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死夜(1 / 1)
夜色慢慢笼罩下来,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赶到了江边渡口,马车上驾马的车夫哭丧着脸,“我说大小姐啊,咱就不能听话乖乖回去吗?你看你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干嘛,说好了,咱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回去,不然我这条命就给你算了,完不成丁姨的交代,让你出了什么好歹,我也没脸活下去了。”
“闭嘴。”粉衣女子长得娇俏可人,却是一脸凶相,手上的匕首往他脖子间又紧凑了一分。
小姨果然骗了她,想把她迷晕带走,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运气,她可清楚记得上一次李大郎下了药的酒的味道,多了一丝奇异的豆香,而这丝豆香,沈画扇在小姨做得汤里喝了第一口就尝出来了,为了不让小姨疑心,她也想知道小姨究竟要做什么,就假装被迷晕了,没想到小姨居然是想把她迷晕送走。
沈画扇知道这不仅是小姨自己的意思,也是爹的意思,可是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这里丧命,她如果真的被带回了庭台山,如果他们两个没有回去,这一辈子沈画扇都会活在懊悔之中。
“你叫小武对不对?”沈画扇侧脸问这个被自己拿匕首逼了大半个时辰的老实车夫,笑眯眯问道。
小武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小心问:“你要做什么?”
“我跟你说,你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等这里的消息,现在呢,你先睡一小会儿。”沈画扇扬手一个手刀,把无辜的小武给打昏了塞马车里。
临近夜晚的时候,渔夫都打渔回来了,沈画扇跳上一架乌篷船,把人家的船桨抢了过来,不等渔夫翻脸,沈画扇拔下自己的金簪子亮出来,“生意你做不做,我要沿江下去走一段,你若是做,我这金簪子便给你了。”
“沿江下去要去哪?”冬日里打渔不好打,日子都过得不容易,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渔夫接过金簪子,忍不住用牙咬了咬,是真金的,这个金簪子卖了能够家里两个月的开销了。
“我不清楚,横竖不会多远,这金簪子足够包到我到海口了,但是我能跟你担保就在附近,你不做我再去找下一个。”沈画扇没好气地说。
这周围收网的一堆,见一个小姑娘要坐船,都好奇围在一边看热闹,天黑,又是大冬天,没有人愿意晚上还出来做生意,但是这小姑娘出手也真是阔绰,直接拿出来一个金簪子,金玩意啊,有些人暗恨自己运气不好,怎么就没让小姑娘看上自己的船。
“我接,我接,那咱这就走,老齐啊,帮我跟你嫂子说一声,姑娘,咱这就出发。”渔夫一听着急了,连忙跳上船,接过船桨动作麻利地就往下游滑。
“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江上来啊。”渔夫看周围都很安静,点上灯笼之后为了缓和气氛,便开口问道。
沈画扇当然不能跟他说实话,跟他说两群人要杀来杀去,一群她不知道,但是有她爹和她的小姨,另一群她不熟悉,里面有个摄政长公主端木瑾,说了他肯定不敢过去了。
沈画扇信口开始胡编,“我家里很有钱,我爹是个富商,我娘死得早,我继母带了两个姐姐,她们很讨厌我,故意把我拐骗走,然后上了船就不管我了,我是千辛万苦逃了出来,要赶上我家的船,我只知道它今日还在那渡口停过,现在应该不会多远。”
“可怜啊,那你知道那船会在什么地方停吗?我知道一百里外有个枫叶渡。”渔夫说道。
“前面有灯光。”沈画扇透过水雾看见了前面的灯光,不是一点两点,而是很多点,她一下子有些激动了,扶着船舷努力伸头去看。
渔夫划船小心靠近,惊呼一声,“哎呦,可了不得,这是杀人呢,咱们离远点,免得波及到咱们,真是的,晚上阳江就是乱,杀人越货一堆一堆的,小姑娘,肯定不是你家人,咱们靠边。”
“不不,别,那就是我家的船,看来是发生什么事了。”沈画扇连连喊住他,这可不能就这么转开了。
“不行不行,你靠近之后你很容易没命的,太危险了,咱们还是等等吧,我往外划一点,咱们在一边小心看动静。”渔夫摇摇头。
