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喜事(1 / 1)
再次想起来叶宁,那个在江边遇到的绝望的女子,她生而悲惨,活得屈辱,死得冰冷。
跟端木瑾提起来,沈画扇脑海里想到那幅画面,都觉得心头一紧。
“这就是你难过的原因吗?”端木瑾没有料到是沈画扇自己遇到的外人的故事,一个女子凄凉如此确实让人喟叹。
“我只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今日的她下场如此,明日的我又会有什么好下场。”沈画扇道,“我在蓬镇人生地不熟,所能依赖的不过是你而已,可你与我不同,你有那么多的人,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公平,现在能跟你心平气和谈话也不错,邻居一样串串门,喝喝茶,那时候我不能自立,做什么都是凭着一腔热血,出了篓子就躲到你身后让你撑腰,现在想想,好幼稚哦。”她吐了吐舌头,眨巴了一下眼睛。
“还好。”端木瑾道,“我不介意。”
你是不介意,而我却看不清你在我身上张了多少的网,挖了多少个坑。沈画扇暗暗道。
不过看端木瑾面色始终是浅白色,她也不施妆遮掩,气色比常人都要差些,沈画扇忍不住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气色好像就没有好过。”
“自然不曾好过,寒神散的毒驱散的时候身子已经受创,还没好好疗养又中了七寸断肠散,这一番折腾下来怎么会见好,如今也就是将养着,要是疗养,怕是没个半辈子缓不过来吧。”端木瑾对自己的身子似乎很看得开,明明就是很差了,说得还十分平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抬眼看向沈画扇,“白卫说你中了一剑,伤口如何?”
“还好,已经结痂了,在手臂上,平时都有衣袖盖着,也不影响。”沈画扇道,那一道伤口很薄,划开面十分长,所以愈合十分艰难,那一日沈画扇先前跟那个白卫对抗,手上的伤口就挣开着,血一直在流,到后来她去扶父亲和小姨的时候,伤口又一次裂开,几次裂开又沾了水,发炎化脓引发了高烧,几乎要掉她的一条命,曾经觉得很狰狞,现在看开了也就释然了。
“我听你哥哥嫂嫂说,你生了一场重病,就在那夜之后。”端木瑾声音依旧平静,不过她的手却在端起茶杯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一下,好像在摇晃杯子一样。
“还好吧,具体我也不知道,都是丽姐和小武哥在忙,我只用躺在床上睡觉就好了。”沈画扇对自己病重的事情到没记多深,毕竟那些日子都是她没有意识度过的。
端木瑾呼吸一沉,现在沈画扇能够如此心平气和跟她说话,越是平静她越是能够想见当初的毁天灭地,要怎样的冲动能够把一个人完全打垮,在她手下万念俱灰被逼疯逼死的人那么多,她最清楚一个人精神上的打击有多惨烈沉重,而一旦经受了打击,要遭受多么痛苦的折磨。
“让镜娘给你把把脉,看看身子吧。”端木瑾道,“她的医术我最放心。”
“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沈画扇道,“她忙着调理你的身子也累坏了,还是让她多清闲清闲吧。”
端木瑾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
“还有,你不要再生柳絮姐的气了,她人真的很好,对你也很忠心,你说她的时候,她肯定很委屈,很难过的。”沈画扇又补充。
端木瑾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我明白。”
“那我喝得也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沈画扇站起来。
“这茶叶也拿走吧,你爱喝,我并不大喜欢。”端木瑾道。
茶叶,沈画扇固然很想拿,只是那装茶叶的盒子看起来是一整块的白玉雕得,十分精巧美丽,一看就不是凡物,拿了这个不合身份,恐怕以后会有麻烦,她摇了摇头,笑道:“回去也懒得弄,横竖你我是对门邻居,以后馋了过来蹭杯茶喝也不会赶我出门吧。”
“自然。”
“嗯,那我便走了。”
穿过花园,绕过影壁,秦镜正从门里回来,看见沈画扇,面上带出笑,“哟,什么风把画扇妹子吹来了?”
