人。想到跟你有关的任何事情,做任何与你或与你家人有关的事情,我都觉得温暖而平静,自然得仿佛那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可能你爸爸妈妈偶尔跟你提过我的到来,但是,我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其实,我也并不倾向于让你知道我时常去你家。我和你的邻居女孩田珊珊很熟悉,她喜欢你,努力读书考大学,我看到了她和我一样,都是上追赶你的脚步,我和她比较亲近。
2002年年中,你大二的时候,你爸爸在工地上出了工伤,你母亲体弱多病,在家务农,父亲没什么文化,就靠在工地上打零工赚钱供我读大学,父亲工伤左手残疾后,你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便这样断了,而田珊珊焦急万分地联系到我,说你可能面临辍学,她想帮助你却又能力有限,那年她考上了一个大专,不想去上,想把学费钱都给你,但是对你们家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她出去打工给你攒学费,想供你把剩下的几年大学给读完,但是,她一个女孩子,哪来那么大的能耐,那些可怜的工资也仅足够她的生活,后来,我跟爸妈借了一笔不小的钱,悄悄给田珊珊,让她按时给你汇生活费,并且,让她告诉你和你的父母这些钱全部是她打工攒下来的,不要提及我。
我不需要你知道我在这个之中为你做的任何事情。
有时候,一些感情,不需要回应,因为,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
我的钱包里有一张你的照片,这是有一次去你家看你爸爸妈妈时,你妈妈拿你最新寄回家的照片给我看时我拿手机翻拍下来的。你站在故宫门前,笑得阳光而灿烂,在你面前,周围的一切都顿时颜色了,你永远都是年轻的,美好的,光芒万丈的,连岁月都那么爱护你,没有给你的容颜留下任何痕迹。
这张翻拍的照片并不清楚,毕竟那时候的手机像素哪有现在的这么高,但是,却足以令我高兴很久很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爱上了用手机拍照片,爱上了那种模糊的效果,我喜欢在电脑上把这些模糊的照片无限倍放大,无论这些照片里的人和景色原来是什么,无限倍放大之后,都失去了本来的样子,从不同全部变成相同,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一样东西,千万倍地放大后,就不再令人烦恼,当我放大我对你的感情后,那些令我纠结的事情便慢慢淡去了、
T市和北京,实在相离太远,纵然我那么期待过北京,那么想考上你的大学,但是命运还是又和我开了个玩笑,我来了苏州的K大。那年,我十九岁。
如果是四年前,我也许会为这样的错过而再次抑郁,但是,我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脆弱的我,我已经学会了安之若素。不再问为什么,而是不管知不知道为什么,我都坦然接受,一步步走下去。
又一个四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