沈画扇一抬手把渔夫打晕,船桨抓住放到船上面,然后把老伯小心放到乌篷船里面,嘴里说着:“对不住了,老伯,我一定要去那船上面,如果真死了,就死在那上面吧,我会把你的船推远,等你醒的时候再把船靠岸吧。”
庭台山有湖,湖里自然也有船,沈画扇并非不会划船,她小心把船靠近,那艘大船上现在已经乱成一团,船上面点着火,黑衣人和白衣人缠斗在一起,在夜色的笼罩下,谁也没有发现一辆小船悄无声息驶了过来。
沈画扇到船的背面,把船桨放好,看着昏迷的渔夫,心里过意不去,把脖子上的宝石项链也摘下来放到他的手心。收拾好后,沈画扇跳上了那艘大船,借着阴影小心躲避着开始找人。爹和小姨都蒙着面,她要在人群中辨认他们并不容易,每一次看到一个倒下的黑衣人,沈画扇心都一揪,可是这船上的黑衣人和白衣人武功路数都很高,黑衣人的手段更为老练,白衣人的人数较多,而且,每个人武功都要比沈画扇高。
不知道悔恨多少遍自己没有认真学武功,沈画扇眼眶里的泪又要涌出来,她趴在船舱的顶部,小心看着下面的打斗场面。
“你是何人?”身后传来一声厉喝,沈画扇还没反应过来,破空一声剑响袭来,沈画扇猝不及防,一个鲤鱼打挺跳开,面前站着一个蒙面白衣女子,她对自己不是黑衣人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放弃攻击,扬起剑冷冷道:“说,你是何人?”
“我是你们要救的人,端木瑾来哪里,我要见她。”沈画扇仿佛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如果现在有人能阻止这一切,那一定是端木瑾了,只要她下令,也许父亲和小姨就没事了,只要端木瑾下令,她一定会劝说父亲和小姨回庭台山,她不能失去一个亲人。
“哼,满嘴谎话,看剑。”白衣女子听见了,只是冷冷一笑,扬剑便刺了过来。
她的攻势很强,沈画是没想到自己说明身份,这个女子依然还是拔剑相向,躲闪不及只好抬手去挡,手臂被锋利的剑刃划开,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好凌厉的疼痛,沈画扇一时间疼得白了脸,袖子也被划开,转眼衣衫上滴滴答答红了一大片。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沈画扇捂住伤口,着急地都快哭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根本打不过你,我是真的要找端木瑾,求求你了,带我过去。”
“哼,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楼主下的命令是尽数诛杀,一个不留,并不需要找人。”白衣女子冷笑道,“还想骗我吗?”
“怎么会没有?那你们为什么过来?”沈画扇觉得全身发冷,从心底涌出深沉的寒意,她站直身子,往地下看,想要在甲板上看到熟悉的身影,可是看不见,没有她。
“你的话太多了,还是到地下去问吧。”白衣女子提剑便上。
沈画扇不想等死,她身子一歪跳到了一楼底下,从一个倒地的黑衣人手里拿住长剑招架住身后的剑招,这里地方比较小,适合沈画扇躲避,她一跳跳到了暗舱里,好歹在这里住了几日,还是比较熟悉的。暗舱里堆了很多面粉,沈画扇一剑挑起面粉撒了出去,白衣女子跟来猝不及防,被洒了一脸的面粉,不过她反应很快,立刻闭上眼睛,听声辨位,并且招招攻击并不停下。
听声辨位最敏感的不是人,可是野鸡,沈画扇在山林里长大,最常用这些招式来打猎招呼自己的五脏庙,她借用着屋子里的东西,弹,挑,踢,踹,弄得满屋子都是声响,白衣女子没发睁眼,因为屋子里都是面粉,沈画扇穿得是纱衣,她是迅速撕了一条纱布蒙在眼上,勉强隔开了一点面粉末。侥幸过了几招之后,沈画扇瞅准时机,一脚绊倒了被面粉糊住眼,被周围声音弄得心浮气躁的白衣女子,剑尖压住了她的喉咙。
白衣女子视死如归,恨恨道:“不想今日竟是死在你这样的小人之手,你要杀便杀吧。”说着她闭上了眼睛,一脸的不屑一顾。
“我不杀你,我只想问你些事情。”沈画扇说。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白衣女子很果断地回绝了。
沈画扇急了,手臂还在流血,伤口热黏一片,又是焦虑又是担心,沈画扇眼前一花,白衣女子趁她不备,一个飞踢踹倒了沈画扇,夺过了她的剑毫不留情刺向她的喉咙。
沈画扇闭上眼睛,剑却迟迟没有刺进沈画扇的身子,她睁开眼,看见白衣女子盯着自己的腰上,沈画扇一低头,自己的腰上正挂着端木瑾曾经送自己的白玉蝴蝶玉佩。
“这是你的?”白衣女子有些犹疑地问。
“这是端木瑾送我的。”沈画扇松开捂住伤口的手臂,把玉佩从腰上解开下丢给白衣女子,“你应该能认出来,并不是假的,带我去见端木瑾,好不好?”