沈画扇跟她擦肩过去,指了指天上随口一说,“东风吧。”
秦镜懒得抬头,沈画扇说话一向都没头没尾的,她要真去计较可有的忙了,自己份内的事还没有做完。
沈画扇回院子里,丽姐正和柳絮姐坐在院子里,丽姐的长发柔顺乌黑,柳絮就给她编发,一边编发一边笑道:“佟姐的头发真好,我编起来都十分顺手。”
“你们在编发啊。”沈画扇凑上去看,柳絮的十指纤细,在乌黑的发丝中游走,那一缕缕青丝顺从地跟着她的玉指缠绕。
“闲来无事,我看佟姐的头发不错,若是编了飞仙髻一定好看。”柳絮一边答一边动作飞快,沈画扇看了一会,一开始还能勉强记下几步,左拧一下右拧一下,她就看晕了。
等柳絮盘完发,也是中午头该做饭的时候,丽姐要挽留柳絮在这里吃饭,柳絮说对面活计太多忙不过来,笑笑便推辞了。
饭桌上,丽姐顶着新发型,看向小武哥的眼眸都多了丝丝情意,不过小武哥真是木头啊,都没注意到,夹了一筷子的菜,说道:“有点咸了。”
若是往常他这么数落,丽姐肯定一个白眼砸过去,但是今日她没有,而是温婉一笑,“小武,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武看了她一眼,思索了一下,茅塞顿开,一拍桌子,“馒头也有点硬了。”
丽姐觉得自己方才做出的万种风情都喂了狗,拉下了脸,“嫌东嫌西的你别吃啊,饿死你。”
小武哥不明白丽姐怎么突然变脸,连忙脸上带笑,“我浑说的,怎么就当真了呢。”忙着又多夹了几筷子,表示自己刚才真的只是玩笑。
丽姐不理会他,绷着脸给沈画扇夹菜,“扇妹子,多吃点。”
沈画扇瞧这两个人斗气,觉得十分有意思,小武哥连忙求助沈画扇,挤眉弄眼问她丽姐是怎么了。
沈画扇抬了抬下巴,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来示意,小武哥如获至宝,对丽姐嘿嘿一笑,“明我趁寻上街给你买个簪子戴如何?”
“要你簪子做什么,我的好簪子还少吗?”丽姐哼了一声。
这,小武哥苦了脸,再次求助看向沈画扇。
沈画扇才是绝倒,她是示意让小武哥去看丽姐的头发,谁想到小武哥是关注丽姐头上没插簪子,但是丽姐是想让小武哥去看,自己又不能说破,沈画扇眨眼想了想,抬眼继续看丽姐的头发,原谅她只能想出来这么个暗示法,别的真想不出来。
小武哥谨慎开口,“嘿嘿,丽姐你今天这头发挺好看的啊。”
丽姐看了他一眼,啐了一口,“小崽子,你在我这里卖呆,吃你的饭去吧,早干嘛来了。”别以为她佟丽看不见,扇妹子好心给了这个夯货那么多提示,他是不知道?他是没往心里去,不上心,非要她拉下脸才服软。
“丽姐,咱们之前在首饰铺子里看得那套金三事挺精巧的是不是?”沈画扇笑着岔开话题。
丽姐琢磨着,“是挺精巧的,就是价贵了点,暂时还不急着用。”
“甭说了,丽姐喜欢咱就买,贵算个毛线。”小武哥连忙抓紧时间表忠心,“等会我就去给你买了。”
丽姐没吭声,不过面上还是露出了笑,夹了一筷子菜到小武哥的碗里,“说东说西做什么,好好吃饭。”
沈画扇抬眼,小武哥趁丽姐低头对沈画扇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表情,沈画扇赶忙埋头啃饭。
“扇妹子啊,一直都没怎么问你,你跟对面那家人很熟吗?”丽姐问。
“一般吧,怎么了?”沈画扇说。
丽姐犹豫了一下,“我瞧着她们不是普通人家的人,咱们都是平头小老百姓的,交往过多可能不合适,要是以后扯上什么麻烦的,也不好。”
“这倒不会,她们也只是在这里停留数日,应该很快就走了。”沈画扇说。端木瑾留在这里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余毒清除不了,暂时不适合舟车劳顿,所以选择在这个小镇子住下来,这里虽然清静,但是条件到底不好,等端木瑾身子好点,恐怕秦镜就会安排南下去养病,那里水土好,东西多,肯定不会在这里久留。
