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路总是风雨兼程(1 / 1)
五月接近尾声了,高考迫在眉睫,黑板上倒数的数字由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又从两位数,变成了一位数。
放眼望去,顶着高高瘦瘦身影在校道里匆匆行走的都是高三的学生,高考是一场无声的战役真是一点都没错,它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夺走了高三党身上大把的脂肪和能量,每一个高三学生脸上都带着疲倦的神情,男生不再像以前一样注重自己的发型了,每天头都来不及梳扛着一袋干粮在教室里待就是一天,女生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挤脸上的痘痘,随便涂点芦荟胶就敷衍了事,头发也不讲究怎样盘才好看,随便用手一拢就束在脑后,有的甚至干脆剪短省事儿,和男生一样每天起床甩一下就敷衍了事,指甲也很久没有做过护理了,所有的护肤品都搁置在高考复习的日子里。高三的教学楼前面又拉了新的横幅,“奋力拼搏背水一战,勇当名将当仁不让”的标语闪耀得令周围的景物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教学楼前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此刻羞愧得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和不屈的灵魂。
因为学妹代表学校去上海比赛了,陆一星期五下午的家教取消了,走到街角的十字路口时陆一碰到了暮雨,他和所有高三的学生一样,有着落寞的表情和疲惫的眼神,瘦削的脸庞在黄昏的夕阳下有了更清晰的轮廓,脸上的伤疤已经褪去留下淡淡的印痕,他背着书包背光站在红绿灯前。
对面停在红灯前的行人像发酵的面包一样迅速膨胀拥挤,道路中间的车像游龙欢快地穿梭,飘起的灰尘在黄昏的掩盖下钻到路旁的绿化带上,浮动的光线里有梧桐树叶被蒸发的味道,隔着3米距离的广场旁环卫工人用褪色的胶管给一大片草坪浇水,漏水的胶管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冲走了环卫工人黑色水鞋上的灰尘和油渍,阳光照在上面有彩虹的斑斓,另一侧穿着黄色环卫服的大叔给人行道的植物修剪枝丫,空气中传来青草的芳香。陆一深呼吸一口气,这种清凉的青草味让她感觉有夏天栀子花刚刚开放的感觉。
红灯急闪,绿灯亮起,对面的行人像一众大军奔涌而来,陆一和暮雨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过宽阔而拥挤的马路,往返的人群像两组刚刚打完上半场的球员,绿灯过后开始交换场地。马路对面是陆一曾经就读的小学,也是暮雨曾经的小学。
进去看看吧。暮雨说。
陆一看看手表,五点过后天还是蔚蓝的颜色,夏至日还没到太阳直射点还在赤道上慢慢地往北回归线的方向挪,昼渐长夜渐短,阳光充足天色明媚太阳像一颗年轻的火龙果。陆一看着涂满绿色油漆的单双杆在风雨的吹刷下掉了漆,露出的斑斑点点的铁锈像一个生了怪病的老人,跷跷板的支撑点没有随着岁月而长大,人走了它还是坚定地守在原地,滑梯上永远有鞋子带上去的沙子,滑下来有不纯粹的摩擦声,但是童年最大的容忍就是慷慨到可以接受所有有瑕疵的快乐,和有裂痕的光阴。塑胶跑道旁的沙池从此再没有埋人的游戏,游戏里的“方丈”和“师妹”都已经长成了岁月里的乔木,空地上的小草自顾自地繁茂再不需要眼泪的灌溉。
陆一对暮雨点点头,他们翻过银色的栅栏进入了学校,坐在单双杠下面,单双杠下面的沙子也许换了很多回,不过坐在上面感觉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粗糙,不知道谁的脚印留在米黄色的沙子上,深深浅浅的像凹凸的心事。
还记得这颗小草吗?暮雨指着空地上长的繁茂的青草说。
我想它已经不是我们当年灌溉的那棵小草了,但是这片土地应该替我们记得那年发生的剧情,和对白。陆一说。
从学校往外看,天色变得更加柔和,街道上的车也拥挤得增加了趣味,红灯前等候的行人还是盯着对面闪耀的红灯焦急地看表,只是焦虑的神情被光线切割得更加平和,添上了朦胧的神秘感。
暮雨解下书包,走到沙池的起点处,奋力地向前跳出去,他双脚陷在沙子里,一脸笑容地对陆一说,我曾经以为没有人可以跳过这条线,但是长大后时间把我的“曾经以为”反驳得体无完肤。他指着身后的那条黄线对陆一说。
如果时间把你的“曾经以为”反驳得体无完肤,那是因为你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岁月单薄的证明,每个人成长的背后都是岁月一次次的背离和时光一遍遍的相欺,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熔炼成钢,百毒不侵。陆一说。阳光落在她身上有了温暖的感觉。
陆一看着风把暮雨额前的碎发一遍遍扬起,像看着一棵乔木屹立着迎风招展。见证童年成长的东西可能越来越糟,但是成长中的我们却会越长越好,因为岁月总是把好的东西放到坏的东西里比较,当参照物容颜尽毁,我们也就长成了我们想要成为的样子。
你还记得在这个沙池,有彩虹的那个夏天我曾说过的话吗?暮雨问,他眼里闪烁着光辉,那是期待的火苗。
