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章 心碎（下）（1 / 1）
总算又到了周日。
秋水八点下班一回到屋里,随便洗了一下脸,就急忙换衣服,然后端着那个盆栽出门了。星期二她去找思津无功而返,当下就决定这个周日早晨下班时再去找他。无论如何,这样不明不白就中断和他的交往,说什么也于心不甘。
秋风瑟瑟,天空阴沉,好像快要下雨的样子。当秋水走到思津住的那栋楼下,在墙角拐了个弯,忽然一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前面的小路上!可是——可是——
她一惊,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缩回到墙的另一边。
……
秋水一步步地往后退,一直退了五六步,才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也不知走到何处,她的左脚在地上绊了一下,手一颤,那个盆栽一下子就从她手中跌落, “砰!”地一声,盆栽的瓷瓶摔裂成了两半。但她恍如不觉,只停下脚步望着前面的墙呆若木鸡。
多久了,五分钟,十分钟,还是更久？刚才那个人早已离开了吧。秋水双腿一软,好像身上所有的力气顷刻间消失无踪。她倚着身后的墙慢慢滑倒,一直坐到肮脏的泥地上,也浑然不觉。她把头深深的埋在自己双膝里,眼泪已是不受控制地泛滥开来。
现在,她一切都明白了!思津对她的态度忽然冷淡得让人心寒,原来是他在这段时间结交了其她女孩!刚才在那栋楼前,思津旁边正是站着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不是曾莲香,不是曹丽珠,她从来没见过她。虽然天气已有点凉,但那个女孩子依然穿着一袭浅色的长裙,脸上戴着眼镜,其它则没看得很清楚。但她缩在墙后,却很清晰地听见那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这些钱你先拿去用吧,别客气,我身上还有!”接着那个女声还讲了几句关心的话,然后就是思津低沉的道谢声。她意乱情迷之下,并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探头看见思津接过了她手里的钱。
那个女孩子和他当然不是一般的关系,要不然她怎么那么关心他,还倒拿钱给他用呢!时间才早晨九点钟左右,那个女孩子昨晚在他房间过夜了,然后刚刚两人在依依惜别,是这样子吗？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丝丝细雨。雨丝飘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但她就像一个蜷曲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她的世界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坍塌了,周围一片黑暗。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13岁那年母亲自杀逝去的那一刻,15岁那年中考一分落榜的那一刻,就是这样子的。她才26岁,经历过那样悲惨感受两次已经太多,但今天她还是遭遇了第三次!她属虎,命硬,一辈子注定坎坷与不幸,是这样子吗？
没错,一直以来都是她对他心怀仰慕、柔情似水,他的确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可是上天为什么要让他们相遇呢,并且让她经历了那么多次心旌动摇的瞬间,以致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不是存心捉弄她吗!家乡里那个会算命的老人说她将在东南方得到美好的归宿,去年小弟说她会在这个公司里遇到白马王子,她自己也一度相信她是一只已修炼满千年的狐狸精,终于要遇到此生最美丽最浪漫的因缘……但所有的说辞,只不过是她为了给他们相识的意义增添说服力的砝码而在那边自欺欺人罢了!至始至终,她都未曾拥有过他,哪怕是一个亲密的眼神或者一句甜蜜的话语。这,注定只是一段让她绝望,让她遗憾终身的单相思罢了。
“秋姐!你怎么坐在这里淋雨!”一个关切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起。
秋水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见周红梅举着伞,一脸焦灼地看着她。周红梅看见她脸色苍白、泪眼婆娑,更是吃惊, “秋姐,你怎么啦,为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秋水这时才注意到摔在地上瓷瓶已裂开的盆栽,魂不守舍地道: “你,你看……那个盆栽已摔坏了!”
“你就因为这个伤心成这样子!”周红梅叫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秋姐,你到底是为何事来着？”
“你,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好不好!”秋水哀求地看着她。
周红梅当然看得出事情不单纯,但她更看得到秋水悲痛欲绝的样子,她不敢再说其它, “秋姐,那我们回去吧,你看你都被雨淋湿了!”
秋水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直透心底,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她无言地捡起那个摔成两半的瓷瓶。那株青绿的小树苗还连在其中半边的瓷瓶上,好像完好无损,树苗根部的泥土也未散落。周红梅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意识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小盆栽对她一定有着天大的意义。她安慰道: “秋姐,你别难过!瓷瓶虽然裂开,但用强力胶可以粘回起来。”
周红梅一直送秋水到屋里。她看见秋水眼神悲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担心, “秋姐,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就说出来吧,那样会好一些!”
