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路上(1 / 1)
沈画扇掰着手指,自嘲一笑,“哪里是我聪明。班门弄斧罢了。”
你知道吗?我爹曾经讲过佛家的三重境,一重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二重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三重是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我不曾得到太多,也没有太强的控制欲,如今四季在我眼中就是简简单单的四季,可是端木瑾,在你的眼中,这些又是怎样的样子。
“你这小丫头,总是无端说些空话,傻乎乎的。”端木瑾可真是发现自己搞不懂这个小丫头,难道年龄比她大几岁就说不到一起去了吗?这样想着,端木瑾问道:“你,多大?”
“我?再有四个多月,我就满十五了。”沈画扇算了一下月份,说到年纪还有些底气不足,对面的她,比自己大,比自己稳重,也比自己厉害,恐怕自己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在端木瑾的眼中都是小孩子的打闹吧。
“十五岁,倒也差不多。”端木瑾算了一下自己,如今已经年满十八,中间也不过相差三岁,只是她早慧,又是在皇宫那样复杂的地方长大,思虑考究多是要成熟许多,画扇这样天真的样子,才是正常人家的女孩该有的样子吧,自己会觉得搞不懂,只能是因为她早已没有那少女情怀。
“你在说什么?”沈画扇依稀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便好奇问道。
“无事。”端木瑾推开车窗,外面的风已经停了,太阳消停许久总算舍得从云层里露出脸来,周围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如今都覆满了雪,看起来好像连在一起的一大片雪缎,只有那远处变成墨色的村落和树木如此显眼,像是雪缎上泼洒的墨滴。
“你的寒神散都解了吗?”沈画扇突然想到这一茬,又觉得有些愧疚,自己怎么在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没有问呢,也只怪那一日的重逢太多震撼,震撼端木瑾的出现,震撼她长公主的身份,紧接着报复行动开始,她都忘记了问端木瑾的身体如何。
端木瑾听到寒神散,唇角紧绷,带着薄怒,看来是对下毒之人十分痛恨,“寒神散难解,必须三日要在火山石上疗养一夜,如今寒毒在体内已经被逼出了七七八八,留下一二分只等空闲再疗养。”
“难怪你现在手还那么冰。”沈画扇见她还绷着脸,也跟着鼓起脸,“那些人太过分了,也太卑鄙了。”
“算不得什么卑鄙,如果我站在那个角度,我会做得比他们更直截了当。”端木瑾慢慢呷了一口热茶,说得也十分直接。
沈画扇点头,“我知道,你们的争斗会很激烈,幸好,我们两个不是敌人,我还可以坐在你身边。”她双手合掌,嘻嘻一笑,“不过也许我是你的敌人对你而言还是件好事,有个那么傻的敌人,多轻松。”
端木瑾淡淡道:“未必,难道你不曾听说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也许你当了我的敌人,我会恰恰栽在你的手上也未知。”
“放心,到时候我就把你洗白白养着。”沈画扇笑眯眯说道。
她们谁也不知道,今日的笑谈会变成明日的现实,如果知道,也许就不会一日一日交付出自己的真心,如同佛祖割肉喂鹰一般,慢慢绞缠着两个人的性命,至死不休。
“究竟是谁要这么害你,贤王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难道是他的部下?”沈画扇关心问道。
端木瑾伸手慢慢揉了揉鬓角,沈画扇连忙上前帮她揉,后来索性是把她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腿上,伸手轻柔而有力地给她揉着太阳穴,这揉穴也是个技术活,只见这沈画扇十指优雅如抚琴,指尖错落有致停在怀中女子的眉端。
端木瑾觉得她揉得还凑合,虽然有些地方用力不当,但是此刻是能放松下来一刻,她低垂着眼,慢慢晃了神,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到后来竟然恍恍惚惚睡着了。
沈画扇发现端木瑾睡着了,手指力也慢慢放松下来,看她就这样睡在自己的腿上,小心从包袱里抽出来一袭披风盖在端木瑾的身上,将手炉往近处凑了凑。
“端木瑾,这皇位从来就不该是你们的,你们争到了这个皇位又如何,杀了我一个,还有无数个人等着拥立新君,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哈哈,你不是男儿身,本王就在地下看你们这一脉的废人是怎么被人给推下台去的。”端木类被关在牢房里,隔着栏杆对端木瑾大笑,眼中闪过疯狂的色彩,“我要看着你们怎么被推下台去,比我今日的下场要更惨一百倍,一万倍。”
“我不是男儿身又如何,先帝赐我摄政之权,这天下事都是从我手中而过,况且,皇上如今虽然年幼但不蠢笨,云湛百年安康,我还是护得了的。”端木瑾理了理身上的压花金线斗篷,漫不经心说道:“不过是个预言罢了,惹得你们一个个如同见了血的苍蝇一般往这里扑,殊不知,这里只会让你们跌得头破血流。”
“父皇一直担心着,天下不保,有时也在后悔是不是不该参加争夺,至少能护我一脉安康无虞,如今父皇撒手而去,你们孤儿寡母,心中实在难安,这在位者,如烈火烹油,步步灼心,父皇能放心的只有你了,瑾儿。”缠绵病榻良久,双手已经枯瘦如柴的父皇伸手抚住端木瑾的手,暗淡无神的眼眸里最后一道光落在她身上,“朕相信,你可以帮助书儿巩固基业。”末了,喟叹一声,“到底是天眷还是天怨,若天眷,何以让你生为女儿之身,不能承朕之基业,若天怨,我儿又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文治武功,不让须眉,世间儿郎都不能望其项背。”
“父皇,儿臣一定尽心尽力,辅佐皇弟。”端木瑾跪在锦榻边,看着父皇满足地一笑,渐渐躺下。
我一定会护住云湛的基业,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包括端木家的人,这天下是属于书儿的天下。
蝶翼一般乌黑浓密的眼睫毛一颤,端木瑾飞快地睁开眼坐起来,沈画扇本来也困倦地要倒头睡去,端木瑾一动作,沈画扇也醒了,揉揉眼,打了一个哈欠问道:“怎么突然醒了,是感觉冷了吗?”
