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花雪泪（1 / 1）
【第八章】风花雪泪
自那日之后，海琈有意躲着九方净，他隐隐约约知道被遗忘的过去与九方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揭开这一层轻纱，然而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九方净的态度，他感觉的到，不愿意回忆的是九方净，她拒绝了以前的他和她，她眼神的冰冷可能只是在掩饰她的受伤。
如果，那样真的会让她惶恐的话，那就选择让他没有过去好了。
只是虽然躲了九方净，却是怎么也躲不了羡紫，不过好在羡紫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那日的逾礼从未有过，两人心照不宣，自欺欺人的相处融洽，每天海琈看着表情微笑试着吉服的羡紫，心中盘算着等她一出嫁，他就离开吧，反正待在这里已让他如坐针毡。
然而故意不去想并不代表不会想，思念绝不是一个人想控制就会听话的，相反，越是抵抗它来的就会越汹涌，它见缝插针的落在每个人心上最脆弱的地方，只等着一个最合适的机会，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海琈的心里都是失落，沉闷的心情像是厚厚的布帛，将自己包裹的就要窒息，然而却有一声细微的呐喊，叫嚣着想要穿透布帛逃逸而出，他双眼呆滞的看着不远处九方净一闪而去的身影，他知道每天这个时间她都会飞去栖凤宫，所以他才会特意在这里等她，只为看一眼那不为自己停留的倩影，然而又能怎样，对于她，他只是个过客，她是为了栖凤宫而去，那里有一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仙人，他们身份同等地位相配，他们在方丈洲上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共同的岁月，他们可能有说不完的话题聊不尽的回忆，他和她那才是天造地设啊，宛若龙凤，凡人看一眼都觉得惭愧。
蕤莨的编钟声总是传的很远，傅府里能够清楚的听见，海琈静静的靠着栏杆，觉得这钟声似曾相识，他闭上眼，才惊觉原来这钟声中竟隐藏有微弱的箫声，是九方净么？不，九方净的箫声虽也是不好的，但应该比这成熟一些，现在萦绕在他耳畔的箫声吹得极烂，像是蹩脚的新手，连气息都拿捏不准。
海琈睁开眼仔细听，却不再能抓住那箫声的一丝一毫，他重新阖上眼，断断续续的箫声又清晰的传来。
原来这箫声竟是来自于他的记忆！
海琈抿着唇认真地回想，过去却仍是一片空白，那样熟悉的曲子，他已然忘了是何人所吹，又是何处得闻，只是觉得听着这样的曲子，心里会像被粉色的云絮包围，温暖的幸福。
“海琈，到处找不到你，却是在这里做什么？”是羡紫，眼神平静的走过来，定定的看着他。
“累了休息一会，你找我有什么事？是哪块玉又不满意了？”这几天从未和羡紫单独相处过，海琈不免想到了之前的事，有些尴尬，对于羡紫，他始终觉得亏欠，他不该冒然的闯来，这样就谁都不会乱了心神。
羡紫含羞的低着头，声音犹若蚊鸣，“不是，你雕的都很美，让我可以很漂亮的出嫁，谢谢你。”
“你不用专门来说这个的，毕竟我也拿了工钱……”
“不，我找你是有其他的事和你说。”羡紫截断了他的话，眼神认真，“我听府上的人说，你这几日与仙人颇有来往？”
包裹温暖自己的云絮忽然的飘散，就像一缕轻烟消失的无影无踪，海琈吓了一跳，他低头正好看见羡紫迎上来的目光，少女的眼眸里有对他的迷恋，但海琈却讶异那深处隐藏的丝丝怨恨，虽然浅薄，但已在这个曾经不懂****的女孩眼中落了根，海琈心中一凛，解释着：“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其实不必解释的，既然仙人都没说有何不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哪会介意，又怎敢介意？”羡紫收回眼神，看着不远处的天空，哪里还残留着九方净的气息，她方才微微从云中划过，笔直的切开厚实的云朵，看上去就像被刀削一般。
这样的羡紫才更让海琈不安，她的身上似乎已经露出了九方净冰冷的端倪，“你不要这么说，别怪她，她其实……其实很孤独的。”
“她？你这般称呼仙人，你们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少女反问的声音因为嫉妒而显得尖锐，她盯着他的眼神妄图看破魂魄一般，“你喜欢上她了么？”她单刀直入的问着。