不记得了。陆一把头转过去,不看暮雨。撒谎,她记得那个下过雨后有彩虹的夏天,他们从教室里跑出来,沙池里积着水,陆一跳进去,陷在了沙里,暮雨走过去把她□□。暮雨对她说,陆一,我喜欢你,你呢?周围的同学都对他们做羞羞脸,暮雨说,不用怕,我长大后会娶你的。现在长大了,却没有等来回答。
陆一,我喜欢你,你呢?暮雨说,他把一直储存在记忆里的话重新晾晒了一遍,站在沙池里,望着陆一背过去的身影。现在的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扔下我一个人跑掉吗?还是,你想说的话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回答。暮雨期待的眼神凝滞在空气里,慢慢破碎,被风拂散。
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要被其他的情绪影响自己暮雨。陆一说。她看到暮雨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消失。
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暮雨说。影不影响他都会正常发挥,化学的分子式和物体的重力加速度就像陆一的背影一样深深地嵌在了他的记忆里,如果他想考第二名,谁也无法抢走,除非,他放弃。
可是我在乎。陆一说。
她从沙地上站起来,望着渐渐下坠的夕阳像个蛋黄柔软而光滑,她希望暮雨能飞得更远,飞到一个没有伤害的地方,没有养父,没有账本,没有缺课,没有伤痕,没有惶恐和惴惴不安。
陆一看到暮雨的眼睛又渐渐染了光亮,但是光亮里闪烁的都是隐忍的哀伤,就像夜晚山边的风,凉凉的,透着刺骨的寒意。她走到栅栏旁,翻过去,出了学校。
暮雨呆呆地站在沙池,他的鞋里进了沙子,硌得脚很不舒服,就像心情不好的时候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山谷大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音一样,让人感到很不舒服。他隐藏了这么多年的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他抬头看了看夕阳,太阳在这一瞬间隐去它的光辉,它的容颜慢慢在山的后面暗淡。
暮雨背起书包,翻过银色的栅栏,出了学校,风在他落地的一刻席卷而来,细碎的头发扬起又迅速落下遮住了落寞的忧伤。
暮雨在天色完全暗沉下来之前回到了别墅,他在门口看见了暮震宁黑色的奥迪,苦笑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一次的手下比上次带来的更多,表情也更加冷峻,似乎室内的温度因为他们的到来下降了不少。
举报假账本的匿名人查出来了吗?暮震宁坐在单座沙发上问。他狠狠吸了一口雪茄,喷出缭绕的烟雾,让屋子里都有了呛鼻的烟味,表情隐藏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愤怒或狂躁。
还没有。暮雨说。
“啪”一声巨响在暮雨的脸上盛大而隆重地开放,暮震宁在暮雨说完后上来就盖了一个粗大的巴掌。他甩甩手,缓解他因用力过度而稍稍麻痹的手掌。
暮雨被突如其来的巴掌甩倒红木沙发上,左边脸像一个迅速吹胀的红气球通红地浮在颧骨上面,星星在眼前闪烁再慢慢消散,时间像一块橡胶把疼痛捏成不规则的四面体越拉越长。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宝贝儿子居然有做黑社会的潜力,现在翅膀长硬了,也想飞了是吧?我暮震宁纵横江湖几十年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举报我做假账的人居然就是我的宝贝儿子!我说怎么会有人比我还要清楚赌场里假账的明细呢,连一个逗号都做得分毫不差!了不起啊儿子!哈哈哈……他坐回单座沙发,把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发出狰狞的笑声。
隐藏得还真好,差点连我都骗了,处理的手段都快赶上我了,怎么不说话?现在不说……以后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了。他掐着暮雨的嘴,鲜红的血从嘴角里流出来,一直流到脖子上。
过几天就要高考了,你的大学究竟要怎样度过就看你怎么表现了,怎么表现出这么茫然的样子?哦唷唷……真让人心疼!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脾气,我可不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父亲,我的耐心都是用血才能换来的,最好不要让我动手,打人可是很疼的,6月8号之前给我交出赌场假账的所有备份,不然……他抽出一支雪茄,点燃后吸了一口,喷出的缭绕烟雾迷蒙了他令人发冷的笑容。你应该很清楚这个游戏的规则。他补充刚才还没说完的话。
他挥了挥手,身后穿着黑色T恤的手下一拥而上,比上次更加猛烈的风暴席卷而来。暮雨趴在红木沙发上已经失去的疼痛的知觉,鲜血在他的周围不停地流,像一个千疮百孔的水龙头,抑制不住体内的开关,他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候似乎看见了司机小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