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茶话（1 / 1）
沈画扇气结，她双脚还悬空着，也不敢乱动，嘴里囔囔着，“你这人，怎么也小心眼计较起来。”
“嗯哼？我是真没力气了，看你命大不大，要是屁股着地没事，让秦镜给你开几副药，要是脑袋着地，回去我给你上几柱香。”端木瑾悠悠道。
沈画扇看着远在天边的院子，这地面都铺了砖，这要是摔下去，不断几根骨头都不成，她吓得闭上眼睛，大喊道：“不要吧，你身体最棒成了吧，快把我捞上去。”
端木瑾看她吓得可怜，手上一使力，沈画扇身子一沉，双脚已经落在了天台上，她心已松，长舒了一口气，端木瑾松开了抓住她衣领的手，沈画扇连忙后退两步，一脸防备看着她。
端木瑾做了好事还要被当事人防备，厌厌转身，沈画扇眼看着她走到胡同边，突然恶向胆边生，快速跑过去，端木瑾听见动静回头，沈画扇迅速抱住了她，身子往下一压，带着她一起摔下了胡同，耳边风声陡然急了起来，端木瑾看着猛地凑近的沈画扇，沈画扇突然失重，所以紧紧搂住端木瑾，嘴里还大声喊道：“快用轻功，快用轻功，不然跟我一起摔死，反正你在下面给我垫底。”
真是有一报还一报，眼看着就要落地，沈画扇吓得心凉半截，眼看着端木瑾还没有动作，难道她方才都是假装的，自己本身没有恢复武功，所以没有办法稳住身形，惨了惨了，自己真要是把端木瑾给压伤了，秦镜不抄着杀猪刀来剁了自己祭天才怪。
都看见巷子底的青苔了，端木瑾依旧没有动作，乌玉一般的眼眸直直看着沈画扇。沈画扇一闭眼，双脚在砖缝上踩了两下卸掉力道，然后抱住端木瑾转开身子，在对面的墙上踩了两脚卸力，连蹬几下勉强稳住了身子，两个大活人落在地上还是身体失重摔到地上，不过沈画扇口中喊着让端木瑾垫底，落地的时候还是不忍这人内伤再加上外伤，就把自己当成人肉垫子垫在端木瑾的身子下，压得自己胸口一紧。
“真是的，居然没内力，也不早说，差点被你害死。”沈画扇回神，坐起来，看端木瑾不慌不忙起身，掸了掸衣袖，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又没问。”端木瑾看着沈画扇倒在地上，伸手过去，示意沈画扇拉着她的手起来。
沈画扇抬手过去，一使力想把端木瑾也给拉倒，不过这人力气还真大，非但身姿稳稳不动，反而把沈画扇的手给拉疼了，沈画扇顺势起来，拍了拍衣服，只是这石板上的青苔被黏到衣服上，大片大片的暗迹是拍不掉了。
“衣服拿来，让丫鬟洗吧。”端木瑾看沈画扇小脸露出懊恼的神情，淡淡说道。
“不用了。”沈画扇重重回绝了，一扭身回屋，也不再管端木瑾。
端木瑾看着她跑回院子里，喉咙里勉强压下的一口腥甜一阵咳嗽溢出唇角，她掩住唇，慢慢进到对面的院子里。
“扇妹子，怎么气鼓鼓的，是不是小武这崽子又惹你生气了？”丽姐进沈画扇的屋子，看见沈画扇郁闷地躺在小榻上，关心问道。
“丽姐，你怎么过来了？”沈画扇看丽姐进来，连忙起来坐好，之前丽姐是一直在屋子里绣花，沈画扇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在楼顶和端木瑾打斗的声音。
“我那边绣花有些乏了，有几个样子拿不准，找你过来看看。”丽姐现在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范了，自打上次沈画扇提了要给她和小武哥置办婚礼的话，丽姐虽然害羞，一直推脱，但是平日里倒做起了针线活，沈画扇和小武哥发现了这个变化，谁都没有说透，都是喜闻乐见。
