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处闻萧(1 / 1)
【第四章】何处闻萧
是谁的箫声这般的凄凉,惊动了这一地的日光,让本来骄阳似火的夏日,因此显得更加的漫长。
知了的声音甚是聒噪,伴着绵绵不断的箫声却又融合的恰到好处,海琈一边仰头听着一边把玩着仅剩下的两三块边角余料,羡紫大方的将这些送给了他,“做点你喜欢的东西吧,比如……小兔子。”少女的脸上划过一丝娇羞。
箫声穿过了回廊,穿过了斗拱,在平静的潭水上轻轻点过,带着清凉落到了海琈的身上,他无聊的翻了个身,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就在今早上,所有做好的玉器被一扫而空,它们跟着不太情愿的少女去了苟饶王的宫殿,等候为他们婚礼奏乐的仙人。
“又是仙人,就冀州事多,其他地方我怎么连半个神仙都看不到。”抱怨着,海琈还是坐了起来,听着耳边绵延不绝的箫声,戚哀婉转,“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吹这种曲子干什么?还有,知了的声音也太吵了吧,真想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飞楼。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快的让他甚至来不及追究声音从何而来,他只是觉得那个声音异常的熟悉,它曾经对自己说:“七十年又怎样,五百年的静默都不过是一瞬。”然而熟悉的感觉却仿佛比五百年还要古老,似乎在自己消失的记忆里,便已蛰伏。
“飞楼啊……”鬼使神差的,海琈最终站在了小楼的面前,这一次他发现九方净似乎并不在,飞楼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动静,其实这楼里又有何时不是安静的呢,甚至连她种的花都是清一色的白色,藤蔓缠绕虽然茂盛,但竟然一丝香味也闻不到,到处都是冷清,就像是一副画,再精致美丽,终究不是人住的地方。
不知何人所按的箫声未曾停歇,依旧温柔的卷着空气慢慢的飞落,弹起阳光下清晰可见的尘埃,尘埃落定后,声音却仍是在徘徊,萦绕在耳畔不愿离开。
飞楼前听萧,似乎又有一些不同,海琈认真的听了半晌,才恍然发现,之前掺杂在箫声中令人心烦的知了鸣叫,在这里却是丝毫也听不到了,可明明,之前还是那么的清晰啊。
海琈离开飞楼走了出来,嘈杂的蝉鸣声忽然就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充斥了他整个耳廓,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气势,他又退了几步,天地便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如此反复了几次,海琈终于不可置信的相信,这里,竟是连尘世的声音都进不来么?
然而箫声却还是不绝于耳,戚远如泣如诉。
飞楼的门没有关,看来住在这里的白衣仙人似乎孤独随意惯了,海琈压抑住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试探着走了进去,“就看一眼。”就看看仙人的居所是什么样子,就看一眼。
布满二楼的花草垂了下来,甚至掩盖住了楼里本来就狭窄的楼梯,厚重的木板已经有了腐坏的痕迹,也只有体态轻盈的九方净能够涉足,那些层层叠叠的草木将阳光全数留在了楼上,一楼很小,光线不足显得有些晦暗,海琈环顾着看着,这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开的很高,而且极小,本来就很难进入的阳光因为它又少了一半,小屋的中间立着一扇楠木做的屏风,除了必须的装饰再没有其他,屏风的后面隐约可以看见雕花木床的轮廓,海琈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毕竟,一个女仙的房间同时也是一个女人的房间。
屋子的这边摆着一方木桌和一把木椅,再来就是靠着墙角静静伫立的柜子,上面锈迹斑斑的锁显示出了它所经过的斑驳岁月,这一边虽然东西多了一些,但海琈却觉得更加的乏味,她甚至连多准备一把椅子都不肯么?
目光扫视了一番,最终落在了那带锁的柜子上,只约莫半人高,毫不起眼的它却似乎是这里唯一不平凡的东西,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脚步便已移动来到了柜子旁边,怎么看都是极其普通的立柜,却奇异的带动起海琈体内所有血液的沸腾。
打开,打开,打开它!
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伴着呼啸不止的浪潮声,看不见的海水拍打着断裂的山崖,一下又一下,打得海琈心中隐隐作痛,但他这一次却是在无尽的波涛声中听清了,那个令它熟悉的声音,来自于面前的柜中。
打开,快打开!