“有玉佩为证,我且不杀你,楼主等下会亲自登船,只是我不放心你,你先睡会儿吧。”白衣女子以手为刀打昏了沈画扇,沈画扇今日用手刀打晕了车夫和渔夫,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才到晚上,她也吃了人家一手刀再送一个真刀。
“端木瑾,你竟如此铁石心肠,你不怕我们杀了那小丫头吗?”蒙面黑衣人站在甲板中间,他们的兄弟已经被白衣女子给杀死,只留下他一个人,也是伤痕累累。
对面船的甲板上,清一色的白衣女子拥着一个女子站着,端木瑾弯唇一笑,“我有什么好怕,你们真的会杀她的话也不会在岸边靠岸,派丁家人去照看她了,不是吗?”
“好一个无情无义的摄政长公主,人心在你那里也只是算计来算计去,不错,她是沈家唯一的子嗣,我们是不能杀她,不过能引你来就够了。”蒙面男子哈哈大笑。
“我来不是为了看她是否安好,我是要看你们这群乱党怎么死无葬身之地,自古成王败寇,三皇叔治国之才我不否认,只是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父皇的,我父皇是先皇后的嫡长子,可你们却一口咬定三皇叔才是继承人,如今败落,不思悔改,还要继续作乱,可笑,我就是要让你们看见,曾经我是怎么打败你们,如今又是怎样碾压你们,想左右我端木家的江山,下辈子吧!”端木瑾冷冷道。
“哈哈哈,这天下本该就是能者居之,若论血统出身,你端木家也不过是起身农村,百年朝堂建立下来,难道不该以才选人吗?三王爷论才干,论仁心远比端木臻要强,当初若不是他仁心不敌你们父女的卑鄙,我们又怎会败落,家破人亡,不得安宁,我们为天下一片忠心,可你们呢,只是为了争权夺利,可笑,可笑,苍天有眼,我们就看你端木家怎么改朝换代,子孙凋零。”蒙面男子恨恨说道。
“那你就在下面慢慢看吧。”端木瑾道。
蒙面男子骂完,一刀砍断了船杆,船杆里面是中空的,倒下去的时候一堆粉末飞了出来,此时的江风是顺风向,粉末全部飞到了端木瑾所在的船上,蒙面男子周围的白衣女子哪容得了他如此毒手,一起把剑刺向了他的心口。胸前拼命地在流血,蒙面男子还在大笑,“这是我们倾家荡产所买的南疆古毒七寸断肠,没有解药,今夜是老天助我,东风起来了,吹大一点。
对面甲板上的女子已经支撑不住倒下了,端木瑾也没有料到,现在掩住口鼻,鼻子里一热,殷红的血已经流了出来,她暗暗心惊,这七寸断肠好厉害,已经有白衣女子抵抗不住,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此人已死,咱们快走。”站在蒙面男子身后的女子并没有受到七寸断肠的毒,她们等风散了一些,连忙跑过去打招呼把中毒的女子往船舱里送。端木瑾也中了七寸断肠的毒,已经接近昏迷,女子们迅速兵分两路,一路赶去蓬镇请秦镜,一路驾船靠岸,先做基本的治疗。看着那艘大船在江上慢慢燃烧着,大家都十分着急,谁也没有理会,想来里面的人应该都死绝了。
沈画扇是被呛醒的,鼻子里酸涩难受得很,她一睁开眼,呛人的浓烟立马熏得眼泪直流,外面静悄悄的,只听见木梁被燃烧的声音。沈画扇清醒了些,捂着鼻子咳嗽着往外面跑,甲板上躺了很多人,有穿白衣服,有穿黑衣服的。沈画扇跑到黑衣人前,双手颤抖着慢慢解下他们的面纱。
第一个,不是。第二个,不是。第三个,不是。甲板上的面罩都解完了,都不是,船舱都在燃烧,甲板上没有,要么是落海,要么是在船舱里。
