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齐侯（1 / 1）
进了一个亭子，座位边的软榻上躺了一个人，沈画扇仔细一看，镶宝石的羽冠戴在头上，身上穿着的衣服花纹繁复，袖口缀着金子制的纽扣，手上带着大块的宝石戒指，高挑的眉眼舒展着，薄唇微抿，比戏子倒还要多几分风情来。可不正是齐源，这个拿自己威胁端木瑾的小人。
齐源早已经看见她们进来，放下膝盖从软榻上站起来，单膝跪下就向端木瑾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端木瑾也没有伸手扶他，带着沈画扇在正座坐下，倒了一杯茶轻轻闻了一下，斟于沈画扇，浅笑着说道：“这是蒙顶的乌龙含翠，你应该会喜欢，尝尝。”
“乌龙含翠，好奇怪的名字。”沈画扇平日没有喝茶的喜欢，她比较喜欢果浆蜂蜜冲得水或者是宋嫂煮的香甜玉米羹。
“你瞧，这细芽是生在蒙顶山上的小乔紫茶树，新生幼芽并非常见的碧绿色而是深沉的紫色，采摘之后经过炒制，这茶叶梢头会泛起一点翠色，所以称为乌龙含翠。”端木瑾挑出来一点茶叶铺在桌上，慢慢展开叶片给沈画扇讲解。
“还能有这样的叶子，真是调皮呢。”沈画扇看这片小小的紫叶，头上顶着一点点翠色，不由觉得有趣，“若是不做茶叶，还不知道它也有绿意呢。”
“自然，若不是做了茶叶，怎知这叶子不声不响也有绿意，不过绿得再嫩又如何，沸水烹制，烈火烤之，谁会记得这也是片叶子，绿过之后，不过是茶渣罢了。”端木瑾侧脸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齐源，笑问一声，“齐侯爷，本宫说得没错吧，这乌龙含翠可是你蒙城进贡入宫的，照理说本宫是班门弄斧，不如齐侯爷知道的清楚。”
齐源跪在地上，声音沉稳，如一副温墨画卷缓缓铺陈开，“殿下此言折杀微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蒙城的乌龙含翠也是殿下的乌龙含翠，微臣知道的又怎么比得上殿下，这茶叶不声不响，也只敢露个绿头，不敢与万春争辉，只是炒茶的师傅不好，有时难免有过火的炒头，那样的次茶微臣都会保留着做教训，以便让着乌龙含翠能进献最好的给皇上和殿下。”
“雪天地寒，侯爷起吧。”端木瑾训话完毕，才让齐源起来。
齐源上座后，恭敬问道：“殿下与沈小姐想必也该用膳了，蒙城虽然地小，但吃食尚且能够精细，就让微臣越俎代庖，一尽地主之谊了。”
端木瑾点了点头。
齐源击掌两下，帘子慢慢被撩起，一排排婢女端着各样佳肴放置在桌子上，冷盘热炒，小菜稀粥，一应俱全，还有两个生着的火锅，一个是鱼头火锅，一个是酸菜白肉锅。瞬间亭台里是浓浓的香气，沈画扇闻见着香气，不饿也要饿了。
等菜都上完，婢女们鱼贯而出，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留下，看起来倒有些吃家常饭的意味。不过有这个阴险的男人在，她可一点也吃不下去。
端木瑾好像发现了她的不满，便放下筷子，淡淡说道：“齐侯爷，你的意思本宫也明白，无事的话，你且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齐源也好像早就准备好退下，到现在都还没有动筷子。
等齐源退下后，包厢里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人，沈画扇刚才就看着这两个人谈这茶叶，总觉得是话中有话，现在见齐源退了出去，忍不住问端木瑾，“你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吗？”
端木瑾见她这么好奇，很扫兴地回了一句，“没有。”
沈画扇惊得差点丢了筷子，她咳嗽了两声，有些不相信，“没有，那你刚才说你明白了。”
“我只是懒得猜。”端木瑾见沈画扇还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就十分生动形象地打了个比方，“如果你每日都在钓大鱼，会对一只没长大的小鱼苗感兴趣吗？齐源是个小角色，小打小闹也罢，没有那么能找死，所以我暂时犯不着理会他。”
“哼哼，你怎么知道他是只小鱼苗，我看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鳄鱼才是。”沈画扇毫不掩饰自己对齐源的鄙视和痛恨。
“他带兵带不成，文墨也不通，整日里脑子里想得都是这皮囊与红尘的关系，整个人都神神叨叨的，也就那些深闺里的小姐，伤风弄月的调调喜欢跟着他，此人聪慧，却无心大用，即便是只大鳄鱼，也没多少牙。”端木瑾对王室诸人都十分清楚，说起齐源也是如数家珍。