秋水心灰意冷,身上又一阵发冷。她苦涩地摇摇头,只呆呆地看着窗外,眼泪又不听话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周红梅更担心了, “秋姐,我看得出来你肯定是在为一个特别的人伤心!我知道你不愿说,但我还是要说,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你——还是忘了他吧! ”
忘了他？不!
秋水心里一痛,她又怎能忘得了他呢？就在外面学校的球场边,满天夕阳里他曾经给了她一个怎样的微笑!在刚刚回来的村庄路上,灯火阑珊中他又是怎样地拨动了她的心弦!还有,在那个华丽辉煌的婚宴酒店,他看见她走近他,又是怎样的一番惊喜交集表情!而在婚宴上他们又曾经怎样“郎情妾意”地迎接敌人的挑战,直至战胜他们!及后他第一次紧紧拉住她的手,当时她又是怎样的心旌摇荡!最后在那个公园里,在温柔的月色里,又是他给了她怎样的安慰,让她缓解了沉重得心里负担……所有所有的这些,早已成为她心底最美好的片段,她又怎能忘得了呢!
秋水深深地叹息,勉强开口道: “红……梅,你回去休息吧。”
“那你没事吧!反正晚上也可以睡觉,我可以一直陪你!”周红梅看见秋水终于开口,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你还是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周红梅虽然不放心,但还是走了。外面的天空低沉黯淡,依然飘着细雨,朦朦胧胧的雨丝缠绵凄恻、如泣如诉。秋水还是呆呆地坐着,不言不动,也不吃不喝;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没有思想,没有感情。
时间在不停地流逝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房门又响起了敲门声。她站起来时一阵头晕,拉开门一看,是应荃来了。
“秋水!刚才我出来碰到周红梅,她说你……说你……”应荃有点吞吐, “我不放心,所以我就过来了。”
秋水心里很感激她们的深情厚意,但并没有开口说话。应荃又道: “你看,我在店里买了瓶强力胶。我帮你把瓶子粘回起来。”
“不用了!应荃,胶水你放着吧,瓶子我还是自己来粘。”秋水心里哀痛,但她还是不愿别人碰那个盆栽。
应荃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憔悴有气无力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 “秋水!你不会一直都没睡吧!”
“我……”
“现在都已经夜晚了呢!昨晚我们上了一整个夜班,你竟然没休息!还有……”应荃心痛地道, “你肯定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是吗!”
秋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怎么,自己坐了一天了？应荃不再犹豫, “你等一下,我给你去买一点吃的回来!”
不一会儿,应荃提着东西回来了,天色也已完全暗下来。应荃开了灯,道: “秋水,你趁热吃。吃完赶快睡觉!”
秋水勉强吃了两口,喉头就哽住了,眼泪也一颗颗滴到饭碗的汤里。应荃急忙安慰道: “秋水,我们一直以为你在和那个叫欧阳的交往,但看你这个样子,显然是我们弄错了。虽然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们公司林姐,我们以前不都挺羡慕她的吗,她比她老公大好几岁,但两人一直恩爱有加。但刚刚上个周末,她老公还不是说变就变,搬出去和那个叫凤凤的同居了! ”
秋水也有耳闻这事,但最近她一直沉浸在为思津或烦恼、或不安的心情里,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应荃本来是要劝导她,但她心里非但毫无安慰感,反而更加难过:林姐老公真是太自私了,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让妻子伤心欲绝、颜面扫地!
“都怪那个凤凤恬不知耻,听说随便哪个男人,只要给她点好处,她都可以……”应荃愤愤不平地接着道。
这怎么能只怪女的无耻呢!秋水万念俱灰,难过万分, “应荃,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那你要把饭吃掉!”应荃临走前还交待道, “然后好好睡一觉,你会发现明天还是美好的一天!”
明天还是美好的吗!还有以后漫漫长日,要如何挨过？秋水鼻子一酸,又差点哭出来。她强忍着伤心,用应荃买的胶水把那个摔坏的盆栽瓶子粘好,然后牙没刷脸没洗,连衣服都没脱,就关灯躺在床上,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黑沉沉的夜,荒芜的山坡,茂密阴森的树林……
云雾凄迷,山风呜咽,虫豸悲鸣。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满脸泪痕,神情凄惶,正在这黑暗的树林里慌不择路地走着。她一步三回头,眼中尽是惊慌恐怖之色……
奇怪,她忽然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是个地狱的幽灵,正趁着黑夜,在这诡秘的林子里穿梭游荡……
有哭泣声!是谁在哭泣,是谁在哭泣……好像是个女人,刚才那个幽灵般的女人!
