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1 / 1)
他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并不陌生的梦境,自打跟小热闹翻就缠上他不放,以圣诞招待会的相遇起始,以由布院借着咖喱夺走小热告终,每一次都让他心脏绞痛着惊醒。
今夜的梦进展到中段有了变化,应该在升上中一时和他们成为同学的由布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的有马。这是假的,是梦,他明知道却醒不过来——亦不愿醒来。小热、小锦和小燻又团聚了,多么好。
然而换了有马,结局也并无太大更改,躲在角落的他依旧看着那两人相约去吃咖喱。心好像不那么疼了……是因为由布院烟不存在了吧?有马不是那家伙,如果他追上去,和他们一起去那家店,不能吃咖喱也可以喝杯饮料什么的,想必也很美好。
“锦史郎?”有马回头看他,笑得灿烂却有种无机质的冰冷。
看着小热和有马一蓝一绿的头发,他忽然产生了古怪的联想——Cerulean和Epinard的战斗服也是一蓝一绿。
胸口像无防备地被刺进一刀,排山倒海的疼痛感席卷四肢百骸。草津在剧痛中睁开双眼,心脏狂跳了好久才渐渐平缓下来。那是假的,是梦,他明知道却不敢相信已回到现实。
现实世界的有马违背了他的命令一次后又恢复了忠实听话的形象,他要冷静一下,有马也就放他冷静,尽量不打扰他。他们整整两天没通电话,短信只有“早安”、“晚安”、“刚吃了什么”之类,少得可怜。第三天早晨,收到有马的“早安”,草津坐在床上拨了他的电话。下午两人就要去医院了,既然没吵架、没在冷战,一直不说话感觉怪怪的。
“早啊锦史郎,”有马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温度,“才起床还没吃早饭吧?这么早有事吗?”
从昨天就淋漓不止的雨令草津很不快,配备了高级空调的宅邸内感觉不到梅雨季特有的湿热,可暗沉的天色总归令人情绪阴郁。这份阴郁现在被那个声音的温暖冲淡了,计划要兜几个圈子的疑问直接脱口而出:“……没什么,随便问问,你……是如何看待小热的?”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提问,有马的回答相当正经:“热史吗?小时候是很可爱的玩伴吧,如今呢……平时是小心谨慎的人,偶尔也会有意外大胆的行动,怎么了?”迟迟等不到草津的回应,他笑着又补上一句:“别不高兴啊,我又没说他比锦史郎可爱。”
草津却被他的补充惹恼了:“有马燻!不要胡言乱语!”谁要和小热比可爱了!
“是,是,”有马收起了笑意,“让锦史郎生气是我不好,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正好下午要见面,当面土下座谢罪也没问题。”指的不仅是方才的玩笑话,两人都明白。
“也谈不上生气……”草津揉着额角,仿佛这样就能赶走某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只不过,你们都知道的事……把我排除在外了,感觉不大正常。怎么说也是我认识小热比较久吧?”
有马表示认可:“当然了,不只认识比较久,你们在对方心中的位置都高过我,这一点……每个人都清楚得很。”
他说得坦坦荡荡,更不在意把自己扯进去作为陪衬,倒让草津不知该说什么了。
“锦史郎,正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得很,所以静江小姐愿意多跟我说些详情而不是跟你说,我听总比你听受的打击小;所以河本的事……热史故意问我而不问你,如果是会伤到他的坏消息,由你说的话对你太残酷了,不如由我说……所以,锦史郎什么也不必多想,因为我才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没有不甘,没有委屈,没有怨怼。但在草津听来,说出这种话时心境不可能悠然愉悦,就是不比他在梦里经历过的刻骨之痛,总少不了难以入喉的苦涩。始终稳稳支持着他的有马,不声不响地吞下过多少苦涩呢?