丽姐拿来了七八个花样子，都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宝相花，丁香花，杜鹃花，芙蓉花，样样都精巧，沈画扇在庭台山也跟着宋玉姐学了一些，现在看丽姐的女红也不错，女孩子基本上都有好女红，这样才方便缝补衣服，那是操持家务的重要部分。
“我看这芙蓉花好看。”沈画扇说。
丽姐却看了看沈画扇的衣服，疑惑道：“扇妹子，你今早上穿得不是这一件吧？是换衣服了？”
“呃，是的，那一件弄脏了，先换着，等下洗。”没想到被丽姐注意到了，沈画扇小声道。
丽姐抿唇一笑，“嗨，就一件衣服什么等下洗的，我给你洗了多方便。”
沈画扇几乎要捶地哀叹，就是担心你要帮我洗，她连忙从榻上跳下来，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连忙出去找木盆，嘴里喊道：“丽姐慢坐，我这就洗，不麻烦你了。”
丽姐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丫头，还跟我客气什么，不过就是搓把水的功夫。”
沈画扇抱着木盆蹲在水井边搓衣服，有人在她身后嘤嘤一笑，她抬头，看见柳絮笑嘻嘻地站在她背后。
“柳絮姐，你来了，不过我这会抽不开身。”这是沈画扇第一次跟衣服奋斗，洗得无比艰难，那衣服是粉白色的，沾上的青苔最牢固，搓了三四遍都不下去，可真是把她给累死了。
“好啦，我家主子请你去喝茶。”柳絮笑着表明来意。
沈画扇一脸苦大仇深，“没工夫，都被害惨了，还喝什么茶嘛。”
“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来帮你了嘛，而且我家主子开口让我来请你过去喝茶，也许你一过去，主子一高兴，今天上午的错就不追究我了呢，所以沈小姐一定会帮我的忙喽，洗衣服还是我最在行，包在我身上。”柳絮把沈画扇拉起来，自己坐在沈画扇的小板凳上，对沈画扇笑了笑。
沈画扇原本不想去，不过一听自己能过去，端木瑾就能原谅柳絮姐，那这一趟就不去不行了。只是她还是不明白，就戳戳柳絮的肩膀，“到底为什么她要生你的气啊？难道只是因为你跟我一起出来喝茶？”
柳絮笑了笑，“其实当初那些话不该说给沈小姐，正所谓上下有序，内外有别，主子是警醒我勿忘规矩。”
“真是古怪。”沈画扇嘟囔着。
“哎呀，柳姑娘来了。”丽姐在沈画扇的屋子里听见动静，出来一看沈画扇在一边站着，柳絮蹲坐在那里洗衣服，便轻嗔了一声，“扇妹子真是的，怎么能让客人洗衣服。”忙上前接过柳絮的活。
柳絮抬手不让丽姐接手，笑着央求道：“佟姐，您别客气了，这是我们主子交代的，请沈小姐过去喝茶，我这边过来不就是接手的嘛，您别当我是客人，有事您就招呼。”
“看你这说的，要找扇妹子去喝茶还要来什么帮忙，这些事还要再麻烦你们，请她喝茶难不成要跟请祖宗一样，只管去了，我在这里忙就好。”丽姐坚决把柳絮拉了起来，连同沈画扇一起推出门，靠着门笑道，“扇妹子，好好过去玩。”
柳絮拉了沈画扇进门，穿过一个影壁和走廊直接到了后花园，没想到这宅子的地方挺宽敞，花园里也种满了花草树木，有假山有湖石，池塘里锦鲤游来游去争食，池塘边粉色的小花开得一簇一簇，十分好看。