沈画扇看了看火势,毫不犹豫冲进了船舱里,外面烧得已经很厉害,船舱里闷气,行走更是艰难。沈画扇明知没有希望,还是流泪大声喊着,“爹,爹你在哪儿,我是小扇子,爹,我来救你。”
上面的船舱她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房屋的结构是什么样子,她摸了好长一会,都始终找不到里面房间的门,渐渐地,她胸口变得沉闷,眼泪也被火烤干了,嘴唇干裂,脑子里也开始沉闷。
不能死在这里,沈画扇狠狠咬了自己一口,勉强清醒一些,她摸索着,脚底下也不知道被什么一绊,径直往前摔了一跤,没想到前面竟然是里间,门槛横在她的肚子上,沈画扇发现趴在地上看得比较清楚,上面烟雾太大,她就手脚并用爬着往里面走,一面走,一面喊着:“爹,小姨,我是扇子啊,你们在不在,咳咳,我是扇子。”
“扇子。”一声微弱的喊声,沈画扇一下子听到了,连滚带爬往角落里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跑去,两个黑衣人靠在一起,其中一个还睁着眼睛,沈画扇小心取下面巾,露出了男人的脸庞,她心头刺痛,哭喊出声,“爹,爹。”
“小扇子,你回来做什么,你快走。”沈敦很虚弱,他的肚子中了两刀,都是刺中胸口的致命伤,之所以还没死也是强撑着,想要知道结果,没想到快闭眼的时候竟然看见他的宝贝女儿,小扇子一身血迹跑进来。
“爹,我带你一起走,还有小姨,我要救你们出去。”沈画扇一抹眼泪,伸手就要搀着沈敦,不过沈敦身量长,沈画扇力气不大,根本搀扶不动,沈敦也使不上力气,只能轻声说着,“小扇子,听爹的话,回庭台山去。”
“我不要,要回我就和爹一起回去。”沈画扇一回身看见了圆木凳子,凳子上面还冒着火,沈画扇站起来,抡起凳子往窗子砸去,外面烧得差不多了,船上面的东西都是木头做的,墙也是,烧得差不多了,沈画扇一砸火星四溅,不过砸出来一个缺口,她衣服上也在冒火星,也顾不上扑灭,连忙过来就要搀扶沈敦,手臂上的伤因为剧烈动作裂开,鲜血又涌了出来。
“小扇子,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没命,爹活不了,你若是不活下去,我下去也没脸见你娘,死便死吧,至少死的时候跟你小姨死在一起,好歹是有个家人,人恒有一死,你娘等我,你快走,记住爹的话,不要和端木家有任何接触,好好在庭台山,不要让爹死不瞑目。”沈敦面色已经惨白,咬牙说完这句话。
“爹,我不走,爹。”沈画扇跪坐在地上痛哭。
“姑娘,快走啊,姑娘。”缺口处站了一个人,他听见沈画扇的哭声,在外面咬了咬牙,冲进来帮沈画扇扶着这两个人到了船舷上,沈画扇一看,是那个渔夫,此时也顾不上问,渔夫也没嫌麻烦,小心把这两个黑衣人放到自己的船上,拍拍身上的火星,扶沈画扇到船上,在夜色的掩护下,乌篷船又悄悄离开了这里。
沈画扇握住沈敦的手,泪眼汪汪,可是沈敦已经合上了眼,手也垂了下去。沈画扇再解开另一个人的面巾,露出小姨的面容,她在这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如今都闭上了眼睛,沈画扇坐在船上崩溃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