“燻……谢了。”轻飘飘的感谢,单薄得好笑,“你没做错,不需要赔罪。等小热搬回普通病房,还是让我告诉他吧——这是命令。”残酷也罢,不能永远把残酷的事都推给有马。
“也好,能出层流室说明情况还行。”这次有马没岔开话题,平静地接受了他变更过的命令,“锦史郎快去吃早饭吧,还有什么事,下午我去接你再聊?”
今早要跟父亲去公司,他知道该结束通话了,不能让父亲久等:“嗯,你也是……好好吃早饭。”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看上去顺眼了不少,挂电话时他发现映在窗子上的自己不知为何笑了。
下午的医院之行让草津保持了好心情。对着兴奋地告诉他“白细胞计数不再是0了”的青梅竹马,考虑过要问的很多问题都收回了心底。被河本说“好像喜欢着什么人”的小热、被有马说“偶尔也会有意外大胆的行动”的小热,和那个真挚地说“我诚心盼望你们幸福”的小热是同一个人,了解这点就够了。有马没怎么说话,他和小热聊了鸣子的电邮、防卫部的新人和学生会的新人,彼此对本次会面都非常满意。
有一个多星期,草津每天都接到好消息。静江持续报告弟弟的各项指标增速向正常值靠近,本人也有注意到活动太少可能造成肌肉萎缩无力的问题,会在狭小的玻璃房间里做些走步之类的恢复性锻炼。有马独自去探望过他一次,回来也说一切还好。一晃到了草津也能同去的日子,满以为能够看到一个比上回有精神的小热,不想对方比上回更无精打采了,接听对讲时甚至没坐起来。
“小热哪里不舒服吗?”草津有点意外,又觉得没被医护人员围着抢救、可以见亲友的状况还无需过分担忧。
“上午有陌生人来看我,他叫松村,”今天是周日,探视时间从上午十点已开始,“松村俊介。”
草津一怔,从记忆中翻拣出河本润一的身影,那个生命几近枯竭的小鬼狡黠地冲他笑着说:“俊介跟我像亲兄弟一样。”
“你是说……那个俊介?”他对着话筒问,看的却是有马。
有马凑过来,耳朵靠近话筒,表示要一起听,草津便调整了一下话筒的角度。两人脸贴得很近,气温似乎因此升高了几度。
小热叙述得很平稳,听来偏又有空洞无力之感:“松村君……也是刚知道。小润的父亲为了救治他,欠了不少债,只好卖掉房子,真一先生听到电话留言那天就是去帮忙搬家的。后来……河本警官回乡下老家办了丧事,所以松村家虽然是老邻居,但什么都没听说。松村君还是因为他们高中棒球部被教练带去向大学球队取经,真一先生碰巧是那所大学的学生……他们在校园里遇到,真一先生告诉了他小润的事,还说小润在医院跟我关系不错,结果他就来找我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有马像是问着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穿的慌乱,他呼出的空气拂过草津的脸,温热里似是也带着一份从容。
“还能说什么?松村君不住地自责……小润和他通过电话,第二天就不在了,那孩子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绝不原谅、一刀两断。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有安慰他——小润从没把他的气话当真,横竖‘绝交’太多次都习惯了……”
听着挚友好像哭过的微微鼻音,草津设想若是自己将河本的死讯告知于他,约摸也不比眼下的情境更残酷。
“小热,”他阖上眼,“别怪燻,是我命令他瞒着你的。他不会违抗我,你懂的,要怪就怪我好了。”距离太近,比平时还清晰地嗅到有马身上纯朴深邃如林木的气息。找不到祛除“被排除在外”的苦涩的方法,至少也想先维护这人一次。