本以为会在花园里喝茶，没想到柳絮带着沈画扇绕过了花园继续往里边走，路上也有遇到小丫鬟忙活，看到她们都客客气气行礼。沈画扇拉着柳絮问：“这是宫里的丫鬟还是你们在外面买的？”
“秦镜的，她的丫鬟多而且个个都十分伶俐。”柳絮道，她压低声音，“在她那里的好苗子要么挂牌要么就服侍她，有时候挂牌的还没有服侍她的用的好，最好的苗子都在给她当丫鬟。”
“啊，这也太浪费了吧。”虽然沈画扇是个三观很正的好苗子，但是听到秦镜一个开青楼的却把长得好看的留作丫鬟，忍不住惋惜道。
“这有什么浪费的，你瞧瞧她平日出入的都是大家府上的，身边的小丫鬟干干净净，水水灵灵，人家瞧上了，就直接当现货给人家，能拉拢多少人脉，青楼里挂牌的虽然能赚钱，可带不来什么人脉，花钱就能买到的不值钱，现在你看谁不给她面子，因为她手底下□□出来的水灵女子都不挂牌，想要，花钱都买不到，还是任她予取予求。”柳絮低声跟沈画扇讲了里面的门门道道。
“啊？”沈画扇真是服了，还是人家有手段。
“到了，我就不进去服侍了，是主子亲自沏茶，你可真有口福呢。”柳絮将她带到了门口，笑道。
端木瑾亲自沏茶，她那动不动就杀气十足，冷气外放的，跟她一起吃火锅还差不多，至于她秀秀气气地沏茶，沈画扇表示实在想象不出来。
走进屋，正屋里没人，沈画扇绕过一扇屏风，看见端木瑾坐在窗子边的低案上，一旁放置了一个铜炉，铜炉上烧着水，小案上白玉盒里盛着茶叶，翠玉碟里放着样式精致的小点心，面前放置了一个蒲团，沈画扇知道这是要跪坐的，端木瑾听见动静，也没反应，挑了一点茶叶闻了闻茶香，动作十分利索。
沈画扇上前跪坐在蒲团上，看见端木瑾是背窗而坐，窗外正对着一株桃树，桃花开了满树，粉粉嫩嫩，搭配着翠绿的叶子看起来十分明媚鲜艳。她忍不住感叹道：“你知道吗？你辜负了一窗的春光啊。”
端木瑾听她突发此言，微微抬了眼，淡淡道：“它明媚它的，与我何干，我看与不看，它依旧灿烂。”
“你这话说得跟庙里的和尚一样，绕得人头晕。”沈画扇才进入境界就被端木瑾的高深给打回了原形，苦了脸，看着桌上的白玉盒和翠玉碟，再想想自己在家中的粗瓷碗粗瓷盘，忍不住摇头，太奢侈了，太浪费了，不过，还真是好看。
等水壶里的水烧响，端木瑾将茶叶拨到茶杯里，然后提水注上，满屋子里都染上一种清幽的浅香。她玉指灵巧，按住杯盖将第一泡的茶水倒去，然后提壶注入第二泡，茶香愈发浓郁了些，却还是清幽如喉，让人闻之欲醉，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茶？好香，你是不是把什么香叶当成茶叶来喝了？”沈画扇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道。
端木瑾白了她一眼，真是什么扫兴说什么，也不搭理沈画扇，自己微微吹开表面的茶叶,小饮了一口。
见她不理睬自己，沈画扇就端起茶盅，小心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很快滑入喉咙，留下的是满口的清香，这清香似乎十分熟悉，她便问道：“这是镜湖山上的那个佛寺里面的古树茶对不对，我好像小时候喝过哎。”
“荷叶还没发，便用了翠玉碟来代替，将就也好。”端木瑾道，“临水阁的点心。”
沈画扇以前路上闲着无聊就跟端木瑾说过她念念不忘，到了江南一定要吃的临水阁的点心，还说一定要喝上镜湖山佛寺的古树茶，这些话她说过就忘了，却不曾想端木瑾都一直留心，记在心上。上一次她在客栈里唠叨的芙蓉蒸蛋也是，在她没吃上之前，端木瑾一直让柳絮做着芙蓉蒸蛋，后来还亲自喂了她才作罢。她不在意的点点滴滴都被端木瑾记得清清楚楚。
