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回来了（1 / 1）
又一个周末到了，早上杜默还睡在家里的被窝里，手机铃声由弱到强的在耳边响了起来。这才几点啊，一定是吴玮，只有他才会这么早给她电话，她懒洋洋的将手伸出被窝闭着眼摸索着找到了手机，又摸索着按下了应答键：
“喂——？”
“杜默，我是顾霁。”
“顾师兄？！！”杜默一下子睡意全无，“你回来了！”
“对啊，”隔了那么久，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令她觉得那么亲切，“我昨天晚上很晚才回来，就没有给你打电话了，刚才给你们宿舍打了电话，没人接——你在哪儿啊？”
“我在家里。”杜默一面说一面觉得好惋惜，我这周干嘛要回家嘛。“喂！你不是说你最多三个星期就回来的吗？你这个大——骗——子——！”他刚一回来就想着给她电话，天呐，她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电话那头传来他的笑声——杜默很喜欢他发出那样真正愉悦的笑声。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顾霁说。
杜默也跟着微笑起来，想象着发出那样笑声的他的笑脸，她觉得很是幸福。
“我今天晚上就回学校，到时候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杜默开始为想见他找着理由，“教学楼三楼有很多电脑桌，我想麻烦你跟我一起抬一个到我们画室去好不好。”
“好啊，那晚上见。”
“好，晚上见！”放下电话，杜默迫不及待的期待着晚上的到来。
晚上杜默早早的来到画室，将这些日子以来练习写的一大叠小楷字放在桌上——等一下顾霁看见她这段时间有着这么大的进步时，会怎么样夸奖她呢？她一面想象着一面抑制不住的傻笑起来。
当顾霁终于站到杜默的画室门口时，她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他变瘦了，晒黑了，可依然和从前一样神采奕奕，脸上也依然是那个令她记忆深刻的温柔微笑。
“嗨——！”她站起身来朝他微笑，本以为在失去希望的那段时间里她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可当她再度见到他时，她才发现她内心的感觉依然那么强烈。她远远的望着他的笑脸，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啦！”顾霁微笑着向她走来。
她深深吸口气缓过一点劲儿来，悠悠的开口说：“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你走的时候是夏天，现在都已经是秋天了……”她发现自己的语气里怎么好像有点哀怨的味道？
他走近她，看见桌上放着厚厚一叠写满小楷字的毛边纸，便问道：“字练得怎么样啦？”
杜默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坐到她的椅子上，将那一大叠字恭恭敬敬的放在他面前。
“嗬，写了这么多！不错不错，进步很大嘛。”他在赞扬她！这正是她每天拚命练字的动力和目的呀，杜默开心得眉开眼笑。
“我在川西的时候就在想，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会每天都躺在沙发上偷懒睡懒觉呢，没想到这么用功！”
这么说他在川西的时候有想过她了？杜默一瞬间心花怒放了！
然后顾霁开始仔细批改起杜默的“作业”来，这一笔要怎么样，那一划又怎么了，她站在一旁看着神情专注的他，突然有一股冲动好想要伸出双臂从背后拥抱他，这种冲动将她自己吓了一跳——她可从来没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冲动啊。
改完“作业”，两人一起到三楼去搬桌子。杜默本来是想要跟顾霁一块儿抬，可没想到他一下子就将大大的一张桌子直接扛到了肩上，就那么一个人从三楼一直扛到了五楼，连气儿都没有喘一下。杜默心里默想，他的力气可真大呀！
回到教室，顾霁帮杜默放好桌子之后，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说是给她带的礼物。杜默接过来一看，一个精致的锦缎小盒子里装着的竟是一对藏饰耳环，好漂亮！可是，“我都没有穿耳洞哎！”她好遗憾的说。
“是吗？”于是两人相对傻傻的笑了。
顾霁对杜默说他要去大校门外冲洗这次出去拍的照片，问她要不要一块儿去，杜默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当然想要多跟他在一起一会儿啦。
夜幕渐临，华灯初上，初秋的晚风迎面拂来，微有凉意却让人觉得很舒服。两人并肩走在从杜默的画室窗口看出来的那条大路的人行道上，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着。很是奇怪，只要两人一同沉默下来，就会感觉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在他们之间酝酿着，令得两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马上又会有人想到一个新的话题继续聊下去——在这之前他们的相处可不是这样的啊，那时他们默默对坐着喝茶听音乐，即使什么都不说，也觉得十分自然美好啊，而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太久没见生疏了，还是因为两人心中都多了些不能说出口的小秘密？杜默私心窃以为，一定是第二种原因吧！