拿着话筒的手倏然被握住——或者说,是有马连同他的手一起握住了话筒。力道不轻不重,卡在不易甩开又不至于令他反感到非甩开不可的那条脆弱界线上。
“谁也不用怪,热史,我们扯平了。”有马的话比动作更让他讶异,“你骗过我们,我们也骗了你,从今往后谁都不要再觉得对不起谁,天公地道。”
良久,话筒里传回了简短的答复:“……是啊,很公允呢。”有马听到才放开手。
他从小热的声音里听出几分释然,安心的同时又有些怅惘。
再三向静江确认过松村俊介的来访并未打断她弟弟恢复的势头,草津重新安排了近期的行程,取消原定的两次探视,换来一次与有马共同旅行。向父亲交代的理由是探访一位隐居乡村的弓道名家——对于独生子这项高尚无害的业余爱好,草津老爷是不会多管多问的——事实上没有哪位弓道名家居住在那处风景秀丽的山村,倒是村民十有七八姓河本。
河本真一早已发来了堂弟埋骨之所的地址,真相揭穿那天他也向小热承诺过,出院后一起去扫墓。他可没天真到以为经受了那样可怕的治疗身体还能复原如初,为免小热发生什么意外,绝对有必要提前进行考察。有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同去,他也没打听对方编给家里的借口,他的老部下办事牢靠,总不会暴露他们的真实目的就是了。
经过旅游开发的村子不似草津想象的闭塞,道路设施、交通服务尚在可接受范围内。当地没温泉不得不说遗憾,但他们订下的旅馆里齐全的卫浴设施可以满足基本需求,雨季游人不多,环境的清静程度也算很对草津的胃口。村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医院,保健所倒是距旅馆不远,如果再自备一些急救用品,带个大病初愈的人来应该不成问题。
办理入住手续后,天色还不晚,他们冒着雨买了花,先去拜访河本警官的老父。由于长孙真一打过招呼,他们的到来没让河本老先生太过意外,老人家用一壶相当可圈可点的乌龙茶招待了两个年轻人,亲自领他们到家族墓园。
将花束留在河本润一墓前,草津和有马辞别他的祖父,撑着伞原路返回旅馆。此行的正事完成了大半,两人都放松不少,一路上像真正的游客般走走停停,不时拍照、评点景致。忽略远远跟着的保镖,说是他们第一次和对方单独出来玩也没错,不是学校组织的修学旅行,也不是有阿古哉在场的学生会集体度假,只有草津锦史郎和有马燻。
鬼使神差地,他回想起那个永难忘怀的晚上,有马在他身后说“约会是两个人的世界”,然后被自己竟然想到“约会”给惊到了。也许就像有马说的,在许多个世界里他们交往了,甚至鬼怒川热史的世界也不例外。可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草津锦史郎和有马燻的世界,他们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大可能是恋人。置身于这烟雨迷蒙的风景中,连走在同一把伞下都做不到、各举各伞的他们怎么会是在“约会”呢?他狠命摇了几下头,断定是雨下太多、空气太潮湿,水都渗进脑袋里了,思维才会疯狂发散。
时刻关注着他的有马立即发现不对:“怎么了,锦史郎?突然摇起头来……”
“没什么。”他强迫自己想些正经事,“景色很美,小热能快点看到就好了,回去先洗照片给他看吧……晚上吃完饭再出来拍点夜景?”
回答他的是万年不改那一句:“锦史郎高兴就好。”
吃晚饭时,外面雨停了,以防万一还带了伞出来做饭后散步的两人看到了这个季节里少见的晴朗星空。
“要是有流星就更完美了,”有马笑吟吟地异想天开,“浪漫主义者锦史郎会许什么愿呢?”