“我吃到了虾，没想到火锅里还有虾呢。”沈画扇咬掉虾头，开心一笑。
这桌宴席齐源真是下了心血，沈画扇可能吃不出来，端木瑾却一眼就看出来，里面所有的肉类都是极鲜嫩新鲜，基本上都是现杀现做，牛羊肉都是幼牛幼羊身上，而且还是最细嫩的肋下肉，海鲜都小腌了一下，去掉腥苦味，青蔬在冬天本来已经很难寻到，这菜中的青菜颜色碧绿稚嫩，口感清爽水润，怕是这齐源巴巴生了火炉种植的，才能在冬日收获如此鲜嫩的蔬菜，米粥里加了小南瓜片，也是滋润馨香，入口生甜。
上一次端木瑾获悉北地有异动，对方十分谨慎，准备了如此久却只让凤起楼人捕捉到半点风向，端木瑾便亲自赶来，一路潜入对方的巢穴，百密一疏间被对方发现了身份，之后面临了对手不顾一切地追杀。端木瑾本来做了完全准备，只是对方为了守护那个秘密，竟然有倾巢而动的决心，端木瑾一路逃入蒙城地界，蒙城属于朝廷如今的中立派齐家势力，齐家见端木瑾被逼入如此狼狈的境地，心思便有些异动，默许了对手派遣的杀手入蒙城地界追杀端木瑾，但齐家狡猾地并没有亲自出手，以落话柄，也不想因此得罪对手，这两不想帮的姿态是最有力，搞不好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端木瑾意外被沈画扇救下，等来了凤起楼的接应，如今端木瑾回到蒙城，却没有知会齐家，齐家自然是坐不住，他们虽然是中立派，但是身为朝廷中人理应拱卫王室，如今眼睁睁看着端木瑾被追杀却没有出手，而且端木瑾也没有上前问罪，这让他们感到十分不安，因为如果端木瑾不打算问罪，一定是认定齐家投靠了对手，很有可能把齐家也划定成为凤起楼的目标，为了撇清齐家，在端木瑾这里过一个明面，齐源如今身在蒙城，便出此下策，以沈画扇来引端木瑾来。
只是她与沈画扇的过往并无几人知道，也是她大意，没有料到在一个小小的庭台山尚且有眼线盯着，庭台山最小，那里到底是齐家的地界，她又在茶楼中与沈画扇交付玉佩，难免就被人注意到，一个闭塞的小城镇里，任何新鲜的事物都会是新闻，幸好齐源没有对沈画扇有什么不利举动，一个山村小女子的死，对她并不能造成什么毁天灭地的打击，而且很有可能激怒自己，齐源不傻，她也不笨。
齐家已经表现了诚意，从这一次的宴请没有留婢女就能看出，所有的下人对自己都以主子相称，都没有表露或者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齐家做事有分寸，已经表明了他们中立但是拱卫王室的立场，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在这上面留心，待来日大局终定，还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如今还有当务之急的要事。
“现在没人，你可以告诉我他们要怎样处置那个李大郎了吧？”沈画扇问。
端木瑾想起来这茬儿，眼中闪过笑意，“你不是第一次见他是在妓院里吗？此人不爱赌爱嫖，既然如此就让他以后再也嫖不了姑娘了。”
“嫖不了？是让齐侯爷吩咐所有的青楼都不招待他吗？”沈画扇心思单纯，没有听出来端木瑾的言外之意。
端木瑾附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声，沈画扇一蹦三尺高，捂住嘴小声叹道：“这么狠啊。”
“狠？若非你顾念他的一家老小，他一定会比现在更惨。”端木瑾声音冷了下来，“想想你以后的悲惨，以后的屈辱，都来自于这个男人的一时贪念，有一就有二，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个女子被他祸害，屈辱存活，这样的人，万死也难赎其罪。”
看着端木瑾冷目严容的样子，沈画扇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慢慢开口，“你这个样子，好可怕。”
“吓到你了。”端木瑾移开目光，“菜凉了，快些吃吧。”
天才透亮，马车慢慢驶离了蒙城，看着蒙城还没有完全明朗的天，沈画扇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我还没有在蒙城好好过一次花灯节呢。”不过随即想想，又小小补上了一句，“不过如果蒙城花灯节都跟今年一样惊心动魄的话，那还是算了。”
“蒙城的花灯节一般般，你知道吗？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林州，林州是一个以舞蹈著称的州，他们那里的舞蹈最独特的是以兵器被辅助的，杀气十足，不知道在多少宴会上出尽了风头。”端木瑾说道。
“林州歌舞哦，这个我知道，就是在我们那里的李叔讲得腊月贤王谋反的时候，当时的摄政长公主，呃。”突然意识到自己兴致勃勃要讲的风云人物，就坐在自己身边。
