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宁为玉碎(1 / 1)
【第十章】宁为玉碎
月才过了中天,距离黎明还有很长的时间,海琈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岩壁,方才的困意之后,再醒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得入眠,他转头看见九方净还是倚靠着狂鸟,被月光照的微微发光,她还没睡。
海琈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方才那个称呼……”他想解释,却是抬头看见九方净冰冷的眼神便再也没了勇气,心中作祟的躁动被他硬生生的压下,他只是小心的问她:“我是谁,你知道么?”
关于这个问题,海琈想了很久,他总是能看见那个白发黑袍的年轻人对着他微笑,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模一样的微笑,他只是不知,那个年轻人是谁。
意料之中的九方净没有回答她,她沉默了很久,直到夜风将海琈吹得一哆嗦,她才收了眺望的眼神,低声问他:“你想起多少了?”
“什么意思?”海琈有些糊涂,他应该想起什么,他的前世还是他丢失的记忆?可他现在知道的甚至有可能只是并不存在的幻想,“我到底是谁,你知道的对不对?”
“别问了,以前的事情你不记得才好。”九方净低声的像是在叹息,在夜的魅惑下她也难得的带上了一些感情,但海琈却并不以此为喜,他只是一把抓住了偏头不再看他的九方净,急躁的表示自己心中的愤怒:“阿净对不对,我们以前就认识,而我便是这么叫你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是谁!”
海琈的忽然发难,却是丝毫没有让九方净讶异,她早已在几百年前习惯了这种如海底火山的性子,已经知道淡然处之才是最有效的办法,她轻轻的一甩袖便将少年单薄的身子甩了出去,看着海琈不断翻滚的身子,她侧过了眼。
几个踉跄之后海琈迅速的爬了起来,他眼眸果真似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那番说辞可是说服不了我,像你这种没有失去的人怎么会理解空白的寂寞,我要我的过去,不管那样的过去如何不堪,那都是我,我都要!”他双手忽然紧捏住九方净瘦削的双肩,咬着牙一字一顿,“告诉我,我是谁!”
然而,如此殷切的海琈得到的却还是九方净的又一个甩袖,这次他飞得更远,在树木丛林中被割破了好几处衣衫,才被一处枝桠挂住停了下来,九方净高高在上的看着他,冷漠的就快要让海琈认不出了。
“你不懂,因为你没有失去过,你不知道回忆里只有一片荒芜是怎样的一种虚无,我要用过去来肯定自己,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海琈再一次走到她的面前,悲伤的看着她,少年额角挂着一颗鲜红的血珠,随着他最后一个字的落音,啪的一声砸在土地上,却没有被黝黑的土地夺去,反而是弹起来落在了九方净雪白的裙子上,宛若一朵凄厉红梅,“我醒来之后,总觉得自己必须要去桑卓,是你在召唤我,对不对?”
那朵红梅太过于扎眼,九方净低头看了半晌,才手一挥,袖摆之后已经没有了梅花的踪迹,比月光还要白的仙袍就像冰原一样无情,“召唤你的不是我,我选择的,是让你遗忘。”
“你少骗人了!”悲伤地少年忽然一声大叫,“你明明就想要和我说的,是你过不了自己那关,你少骗人了你骗人!”海琈狂躁的向她抓去,却不论怎样的努力,都被九方净轻巧的躲开了,月下的她轻盈的似一只蝴蝶,睥睨狂躁的少年,扇一般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谁也看不见她眼睑之下透明的哀恸。
海琈闹累了,他疲惫的靠着狂鸟休息着,抬头看见远远的就像是坐在月亮上的九方净,那么安静而无情,他转头抚摸着狂鸟,因为他的这一番胡闹,狂鸟早已经清醒,却奇怪的没有排斥海琈,“我们以前也见过多不多,你告诉我,我是谁……”不会说话的狂鸟看了看他,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了静默的主人身上。
九方净远远的坐在木香树巅,白色的仙袍垂下来甚至包裹了整棵树,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小的白塔,她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海琈,低声一叹,忽然想起了师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明明是个司水之神,却偏偏有着火一般的性子,克他的只怕会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想要重蹈覆辙么?
毕海边,海岸线一直延伸到了天边,远远的看不见尽头,一大群华服的神仙彼此告别着,毕海龙王亲自站在为首,笑对着转身准备离开的九源丈人,他挥了挥手,看见九源丈人脚底祥云渐生,衣袂翻飞已是要走了。
“阿净,等等!”毕海龙王幼子,毕海一害——翀淞喘着气跑了过来,拨开人群站到了最前面,他微笑的看着九源丈人身边的九方净,正要说话却被父亲一把拎了起来,“这么重要的场合你给我捣什么乱,滚回去!”
“不急,看看他要说什么。”对于吹胡子瞪眼睛的龙王,九源丈人和蔼了很多,眼神不经意的划过身边的九方净,微微一笑却又皱着眉。
听了九源丈人都为他说情,翀淞得意的看了父亲一眼,他走到九方净面前,“阿净,我有东西送给你。”袖中的龙鳞被他郑重的递在她面前,翀淞有些害羞,眼神却更加炙热,“这是我身上最美的龙鳞,送给你,我……我在上面刻了我的名字。”
所有的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气,谁都知道这是龙族的求婚方式,翀淞优雅的笑着,他将龙鳞凹面上的龙族文字翻过来给九方净看,“毕海翀淞,我的名字。”
一群神仙都屏住了气看着,一个是嚣张桀骜的神人龙子,一个是寡言静默的仙人小女,倒真是一场亮点足够的结合,永远没有良心的蕤莨偷偷的笑着,被九源丈人不着痕迹的甩袖一打,慈祥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错愕的九方净。
许久,九方净都没有结果那片流光溢彩的龙鳞,反而是掏出怀中的玉兔儿,那是翀淞前不久雕好送给他的,“好好爱护哦,小兔儿是很娇嫩的。”他微笑的说着,看着她像捧宝贝一样的将玉兔收好,此时的她却是轻轻的将玉兔放在了龙鳞上面,“给你。”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但动作却已经表明了一切。
她决绝了他!她竟然拒绝了他!