“哦,那也好,那样的人,一直呆在这里,也怪委屈的。”丽姐喃喃道,往门外看了一眼,似乎在想什么。
春日里总是阳光明媚,满城柳芽尽飞雪,碧江西出有斜阳。
“小武哥,你还不赶快准备东西把日子定下来,整天游手好闲的。”沈画扇拉着小武哥从赌坊里走出来,她简直要气死了,说好了大家兵分两路去买成亲要用的灯烛喜绸,没想到一转眼她倒是从赌坊里找到了小武哥,虽然她也是想进去小玩两把,但是她还没行动,小武哥先行动了。
“哎呀,好妹子,你怎么来了?我就进去看看,我哪有游手好闲呐。”小武哥连忙求饶,“哎,你让我看下一局嘛,让我看下一局开什么的。”
“你到底在做什么?”沈画扇蛮横揪住他的耳朵,大声喊道:“够胆你再说一遍!”
小武哥赶快站好,面对沈画扇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妹子,这成亲,怎么你看起来比我们两个还要着急。”
“我专门下山就是忙你们的事,不忙好我怎么心安。”沈画扇说,“而且,你看丽姐这么照顾我们,对你又那么好,难道你不想赶快娶她当媳妇吗?”
“羞不羞,小姑娘家家的。”小武哥刮脸笑她。
沈画扇眼一横,一个小擒拿手抓得小武哥哭天喊地。
“说来,我还不知道你跟丽姐是怎么认识呢。”沈画扇拉着小武哥,也是为了监督他,决定两人还是一起走,一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大摇大摆走在阳光下。
“这认识不就是一眼两眼的事,你看我顺眼,我看你顺眼,就这样了。”小武哥说。
“说人话,我要听。”沈画扇咬住一颗红艳艳的山楂,拿胳膊肘捣了小武哥一下。
小武哥真心道:“妹子啊,你现在越来越刁蛮了。”
“要你管。”
其实相遇很简单,小武哥曾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跟叫花子们混到一起过日子,长大后给人家当打手,成了小混混,跟丽姐相识也是丽姐是个窑姐,接客的时候得罪了人,人家要打丽姐,小武哥看不过去冲出来救了她,后来那些人抓着小武哥打了个半死,丽姐又去偷偷给他银子,让他去看大夫,一来二去就熟了。
“哇,小武哥你居然还会打架啊。”沈画扇觉得人真不可貌相,虽然小武哥平时胆子那么小,手脚那么软,在她手底下过了两招就趴下了,谁想到曾经还是个小混混,有一处英雄救美呢。
“混口饭吃嘛,我又没地种,没那灵巧劲去当伙计,就跟着人家跑跑腿,打打架,虽然经常挨打,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有酒喝,有肉吃,多逍遥。”小武哥伸了伸懒腰,似乎很怀念当初的日子。
“哎,那你后来又是怎么认识我小姨的?”沈画扇问。
“丁姨啊,我原本是在这镇子混得,跟人家打架出手没注意,不小心把人给打死了,为了躲官司,我就跑到江南那边,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犯了人家规矩,就被那里的混子给围殴了,打了也就算了,连日赶路都不曾好好吃饭,又生了伤寒,差点死在那里,丁姨路过给我请了大夫,丁姨隔壁有个老流氓老是骚扰丁姨,我好了之后把他给打跑了,丁姨问了我来历之后就收我为义子,带着我过活了。”小武说着一抹眼,“丁姨是好人,教我了很多道理,跟我说做人一定要明辨是非,不要总想着用拳脚去压服人。”
说到丁姨,沈画扇先想到了爹在平时也是这么训导自己,所以爹不只是教自己功夫,还教自己识字读书,爹经常说,做人要顶天立地。她眼眶一酸,眼泪沁了出来,“我想我爹了,我爹也经常这么说我。”
“我的个姑奶奶,你不是要哭吧,我最害怕人哭了,你别哭啊,我再给你买一串糖葫芦。”小武一听沈画扇带了哭腔,吓得心头一颤,连忙就哄沈画扇。