这一句话一出口便如霹雳一般打在了海琈的身上，愣在原地他却不知要如何回答，这是个一直存在又被他刻意可以忽略的问题，如今却被羡紫这样粗鲁直接的赤裸裸摆在了台面上，他很想回答，却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你也不要不承认了，你方才看她的眼神我都看见了，那清寞的色彩之下有掩不住的炽热，虽然你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看着她，但我还是知道——为什么，因为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无数次我就在镜中的自己眼里看见过，那是对你的相思，对你求而不得的无奈啊！”
羡紫激动的抓住海琈的衣袖，有泪水从她眼中滑落，但随即被弹去，叮的一声落在地上，溅起一圈水花，“其实，我真的很恨九方净，傅家与皇族联姻都是因她而起，我仅仅是因为长得像她就注定了命不由己，她抢走了我的自由，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爱情，为什么我只能任人摆布，罪魁祸首每天却能逍遥自在，我恨，我恨啊！”
女孩子的脸愤怒的开始变形，落在海琈的眼中宛若魑魅魍魉，她近似咆哮的声音让他心生厌恶，而她的恶言恶语更让海琈气愤，“你懂什么！”他一把推开了羡紫，不理会踉跄着的少女不可置信的眼光，“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她！不知道她有多孤独，当你伶牙俐齿教训人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她甚至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仙又怎样，他们的逍遥不过使用永生永世的孤独与束缚为赌注，他们的苦，哪是你们凡人所能体会的！”
少年心头的无名火越烧越旺，恍惚中他又听见了耳畔清晰的海涛声，伴着呼啸不止的狂风，似乎还有飞翔的声音，海琈觉得自己好似骑在飞龙之上，直奔九重天而去，无数的云层飞快的从他身边略过，他飞过了炎火极渊，最后落到了昆仑大殿之上，满目的珠光宝气此时却被厚厚的冰层包裹着，无数的神将仓皇逃窜，天上有千万只水龙劈头盖脸的飞来，在昆仑山巅架出了一道水蓝色的虹桥。
“你们凡人？”少女尖锐的声音将海琈拉回了现实，她冷笑了一声，“喜欢上了仙人，便就觉得自己也是仙人了么，真是不自量力。”羡紫的爱恋转瞬间变成了仇恨，伴着尖细的讥笑，像一根针刺痛了海琈的耳膜。
“闭嘴！”俊雅的少年忽然怒目圆睁，他的一声大喝喊出的同时，毫无征兆的，竟有一道闪电从北方紫云中如利剑般劈了下来，那留下的白色残影，仿佛将天空硬生生的断成了两截，宛若难看的疤痕，而那一瞬间的闪亮，更是让少年发怒的神色愈加恐怖，羡紫坐在地上，微微发着抖，不敢相信这是曾经令她心仪的儒雅少年。
这样的闪电来的太突兀，全桑卓的人都愣住了，愚昧的百姓不明白预示着吉兆的紫气为何会洒下如此狰狞的闪电，不少人当即跪拜了下来，不住的祈求天帝的保佑。
栖凤宫的凤凰也在不安的鸣叫，它落在了梧桐枝上，怯生生的看着台上蹙眉的两人，不，准确说只有一个蹙着眉，九方净或许在心中秀眉不展，但绝对没有表现出来，只有蕤莨看着那闪电留下的残痕，好半天才抚摸着不安的凤凰，摇头略不正经的叹道：“哎呀哎呀，他这火爆脾气还真是改不了了，也不知道谁又惹这个水火龙子生气了，九方，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可能都等不到大婚后了，师父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
“不急，等羡紫一出嫁，我们就离开。”闪电的影子不光落在了天边，更是留在了九方净的眸中，让一双清凉冰冷的眸子流光迂回，她转过身背对着北方，又说：“但是我们……不与你一起。”
“那是当然的。”蕤莨绕着凤凰的下巴，可怜的鸟儿被他弄得痒到不行却又不敢飞走，只能用翅膀挂着一边的梧桐枝，脑袋歪着蹭了几下，才觉得舒服一点，“不过你对羡紫那小丫头倒是挺好啊，可惜她好像不太待见你。”
这一回，蕤莨没有等到九方净的回答，她只是低低的看着自己的裙衫，那上面的兰花图颜色已经淡了不少了，就像是放了太久的回忆，远远的看不真切，她拂手一挥，所过之处兰花图也已消失，素白色的裙子纤尘不染，仿佛也割断了她与红尘的纷扰。
“其实我一直都想给你说，别穿白色的仙袍了，跟死了丈夫似的，偶尔换个颜色不好么？比如说鹅黄？”蕤莨微笑建议道，转身手一抹，面前便出现了一把古琴，漆黑的琴声雪白的琴弦，上面有水流一般的波纹晃动，那是蕤莨的仙气，他爱惜的抚摸着古琴，口中说道：“都说七弦琴奏出的音乐要比五弦的更加广阔，但我却还是不愿再加弦了，而我的音乐也并没有难听，不是么？”