端木瑾看见了身上披着的披风,身体的疲倦尚且没有完全退却,她问道:“我睡了多久?”
沈画扇估摸了一下,“大概一盏茶吧,看来你的确是累坏了,按摩了两下就睡过去了。”
端木瑾坐直身子,隔着窗子看见了外面依然是农田,蒙城出发到林州需要赶五日的马路,这车夫是蒙城齐源派的,为人还算老实,始终默不作声地赶着马车,技术也不错,马车上都不怎么颠簸。
“现在已经是日中,再过一会子咱们下马车活动活动,找个农庄休整一下再赶路吧。”端木瑾说。
“好啊,刚好我们可以试试人家的饭菜。”沈画扇听到这个,觉得也算新奇,举手赞同。
“你揉鬓角的技术不错,怎么,难道你在艳香阁那几日还有学这个?”端木瑾有些讶异沈画扇按摩的功夫,她也不是技师之家的子女,并不需要专门去学这个,所以有些奇怪。
“我才在那里呆了几日,红姨赶着在花灯节那日把我给卖出去,每日都在给我做衣裳做头发,教我怎么走路怎么行礼,这些是我在家学的。”沈画扇想起来艳香阁的日子,舒了一口气,真不想去回忆,自己也曾沦落风尘过。
“你还专门去学这个?为什么?”端木瑾问。
沈画扇顺口就答道:“因为我爹经常有头疼的毛病,说是早年吹风太多留下的后遗症,我就去学,我们在山上住,也不方便老雇着人家来按头,我爹也不放心,所以我就索性去山下镇子里学,学了好几家的按摩,学费都一把银子了,学成之后就是我给我爹按头。”
“不错。”从来都知道她是个孝顺的女孩子,没想到她还真是可以,能够为了给父亲按头而专门去学这些下贱的技艺,这可比那些想着哄爹娘开心就写写诗,做做画,弹弹琴的实用多了。
沈画扇听端木瑾夸她技术不错,心中有些欢喜,也有些忸怩,“我才不信呢,宫里什么都是最好的,按头肯定也是最好的,我这半路出家的,哪能比上人家呢?”
“恐怕若是你爹被宫里的技师按一遍,也会觉得你按得最好。”端木瑾见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便解释道,“你知道,人的头部也是最致命的部分,当你把头交到别人的手里,无异于把命交到别人的手里,宫里的技师是好,但是人心隔肚皮,你不能保证何日他就因为种种原因背叛你,那么很有可能在你舒服享受的时候,她按摩的手指尖就会露出一根尖针刺入你的穴道中,让你当场毙命。”
“啊?”沈画扇有点被吓到了。
“所以即便是在按头的时候,人也要保持清醒的状态,一边是身体的放松,一边是意识的警醒,这样下来只会更累,你虽然技术一般,但是心中清楚你没有害人之心,所以不自觉也就放松下来,才真正让按头达到了舒缓心境的作用。”端木瑾说,“所以,你爹也会觉得你按头最好。”
“也就是你刚才睡过去,是舒缓心境的作用?”沈画扇听了她这一串解释,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的甜意,端木瑾这话说的,是说她很信任自己不会害她吗?
“嗯。”端木瑾应了,看见小丫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也不自觉抿唇一笑,“傻看着我做什么,我方才不是都说了。”
沈画扇突然问道:“若是我刚才我也在手指里藏了一根针怎么办?如果我是真的想害你,你怎么办?”
端木瑾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能够在你的针尖探入我穴内之前把你杀了。”
“啊?”