翀淞不可置信的退了好几步,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九方净,哪怕她有一丝的动容,他也可以欺骗自己这不是她的真心,然而她没有,她始终没有表情的看着他。
“好好好,很好,阿净很好,好得很!”翀淞忽然凄凉一笑,他退了几步再也不去看九方净,只是将玉兔儿紧紧捏在手中,下一刻,又猛地摔了出去,碎掉的脆玉成了千千万万片,却被海水一冲,全没了踪迹,翀淞看也不看,甩袖而去,然而纵然他装的再洒脱,碧蓝色的海水中那抹渐渐消失的黑色袍子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失落。
“这孩子,无法无天了!”龙王气的发白的胡子都竖了起来,他捏了一个海浪拍过去,却被渐行渐远的翀淞避开,龙王哼了一声,转头堆着笑解释:“九源老兄,我这小儿缺乏管教,总是这般莽撞无礼,你不要见怪。”他说完又看向九方净,拍了拍她的肩头,“吓到没有,你别在意那小子的胡话,成天没个正经的。”
九方净一脸惨白的站着,呆呆的看着龙王却不知要如何回答的好,她知道她又说错话了,又惹他生气了,所以她只会紧咬着唇,眼角湿润,毕海的波涛投在她眼底,全是翀淞的怒气。
“小孩子的事,不需要我们来管的。”九源丈人替她解了围,蕤莨走到她面前替她挡住了周围的目光,“你这丫头啊,真是别扭。”他苦笑着说了一句,没有责怪的意思,却似在叹息。
这件事便这般不了了之了,回去的路上,九源丈人坐在了九方净的狂鸟身上,她的眉头还是没有疏开,九源丈人微笑的替她抚眉,“你心中想的为师明白,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你两岁便随我,在方丈洲长大成仙,自然是不懂得应付人情世故,所以说到底,这还算是我的错了。”九源丈人清明的眼光看向了遥遥身后的毕海,“那翀淞啊,明明是个司水之神,却偏偏有着火一般的性子,克他的只怕会是他自己。”
当时的九方净尚自不懂,只会依偎在九源丈人的怀中,她不懂,参透世间轮回修仙得道几千载却迟迟不愿升仙飞去的师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这一辈子应该珍惜的财富,她不懂,所谓一语成谶,不过转瞬,她不懂,有时轻淡的一句话,一闪即逝的念头,付出的会是多么庞大的代价。
彼时的她不懂,他就更是不懂了。
“九方,你说当时你答应了他,我现在是不是就在龙宫里吃喜酒了?”方丈洲玉石泉边,蕤莨斜卧着,手中的竹萧一下一下的划水,激起的涟漪仿佛毕海永不停歇的波涛。
自然九方净没有理睬他,从毕海回来后她就有了这个习惯,坐在泉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坐便是一天。
“你再看翀淞也不会游过来找你的,你的用心那小子要能明白,估计还得花个百八十年,最好他不要在这段时间变心。”将竹萧拿了起来,一滴一滴的水落尽泉中,嘀嗒嘀嗒的声音陪着时间流逝。
凡人虽然总喜欢将神仙混为一谈,殊不知神与仙之间的距离仿若碧落黄泉,神人稀少尊贵,仙者却是众多低微,翀淞是神人,是包围着万丈霞光的毕海龙子,而她修行尚浅,不过是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仙人,这样的她,是会毁了他的身份受人笑话的。
翀淞将鳞片送予她时,心中自然是喜欢的,但九方净还是看到了毕海龙王眼中点点的不赞成,她不敢伸手去接,而翀淞炙热的眼神更是让她无地自容,心中一慌,本来就不会说话的九方净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她的理智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将他们的信物还了回去,她能做的,一直都是在逃。
是报应么,她的落跑让他撕心裂肺,所以如今,轮到她来受这份煎熬了,可不争气的她,面对如此勇敢的他,能做的,却还是逃避。
九方净看着狂鸟,也许是感觉到了海琈身上渐渐苏醒的气息,它没有在排斥他,甚至还用羽翼护住了他。
连狂鸟都接收了他,为什么她却还是过不了心中的坎,是因为北方天空那让她窒息的熟悉的紫色么,那是曾经包裹他的玄冰化为水汽凝聚而成,从来不是什么吉兆,都是凶险,而她现在所做的,孤注一掷的事情到底会怎样,她不敢妄下定论,那五百年的孤独虽不是不能忍受的,但也绝不要再来一次了。
辽远苍凉的箫声渐次响起,九方净纤长的十指盘绕在竹萧上,薄唇轻启吐出一阵凉爽的风,与之前不同,今次她的箫声变得温柔了一些,就好像是顺滑的轻纱拂面,指引着夜里迷路的灵魂,跟着它就能去那纯真的极乐世界。
月下斜倚着狂鸟的少年站了起来,风将他的衣衫吹得飘扬,束在脑后的发不住的摆动,月光毫不吝啬的照耀着他,他看上去有一种妖异的俊美,少年的眼神迷离,箫声已经让他已经听得醉了,“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这么美啊。”
少年笑着拍拍狂鸟,眉间眼里是一世不降的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