他说完便挥手拨弦，广袖拂过雪色的琴弦，似有似无的甩出一阶琴音，他的手指玉白修长，抹拨勾提每一个动作都被他演绎的唯美，一个个绵长的古琴音温柔的跳了出来，优雅的就像是如玉君子，他们缓缓走过九方净的身边，落到了梧桐叶上，随之那被选中的碧叶也摇摇晃晃的飞到了室内，和着琴声盘旋在蕤莨的身边，他的曲子激昂，它们便堆叠成了高山峭壁，而到了舒缓处，却又是化作了溪涧流水，这样的琴音才是视听上的最佳享受，就算是冰冷如九方净，也不自觉的神色温柔。
“所以说，就像这五弦琴一般，旧的东西也有好的，属于你的才是适合的，因为旁人的说三道四而放弃，在我眼中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蕤莨负手立在九方净身边，鲜有的摆出了一副兄长模样，九方净看着他，却见他忽然又变的吊儿郎当，“我是说我的琴，和你没关系哦。”
九方净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神色，又因为他这一句重新凝结了起来，她收回目光落到了北方，日渐浓郁的紫气飘浮在那里，竟使那艳红的晚霞都逊色不少。
“要不要再听我一曲？前儿写了个《凤栖梧》，正好你做第一个听众。”蕤莨这么说着，却忽然听到一阵衣衫簌簌的声音，转头只看见了栖凤台上空无一人，只留下红火色的凤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个九方，到头来除了萧，对其他音乐还是丝毫感觉没有。”
遗憾的放下琴，蕤莨陪凤凰高高的坐在台边，垂下来的仙袍拉的老长，几乎就要落到十丈高台之下，远远看去就像是忽然断裂的山崖上一泻而下的瀑布，高台上的蕤莨哼着《凤栖梧》微微晃动身体，他毫不避讳的看着西方就要落下的金乌龙车，“再一次看见羲和的时候，九方就要离开了，而再一次看见九方的时候，那小子会变成什么样了？”
低沉的声音在暮色下听着更加的绵长，他歪着头笑看着凤凰，忽然勾了勾手让它落在了自己身边，“凤儿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音乐造诣比那九方不知好了多少倍呢，这样吧，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蕤莨的这些算计，九方净哪里又会知道，她心里反复琢磨着方才蕤莨“好心”的提点，心中却是难以下定主意，轻盈的身子落在了飞楼，心不在焉的她竟然没有发现不远处凝眸看着她的少年。
飞楼的门没有关上，海琈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她坐在了桌边，却似乎有什么烦心的事，用手支着额坐了好久，海琈有些诧异，那样无欲无求的人竟然也会有烦恼？
九方净白色的身影在飞楼中显得格外清晰，此时的她猛然站了起来，走在半人高的柜子前面，海琈看不真切她究竟在干什么，只知道她再转身时，手中多了个木盒子，她又重新坐回了桌边，盒子被放在桌上，但她并没有打开它，甚至不愿意触碰，她只是静静的盯着，虽然坐的笔直，但海琈偏却感觉到她似乎在哭。
她怎么会哭。
海琈暗自嘲笑着自己不找边际的幻觉，心中还没有将那股念想彻底绞杀，却看见九方净忽然趴在了桌上，单薄的背微微起伏着——
她真的哭了！
海琈在心底一声惊呼，心脏像被人狠狠捏在手中一般的痛，他紧咬着唇，感情的冲动让他想奋不顾身的上前去安慰她，但心中却有个声音清晰的阻止了他。
不要过来！
虽然比以前严厉了一些，但海琈还是听出了那熟悉的声音，曾经不断地召唤他来到飞楼，从那柜中传出的声音，难道那声音便是被禁锢在九方净的盒中？是谁发出的，又为什么会被囚禁，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海琈在心中不断的问着，他相信九方净断然不会做害他之事，但那声音的来源似乎便是关键所在，他的记忆与之呼应着，脑海中曾经被封印之地似乎已经有了缺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撞击，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忽然宁静了下来，而原本听不到的啜泣声却清晰的浮现，伴随着九方净压抑的啜泣，那缺口越来越大，终于海琈听见了破冰声，然而这时的他却只顾得着急，完全不知道有一些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已经不一样了。
月色的清辉洒满了栖凤台，蕤莨赤脚站在上面，依旧笑得优雅，“哎呀，凤儿啊，看来明天你就是不愿从我——也不得不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