沈画扇又被吓到了。
“当我躺在你腿上的时候,能够清楚感觉到你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睡着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你的动作,如果你有异动,我可以在醒来之前先废掉你的经脉。”端木瑾收敛了神色,“我不会完全放松,有时候最放松的时候,是我最谨慎的时候,真真假假才最安全。”
“那你刚才到底睡没睡啊?”沈画扇搞不明白了。
“主子,前面有咱们齐家的庄子,咱们要不要进庄子里休息?”车夫在外面敲了敲紧闭的车门后小心问,这马车里面与外面隔音效果很好,也不知道齐源是用什么木材打造的,所以车夫有什么请示的,都需要敲车门,等车门打开半扇,才恭敬低头问道。
“去庄子吧。”端木瑾说。
“这里还是蒙城的地界吗?”沈画扇见走了这么老远,还有齐源的庄子,便好奇问端木瑾。
“齐源是侯位,是平天王两脉中的嫡脉,如今平天王子孙中嫡脉人丁稀少,如今爵位封地全到了齐源的手中,庶脉人丁兴旺,平天王的封地是西北六省,蒙城在东南地,这中间不全是齐源的地方,但一定是齐家的地方,两脉关系并不疏远,所以齐家的庄子我们是可以随便出入,不过到了林州就不是了。”端木瑾道。
“那这些齐家人会知道你的身份吗?”沈画扇在想象,若是端木瑾出行,该是全天下的庄子都要列队欢迎了,有谁能比云湛朝的摄政长公主更尊贵,即便是当朝的太后,论尊贵怕也比不得这个既是皇室血统,又有参政议政之权的第一公主了吧。
“不会,齐源不会泄露我的行踪,齐家人虽和谐但未必齐心,贸然暴露我的身份,引来不轨的人,若我在这里有什么不测,文臣武官,口诛笔伐都不会放过齐家,于他们自己也是麻烦,更何况现在他们是有意向向我靠拢,所以这些不必要的麻烦都会省去。”端木瑾自信满满。
沈画扇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他们没有暴露你的身份,却偷偷告诉了家人怎么办?”
“现在,杀了我对他们绝对没好处,而且杀了我很有可能让他们元气大伤,并招致来一系列打着匡扶社稷的报复,齐家人不是笨蛋,我也不是。”端木瑾淡淡道。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他们都不是笨蛋,只有自己是笨蛋了。
沈画扇郁闷地瘪嘴,好吧,她承认跟长公主殿下卖弄聪明是不自量力,请让她以后安静地当个只管吃喝玩乐的小娃娃吧。
马车慢慢转弯下了大路转入乡间的土路,有团着袖筒的小孩带着帽子好奇地看着马车,心里估计在想这是个什么东西。渐渐地暗色砖瓦的房子多了起来,冬天大多人都是在家过冬,不过也有一大早出来忙活的,村中有小作坊,冬日里没什么农活,都有人来上工。村子里少有马车来,又是这样宽敞的马车,虽然外表很低调,但已经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
这村子挨着齐家的庄子,齐家是王侯之家,这样的马车里估计坐着的是齐家的管家或者其他齐家人,看到的人基本上都这么想。
沈画扇是这样想的,若是这些人知道坐在马车里可是那赫赫有名的摄政长公主端木瑾,是不是后悔自己一不小心与大人物擦肩而过,她真的有种掀开帘子大喊一声,你们快来看,这可是咱们云湛的摄政长公主端木瑾,我跟她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哎。
“你看起来很兴奋?”端木瑾没有漏过她神采的变化,每掀一次车帘,小丫头脸上都闪过一抹兴奋的光彩,只是下个庄子,至于那么兴奋吗?难道是小丫头没有见过农村景象,第一次来所有很兴奋?可是乡下庄子还没能让人稀奇到这种地步吧,如果是进了皇城兴奋还正常,就像一个衣食富足的人,偶尔饭桌上吃到一次水晶龙肉或者玉鲤芙蓉羹兴奋还正常,见到一个杂粮窝窝头,顶多新鲜,完全不至于兴奋地手舞足蹈。
那么这小丫头是兴奋什么,端木瑾想到这一大早就赶车离开蒙城,到现在小丫头路上也吃了不少喝了不少,这会子怕是想要出恭,所以下了马路看见民居这么兴奋。
沈画扇如果知道端木瑾此刻在猜测她是因为想上厕所而兴奋,恐怕能惊得下巴脱臼,当然端木瑾如果知道沈画扇兴奋的是不断想象怎么把她拉出来挂上摄政长公主的名号耀武扬威,自己再顺便狐假虎威一把,恐怕能气得把沈画扇脱臼的下巴倒着安回去。
“齐安,这是齐小侯爷的朋友,暂时在这里用一餐饭,你赶快吩咐人下去收拾准备,往好了弄,若是招待不周,仔细回去咱们侯爷生气。”车夫看来也是经常在这里落脚,吩咐这里庄子的管家是气势十足。
管家在马车入村子的时候就得到消息了,早早候在了这里,打量着是哪位大人物来的,听车夫这么一吩咐,是齐小侯爷的客人,那更要好好款待,忙不迭就下去吩咐人收拾客房,平日里庄子都是作为齐家歇脚的地方,所以很多东西都是准备好着的,有婢女搀扶着沈画扇和端木瑾进屋子,麻利地上去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