今日端木瑾换了一身黑羽大麾，雪白的绒毛边衬得她面容沉静如湖心，雪白如玉，黑玉一般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沈画扇，她平日都是不苟言笑，也没什么表情，此时还能在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真是不容易。
“怎么不说了？说说摄政长公主怎么样？”端木瑾问。
“我觉得我才是班门弄斧了，长公主怎么样，该是你来讲才对。”沈画扇抱着手里的腰枕，卖乖地露出讨好的笑。
“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那日本来情势紧张，御文宫里也是人心惶惶，贤王谋反并非是不走一丝风声，因为夺位之后他需要文臣之口来洗白，以免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名号，所以他有提前去一些臣子府上透透话。”端木瑾提起贤王，目光中依然透露一丝鄙夷。
“难道他不怕那些人走漏风声吗？”沈画扇紧张地问。
端木瑾冷哼了一声，“能入他端木磊青眼的能是什么货色，无非是看不透两方的实力，所以站在中间观望，密而不言，若是贤王谋反成功，他们便是功臣，若是贤王失败，横竖我也找不到这些人，他们又能两全，谁不乐意，冒险告诉我，又有什么好处，真正忠心的人又不会被贤王找到，所以他很自信，能让我抓不到消息。”
“那你到底提前知不知道消息呢？”沈画扇听得惊心动魄，觉得远比李叔讲得好，大概是因为李叔也只是大多杜撰，毕竟他没有亲自见过，这样说话的可信度就要打上折扣，而端木瑾，人家可是这场动乱的平息者，还有人的话能比她更权威吗？听她简短几句，便已经觉得身临其境了。
“贤王大概至死也想不到，这些朝臣里面的确没有我的人，不过我在邀请贤王赴宴的时候在他身上加了水合香，水合香味道极浅，不仔细闻是绝对闻不出来，但是它的香味又特别持久，沐浴之后香味也要持续四五日不散，水合香只有我一人有，但是我在训政的时候却从四五人身上闻到了水合香，这四五人定然是与贤王有过直接接触，联想到我皇弟寿辰将近，我便猜测这贤王定有阴谋。”端木瑾说。
“还可以这么玩？你的鼻子真的有那么厉害？”沈画扇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端木瑾圆润白皙的鼻子。
端木瑾猛地坐直身子，抬眼横了沈画扇一眼，“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沈画扇吐了吐舌头，拿着桌子上新摆的荔枝开始剥皮，剥好之后托着与她鼻头一样圆润晶莹的荔枝送到端木瑾的面前，“喏，喂你吃。”
“不必，我自己来。”端木瑾推回了她的手，沈画扇呐呐应了一声，张口吞下，忍不住感慨道：“齐侯真是太会享受了，没想到大冬天吃到的荔枝还是那么新鲜清甜。”
“这也并不稀罕，现在想吃新鲜水果并不难，皇宫里有专门的暖房来培育鲜花，蔬菜还有果木，这地方的暖房也不是没有，只是比不上皇宫里的精细罢了，这荔枝也远没有皇宫里的好，毕竟暖房里的荔枝培土都是从岭南运来的荔枝土，荔枝树也是栽种多年的苗子，再加上花匠精心的侍弄，远比这个要好。”端木瑾看了看这虽然鲜亮但毕竟个头不怎么大的荔枝，有些表皮虽然红亮但还是因为泡在水里时间长了泛起了一点的黑斑，成色就够不好了。
“我可没那么挑，在我们这些平民小老百姓看来，能够迟到这样的荔枝已经是很完美的事情了。”沈画扇忍不住又剥了一颗，“你知道我们冬天都没有什么能吃的，也就是苹果和梨子，好一点的还能有葡萄，不过大多都是做得果酱腌制吃的。”
端木瑾瞧她这个样子，觉得好笑，“你若是喜欢，待你到了皇宫，给你一屋子的荔枝又如何？”
“我又不进宫，宫中那么多的规矩，我要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过，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在冬日吃荔枝，如果在荔枝成熟的时候吃荔枝，苹果成熟的时候吃苹果，那我吃的就是一年四季的滋味，比这冬日里的荔枝也要美味呢。”沈画扇调皮一笑，没想到说得话却这么有意思，带着些淡淡的惆怅，让端木瑾也为之一动，微有感触地附和，“的确，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谁又规定一年四季都要像春天那样多姿多彩呢？四季分明才有四季，你倒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