沈画扇愣愣地看着翠玉碟，她都没有仔细观察这翠玉碟是仿照荷叶造型来做的，临水阁的点心都是用荷叶包的，没有荷叶，所以端木瑾特意用了荷叶造型的翠玉碟，她双目闪闪发光，看向端木瑾的眼神里也多了很多不可名状的情绪。
“你——”沈画扇定定看着她，端木瑾不自觉收紧了手指，声音如古井水平淡无波，“做什么？”
沈画扇悲痛道：“你怎么没有买他们家做得古井梅子糕啊，那个虽然看着难看，可我记挂的最深啊，老天啊，你买的这两样我小时候买不起，所以都没吃，我惦念的只有那个梅子糕啊。酸酸甜甜喝茶多好。”
端木瑾一口气噎住，面色转为青白，她移开目光，绝对不承认当初派人去是把所有的糕点都现做打包买回来的，只那梅子糕长相实在难看，所以买回来之后随手赏了人。
“我的梅子糕，我的梅子糕。”沈画扇看着桌子上精致的小点心闹腾，眼角一眯看端木瑾的面色沉得可以挂到门口辟邪，心里幸灾乐祸了一下，闹腾了一会儿，沈画扇一脸惋惜道：“唉，希望之后更添失望，思念最是难熬，我也只好将就了。”
这是打趣端木瑾之前用翠玉碟让沈画扇将就没有荷叶，沈画扇现在一脸将就，只是因为没有那个难看的好想狗屎一样的梅子糕，端木瑾真想给她脑袋浇个热水澡。
“好香，你今天特意请我来喝茶的啊。”沈画扇笑着问端木瑾。
“不然，你以为？”端木瑾反问。
好吧，沈画扇小小开心了一把，“真没想到，我还没到江南就先喝到了江南的茶，这趟行程也不亏了。”
冷不丁，沈画扇双手变冷，她才想起来，她的江南行已经夭折在那个燃烧着的夜里。
端木瑾见她才展颜，突然面色一白，眼中流露出痛苦的情绪，沈画扇低下头慢慢喝着热茶，第一次喝这茶，是跟爹一起去爬山，在山寺里，那个圆乎乎的和尚给自己沏茶，爹那个时候还说小娃娃不会喝茶，恐怕觉得还不如蜂蜜水好喝。
“这么多年，茶的味道都没有变。”沈画扇打起精神来，抬头对端木瑾抿唇一笑，“我原以为你要请我喝茶，不过是人沏好送来的茶，到门口柳絮姐跟我说是你亲自沏茶，我还奇怪，想着该是怎样一番刀光剑影，没想到你沏得茶挺好喝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端木瑾没有言语，铜壶再次烧响，她提壶斟茶，将点心推到沈画扇的面前，红白相间桃花式样的点心活灵活现，挂在外面树枝上估计都让人分不出来真假了。沈画扇捏起了一口，软软糯糯，入口绵甜，虽然好吃，不过口感上到底不如柳絮做得点心，看来她这嘴也给养刁了，对端木瑾笑道：“来日柳絮姐要是开铺子，估计能把她家生意抢光了。”
“抢光它做什么，临水阁如今在镜娘手上。”端木瑾道。
沈画扇张大嘴巴，“啊，怎么到她手上，她不是开青楼的吗？”
端木瑾看沈画扇这反映，便问道：“蓬镇那一晚怎么了，你虽然恼青楼但是不至于如此激愤，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可真细心，连沈画扇自己都不曾留意的情绪变化还记在心上，而且看端木瑾眼中有小心试探，沈画扇知道她担心自己在那天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隐秘，垂眼道：“你安心便是，与你我都无关系，只是那日我去江边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