孤冢边,阴风起,夜正深。她正躲在墓地旁边的树林草丛里哭泣……
狐狸!有一只灰色的狐狸在树林里走过!但没一会儿,它又跑回来。它从哪里来的,难道就是刚才那个幽灵般的女人变的……
星期一早上秋水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身上阵阵发冷,心里也堵得厉害。她刚坐起来就一阵头晕,又躺了下去。她极力集中思想,才想起昨晚又做了一整晚噩梦。梦中好像有山有树林,还有一个哭泣的女人,最后她好像又梦到了狐狸。这个梦的情景似熟悉,又似陌生,依稀记得前几个月和周红梅住时,那晚她因为受到旁边夫妻打架刺激,也做过这样的梦。
秋水知道昨天自己受的打击太大,因此又做了这样的梦,而更早以前,她也应该有过类似经历。她心里一阵惊惧,想去回想过去的事,偏偏又头疼不已。
“难道我的前世真的是一只狐狸精？”她忍不住怀疑,但一下子又联想到思津,心里一痛,连忙强迫自己转移思想。她身上忽冷忽热,头晕乎乎的,只醒来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着了,全没想起今天还要上早班。
“咚咚咚!咚咚咚!”不知什么时候秋水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了。她起了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又扶着床架,勉强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却是应荃和周红梅来了。她们身上穿着厂服,一进来应荃就叫道: “秋水,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秋水这时才想起来,道: “早晨我头痛,醒来一下又睡着了。”
周红梅用手一摸她额头,只觉得触手发烫,惊叫道: “秋姐,你发烧了!一定是你昨天淋了雨,感冒了!”
应荃一看桌上那个饭碗,只见她昨天晚上为她买的晚餐几乎好好的没动过,也叫起来, “而且昨晚你没吃饭!天哪,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
秋水看着她们两个情真意切的样子,心里十分感动,只是自己真觉得生活完全失去了意义,吃不吃饭也变得无关紧要。应荃比较年长,马上当机立断, “红梅,我们中午就这一会儿休息时间,你现在马上回公司上班,顺便帮我们向主管请个假;我现在就去买药买饭,我照顾她一下再过去。”
应荃把买的感冒药喂秋水吃了,然后又逼着她把新买的一大碗面全部吞下去,才放心回去上班。
晚上她们两个又过来照料她吃药吃饭走后,她的邻居夏冬香提着几个苹果也来看望她。夏冬香陪她坐了一会儿,忽然道: “昨晚好奇怪,我半夜起床去洗手间时,好像听到旁边有人在哭,只是声音很低,我又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哭声从哪里传来。”
秋水心里一惊,昨晚她不也梦到一个女人在哭泣吗!是不是她在睡梦中被哭声打扰,然后才会梦到一个哭泣的女人？她知道夏冬香胆子小,不敢细说,只安慰她道: “可能是你起来时神志不清听错了吧!”
这一次秋水淋了雨,加之意志消沉,着实大病了一场,直到星期三才勉强去上班。应荃周红梅这两天轮流来照顾她,本来她们硬要她再休息一天,但秋水想到家里前几个月因为突发事件,自己还向别人借了一大笔钱,满一年后就要连本带利一起还,实在没有停下脚步的时间,也只能带病支撑了。
生活本来就是一条鞭子,它只会驱赶着人前行,直到你变老死去才停歇。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天空经常阴沉沉的,很多树的叶子开始变黄并凋落,天地间一片萧条。
秋水每天重复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心情也像那天气一样,毫无生机。她现在连走近思津住的那栋楼勇气都没有。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但每次一回到屋里看见那个盆栽,又难免睹物思人一番。她几次想把它扔掉,但最后又难以割舍。
欧阳见秋水近段时间总是一副黯然神伤、沉默寡言的样子,心里很关心,但她每天一下班就把自己紧紧的关在屋里,他都没勇气去敲她的门,有时好不容易在外面碰面时他约她出去玩,但都被她婉言谢绝。
应荃周红梅两人倒是善解人意,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前面发生的事。
时间也就这样一天天滑过。十一月中旬左右,应荃终于接受了陈新中的追求,和他住到一块去了。那天秋水和其他几个同事帮应荃搬好了东西,就在他们新房间吃饭。他们一群人意气风发高谈阔论,唯独她斯人憔悴默默无语。
就在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回到房间时,忽然发现那株一直青绿的小树苗靠底部的两片叶子枯黄了,她轻轻碰一下就掉了下来。她紧紧抱着那个盆栽,心里一阵悲伤:它的叶子会不会就这样一片接一片地凋零,直到全部掉光？是不是连这个小生命也要离她远去了？它可是她那一段最真挚也最痛苦的相思唯一的见证!
一时间,她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飘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