在过那条很宽而且车辆又特别多的大路时，顾霁靠近杜默牵住了她的手，杜默却一下子下意识的挣脱开来，对他说：“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于是放开了手，而杜默却又马上懊恼后悔起来——这不正是我所想要的吗，为什么我要拒绝呢？是因为吴玮的关系心中有愧吧，她忽然有些心烦意乱！
过完那条路，杜默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吴玮，这电话来得真是时候！
“你在哪里？”吴玮开口就问。
“我，我在画室呀。”杜默正在心烦意乱中，一句谎话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等她反应过来这个谎话有多么愚蠢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怎么会那么吵？还有汽车的声音？”果然，她的谎话马上就遭到了质疑。
“我在校门对面买颜料呢……好了，不跟你说了，我等会儿再打给你吧。”她匆匆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杜默为刚才当着顾霁的面撒谎感到又丢脸又不安，偷偷望一眼身旁的顾霁，他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她也就不愿再多想了。
从照相馆回来时刚走到学校门口，吴玮的第二个电话又打来了，杜默犹豫了半天，还是接听了。
“东西买完了吗？”
“嗯，正在回画室的路上。”
“买什么东西要那么久？你跟谁在一起呢？”
“我……没跟谁在一起，就我一个人呀。”她的舌头又开始不知所措了，还心虚得不敢朝一旁的顾霁看上一眼。
“没跟谁在一起为什么刚才那么急着挂电话？是谁？你老实说嘛，我不会生气的。”
“跟你说我一个人啦，你烦不烦？”撒谎真是罪恶，谎话一旦说出口，便不得不一遍遍令人憎恶的重复，无法改口，杜默一面继续撒谎一面打心眼里对自己的谎话感到恶心，情绪恶劣，嗓门也跟着大起来。
“不信，你旁边肯定有人！是顾霁？”
“……”这张“白纸”又一次的被看破，杜默再也撑不下去，丢下一句“我等一会再跟你说好不好，拜托啦！”随后一把挂掉电话，然后干脆关机了。
一时间，杜默心里难堪得要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不就是跟顾霁一起出门去一趟相馆而已，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的承认，为什么那么心虚，为什么那么慌乱，越是想掩饰越是糟糕，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她心乱如麻，不再开口，只默默无语的往前走，身旁的顾霁想要说些其他的话题来缓和气氛，她也没有兴致应对。一时间气氛尴尬，先前那种带着些许暧昧而神秘的气氛一下子全变了。
走到美院大门外，顾霁说想去图书馆借几本书，杜默也不想再跟着他了，向他告辞以后一个人走回宿舍。
在宿舍里，她只觉得心里越来越乱糟糟，内疚与罪恶感气势汹汹的折磨着她，令她完全无法安宁，她在宿舍里不停的来回踱步，感觉自己简直就快疯掉了，然后，在她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冲出了宿舍。
她以最快的速度朝图书馆奔去，等她跑到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紧闭，早已没有一个人影。她又魂不守舍的回到宿舍，一把抓起了手机，拨通了顾霁宿舍的电话。
“顾师兄吗？是我啊！”她蜷身坐在床上，额头无力的靠着墙壁，“我刚才也去了图书馆了，可是没有找到你。”
“是吗，早知道你要去我就不回来啦。”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可杜默就是挥不去压在心头的巨石。
“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刚才的我说的谎话……也许在你看来是件小事，可我却觉得很不安，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也好怕你会觉得我是个满口谎话的大话精！”
“你呀，真是个小丫头”，顾霁微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听起来有几分宠溺的味道，又有着令人心安的诚恳，“不要想太多了，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说那些话，真的！”
他能理解，他说他能理解！——就那么简单几个字，杜默心头的巨石一下子神奇的消失无踪，突然得令她惊异，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她那么纠结烦恼，只是需要他的理解。而他，比她更了解她的需要，才会那么简单的就化解了她的烦恼，在她自己都还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却那么轻而易举的给予了她最需要的东西——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帮助更能令人满足和感动了，杜默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由衷的微笑起来。