它还在不断的点燃海琈赤红的血液,少年比白玉还要美丽的手缓缓伸出,像一条灵蛇蜿蜒着就要落到浮游着尘埃的柜子上。
忽然起了一阵风,柜子上陈年的灰尘没有被吹乱,却让海琈的衣袖差点拂到了自己的脸上,他踉跄着退了几步,耳边惊涛骇浪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箫声也已经停了,乐声似乎连光线也一并带走了,让他错觉小屋比方才又暗了一些。
有一丝风撩动了小轩窗的纱缦,高高扬起的白纱上似乎有一个人的倒影。
不!这不是幻觉!海琈猛地转身,果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九方净,小屋暗了几分是因为她将光亮挡在了外面,九方净其实是很细瘦的,没理由能够挡住阳光,但此时她衣袍翻飞,看上去就像是白衫套在了木棍上,不住的晃动,被拉长的阴影落在了海琈的脚边。
楼上柔软的花草都感觉到了恐惧,它们静静的看着九方净扬起的袍子,畏缩的收回了张扬的枝桠。
海琈愣在原地,九方净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如同一望无尽的冰原一般,只有纷飞的仙袍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生气了。
海琈心虚的想着,目光随之落下,却惊讶的发现在九方净隐于宽大袖中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根青碧竹萧,只是那样的动作,此时看来却像是握着一把剑。
难道方才那哀转绵回的箫声竟是她在吹奏?海琈瞪大了眼睛,看着没有丝毫生气的九方净,很难想象这样清冷的她也会吹箫,然而竹萧苍凉干冷的音色却是和她的气质丝丝入扣,仿佛这样的声音就是为了她而诞生的。
“我……”海琈讷讷于口,像是搁浅的鱼,徒劳的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一阵风从九方净捏着诀的指尖飞出,来的迅猛硬生生的将海琈朝旁边甩出,竟让他一下子跌落在了门外,九方净的身影已经移动到木柜前面,她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挡住了少年错愕的视线,许久未曾关闭的木门吱呀呀的叫着慢慢合上,屋内最后留给海琈的,是九方净冰冷的眼神。
飞楼的门终于重重的合拢,震动了周围的空气,海琈甚至有一刹那觉得身边的世界被这一声关门声撞击的扭曲变形,就像毕海的浪潮波涛,一叠一叠的翻卷着。
海琈站起来第一件事情是掏出袖中的发簪,看到它并没有被自己压坏之后,少年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他望了一眼飞楼,寂静冷清的让人窒息,再一次,海琈拔腿就跑,手中捏着的是本来想要送给她的礼物,她戴上的样子一定很美,可惜他只能在脑海中想象了。
不远处的天空忽然亮起了耀目的红色,像是一把燎原的火焰,瞬间燃遍了整个天空,在这一片明艳鲜红中,忽然飞来了一只展翅的凤凰,赤色的神鸟上轻盈的站着一人,但实在太远瞧不真切,只能听到那凤凰一声长啸,带着能穿透云霄的通彻,随即海琈听到了全城百姓的欢呼,他知道,那是仙人来了。
年轻的苟饶王带着羡紫站在迎仙台上,满脸堆笑的看着白衣清雅的仙人乘着火红张扬的凤凰落到自己的面前。
“不好意思来晚了,方才我这笨凤儿被一阵箫声迷了心智,以为是故人扭头就要飞去,我好不容易才将它拉住了,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蕤莨微笑的说着,如泉一般流淌出来的声音就像是天然奏乐,滋润着每一个肉体凡胎。
“不敢不敢,仙人驾临我辈已是受宠若惊。”苟饶王看得有些发呆,七十年前九方净到来的时候是怎样他不知道,但肯定是没有这般嚣张的。
“客气了,王上大婚,桑卓天星异象,本该有仙乐陪奏的。”蕤莨说得心不在焉,他眼睛微微一瞥,目光落到了北方遥远的天幕上,与如今他头顶的火红不同,那里一片惨白的颜色,不愧是阴寒极冷的所在。
静静的站在苟饶王身后微微颔首的羡紫,只能偷偷翘着眼角窥视眼前的仙人,他和九方净不同,他会笑,而且笑得很是优雅好看,羡紫遗憾的想,可惜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这便是今次的新娘子吧,抬起头来。”蕤莨看着羡紫,笑的更开心了,他将碍事的袖子甩到身后,问她:“九方可好?”
“诶?”羡紫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眼前披着一身倾城红光的仙人。
“便是九方净了。”蕤莨好脾气的解释了一句,拍着一边摇头晃脑的凤凰,“我与她同为方丈洲仙人,如今她是在你家吧,过得可好?”
他与九方净实在太不同了,他会主动和你说话,一句话就抵得过九方净七十年说话的所有,他还擅长笑,会笑的无懈可击来换得人心的不防备,同时他也能准确的传达他的感情,比如现在口气中的关心。
“仙人……仙人她很好。”羡紫低着头答了一句,心里却在反问自己,她真的很好么?那样的生活真的好么?
然而看上去颇解人心的蕤莨却是轻易信了,他朗声笑了几声,任凭摆动的袖袍将他的高兴化成涟漪一圈一圈的送了出去,连一边的凤凰也兴奋的展翼扑闪了几下,一阵柔软的风拂过了在场所有人的面。
“好好好,过得好就好。”蕤莨低声说了一句,忽然伸手向天上一揽,修长白净的手指在赤炎一般的天空下泛着微微的红色,他将手一翻,再收回时已然有一朵白云做的芙蓉在手上,“送给你。”他将云花别在了羡紫的发间,满意的笑着,“就跟我想的一样,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