“切,谁稀罕你的糖葫芦啊,我就是念叨一句,还不至于哭呢。”沈画扇推开他,走进了一家绸缎坊,准备看看新来的嫁衣的样式。
屋子里添了很多东西,丽姐看着沈画扇把柳絮接过来做帮手,两人一起对着单子核对东西,自己在一边什么也帮不上忙,她有心上来接手,沈画扇一句新娘子不可以操劳,羞得丽姐双颊都红了。
“小武哥挑得日子好,下月初三,算命的那人也说那日宜嫁娶,不过时间上就有些仓促了,幸好柳絮姐你来帮我,不然我肯定会忙得手忙脚乱。”沈画扇道。
“这有什么的,说来我也是第一次操持人家成亲,兴奋都来不及呢,况且我在那院也没什么事。”柳絮核对了一下单子,掐指算了一下,“沈小姐,你这如意对的银钱缺二钱六文,所以你的总支就少了二钱六文,等下我们去把这个补上。”
“我说呢,我做账不精细,一直算都不知道哪里出错。”沈画扇恍然大悟。
“来喽,马车来了。”驾马车的车夫被小武哥请了过来,成亲前半个月新郎新娘不能见面,而丽姐又不想换房子,打算成亲以后还在这宅子里住,但是丽姐出嫁总需要一个娘家,幸好丽姐还有个姑妈就在城根那片住,马车一会就到,丽姐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小武哥今天送丽姐过去暂住半个月。
送走丽姐之后,沈画扇继续拉着柳絮满城跑准备东西,小武哥就驾着马车在后面跟着装货。
“这总共的花销都有五十多两了,你的银钱够不够,要不要我再给你拿点?”柳絮拿着单子问沈画扇。
“那么多啊?”沈画扇有一点小惊讶,她可是深深记得自己当初被卖到妓院里卖了五十两。接过单子看了看,五十多两也不亏,因为沈画扇满心满意给他们两个准备大礼,什么东西都要用最好的,寻常人家成亲十两银子就够了,她这准备的,五十多两勉强够。
“幸好带来的银子够多。”沈画扇看了也是肉紧一阵,不过再怎么样她也不能要柳絮的银子。
小武哥送丽姐回来,看她们两个在大堂里忙碌,笑着凑上来,“要不要我帮忙,不是跟你们吹,什么脏活累活,让我干就行。”
“不用了,新郎官。”柳絮捂嘴打趣了他一句,跟沈画扇笑成一团,小武哥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人逢喜事精神爽,开心是开心,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话。
“天都晚了,柳絮姐我送你过去吧。“沈画扇没有再打趣小武哥,送柳絮回去,虽然只是一两步路的功夫,但好歹也是沈画扇的心意嘛,柳絮在这里真的帮了很多很多忙。
“好啊。”柳絮笑着答应了,沈画扇跟她一起回去,穿过月亮门的时候一个女子和她们擦肩而过,面无表情,也没有打招呼,不过她眼光落在沈画扇身上,眼中透出惊讶,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竟没死。”
柳絮连忙把沈画扇拉在身后,轻喝一声,“出去。”
那女子一愣,没有再言语,转身走了出去。
沈画扇也给吓了一跳,拉着柳絮小声问:“那人是谁啊,不是丫鬟哎,你认识他?她怎么会说我没死?”
柳絮拉下她的手,浅浅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那夜你在江上生死未卜,多少人以为你死了,现在再看到你,难免有些惊讶,不奇怪。”
“她是你们的人?”沈画扇有些明白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是主子的人。”柳絮道,“主子这会子估计还没睡,要不要过去瞧瞧?”
沈画扇连忙摇头,“不用了,怪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