放下电话，她立即拨通了吴玮的电话，直截了当的为她的谎话认错，也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撒谎的原因是因为怕他不高兴。有了顾霁的理解，她突然就变得勇敢了。吴玮也很大度的没跟她计较，说了她两句就叮嘱她早点睡，随后挂了电话。
说真话的感觉真好，杜默心情大好，安安心心的躺倒在床上，呼，太好了，今天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睡觉之前她暗下决心：以后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再也不说谎了。
挂断电话，顾霁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了。是的，他当然能够明白杜默为什么撒谎！当他在过马路时尝试牵她的手，被她拒绝的时候，他还有些心冷，但当他听到杜默吞吞吐吐的向吴玮撒谎的时候，他才明白了，原来她与他一样，内心里都在内疚着心虚，恐惧着不安。
关于他自己，他倒还算容易释怀，因为他已经拿定主意要跟雪娆分手了，也许就在明天过去见她的时候他就会开口。而杜默呢？她心里的内疚恐惧一定远胜于他的，她是那么的纯真善良，只是一句在他看来那么微不足道的谎话，就把她折磨得坐立难安的，如果要她做出一些背叛和欺骗的事情，那对她的纯洁实在是最残忍的亵渎，而他，却正是诱使她背离她的纯洁的原罪！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和她之间，从今往后，只怕很难有什么美好结局，这令他心情异常沉重。
电话铃声忽然再度响起，是杜默？他飞快的拿起听筒。
“喂？！”
“顾霁——”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女朋友雪娆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快过来啊，我摔伤了！”……
半小时后，顾霁赶到雪娆的教师单身宿舍，将她送到医院。她伤得不轻，医生说她小腿腓骨骨折，至少需要修养三个月才能勉强走路。雪娆一是因为疼痛，二是工作请假收入受影响，三是还要支付那么多医疗费用，四是担忧伤后生活不能自理的麻烦，这么多烦恼累积在一块儿，令原本要强的她也露出了柔弱的一面，一直靠在顾霁肩上嘤嘤啜泣。
顾霁搂着她的肩，柔声安慰着她，“没事儿，有我在。”犹豫了下，他接着说，“这段时间我搬过来照顾你吧，钱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我那儿存得有一些，你安心养伤就是。”
雪娆从他肩上抬起头，用有些红肿的泪眼仔细凝视着他，像是好久没见过他似的——她也的确有一个月时间没见到他了，随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双臂搂紧了他的脖子，再次将头靠上了他的肩。
顾霁拍拍她的后背，呆呆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心中怅然若失。
离开雪娆整整一个月，他几乎很少想起她，却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杜默——本来第三周时他就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回来，但临要走那几天，胡教授带着本科班的学生也到了川西，见到他在川西的作品在创作意境上有了很大的提升，欣喜之余便要他多呆一段时间继续找找感觉，无奈之下，他只得留了下来。
在川西的最后一周，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杜默，他一走这么久，那小姑娘会不会怨恨他，或者更糟，将他给抛到脑后去了？一想到这些，他更加归心似箭。等胡教授终于同意放他走的时候，他搭上了时间最近的一班列车，终于在深夜零点回到学校。
再见到她，她并没有将他忘记，却让他看见了她内心的煎熬与折磨，他在想，如果他恢复单身，或许杜默的煎熬感会稍微减轻吧。那一刻，他更加坚定了要分手的决心，原本打算次日就向雪娆开诚布公，可结果……
怀中这个忽然柔弱起来的女孩，令他感到陌生，与此同时，内疚感也渐渐涌上心头——他已经很有没有与她这样相互依偎了，她其实跟他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们曾经相互依偎着走过了人生中一段艰难的日子，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陌生，背对着背渐行渐远，原本他已经对这一状态感到麻木，可看着此刻她的无助，他忽然又回想起两人曾经的相互扶持、亲密无间，浓浓的忧伤犹如巨浪般向他席卷而来，一瞬间直至没顶。
他必须继续留在她的身边。这究竟是命运对他的讽刺，还是老天故意的安排？他心中阵阵苦涩，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随后将头与她的头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