“征服世界”的光环在他眼中不知褪色多久了:“……希望小热渡过难关,一生平顺吧。”
“我的话,希望锦史郎的愿望都实现。”
然而这一晚,夜空没有流星划过。
出游回来,有马好像家里有什么事要忙上几天,带着洗出来并全部过塑以便消毒的照片去探病的就只有草津一人。将厚厚的一叠照片交给护士去处理,接通对讲,他照例先问好友身体怎样了。
这是鬼怒川热史搬进层流室的第三十三天,白细胞计数破万,移植后每日两次皮下注射的刺激白细胞生长的针剂已经停了,血红蛋白和血小板虽未达标但也保持着涨势;昨天才做过骨穿检查,若骨髓象没有大问题,再过几日便可转回普通病房。
“……不好的事也有,身上起了皮疹有点痒,大概是排斥反应吧……也不能说不好啦,就是背后挠不到很讨厌……不过不排斥的话复发几率会比较高。起初我想过做自体移植,那样不会太麻烦姐姐,也完全没有排斥,结果被姐姐骂了呢……不提这个了,都过去啦,一想到快要出去了就很开心!看得见窗外是雨天,房间里的温度和湿度却是恒定的,根本没有梅雨季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幽灵一样……”
听着他的青梅竹马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也不见精力不济,他心里又踏实了些:“小热的头发,开始长回来了。”
“嗯,摸着手感像奇异果。”
“……想吃奇异果吗?下次我带罐头来。”
他们聊起了罐头的种种灭菌方法,聊到护士把消毒过的照片送进室内,话题才改变。除了河本家故乡的风光,草津还洗了几张防卫部后辈们发到邮箱的照片,前任部长对社团目前的阵容很感兴趣。
“真想见见呀,这几位新人。”
“出院回家就能见了。”草津换了只手握话筒,“到那时,‘人在国外’的假象也维持不下去了,小热还没准备好吗?”说完就后悔了,后悔提起这回事让对方为难。
就在他以为谈话要中断、陷入尴尬的静默时,小热给出了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复:“我姐想搬出学生宿舍,在医大附近租房和我同住。她说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可能放心,毕业以后不管去哪里也会带着我。”
“眉难的那个家……就不再回去了?”
“起码要等停掉免疫抑制剂,五年之内也不能复发,姐姐才可以放手吧。总觉得给她添了很大※麻烦,万一被我拖累到嫁不出去可怎么办……虽说想象一下那么漂亮可爱的姐姐有天会变成什么人的太太,也挺不甘心的,不过假如成为她的累赘、害她被人挑剔,想想都过意不去……”
草津很想吐槽“比起结婚,为医学进步做出贡献绝对更能大幅提升那位姐姐的主观幸福感”,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所以,结论还是你要快点好起来嘛!”
“是啊……”小热诚恳地点头,“至少在你和燻出国前,希望恢复到能跟你们一起去看小润——否则就要等你们放假了,感觉要等很久呢。”
“……但愿吧。”他没勇气去想离别那天将会如何的不舍。想与不想,那一天终会到来,在那之前,他只愿珍惜尚未与小热相隔万里的日子。
被父亲以“检验英文水平”为由扣在身边陪同接待外国合作伙伴、充当翻译的草津没能抽身亲往医院迎接好友迁出层流室。据有马汇报,鬼怒川夫妇双双到场,还有静江的几位同学也去慰问,他听了有些替小热开心,郁闷总算稍减。次日代表父亲送走国际友人,他连家也顾不得回,直接从机场去了医院。
新换的病房仍是单人间,和原来那间格局没有不同,草津一眼望去,只看出一处变化——窗边挂了长长一串五彩缤纷的纸鹤。
“那是……姐姐折的?”他问青梅竹马,“感觉比一般的小许多,满一千只了吗?”从小立志进入高度理性的医学领域,却离奇地对流星能实现人们的心愿深信不疑的静江,很像会做这种事。
“不是,是她的同学们,凑足了一千只。未来的医生真不能小看,到底是以后要给人开刀的手,都锻炼得很灵巧,比这更小的纸鹤也能折呢,还有人会折连在一起的两只……”
不等小热说完,他的手就贴到了对方的额头上。那个温柔的声音里掩藏不住的疲倦叫他好担心,自然就想到从无菌的层流室突然回到正常环境可能会不适应、容易感染发烧什么的,但是手上传来的温度并不算太高。
“小锦……用手试不明显的,”小热无奈地向他说明,“只比正常体温高1度左右,从早晨就这样了,用过抗生素还是不升也不降。的确觉得有点累,不过不要紧。昨天拔了那根埋进中央静脉的导管,估计伤口稍有感染……也是常有的事。医生说等现在挂的药打完,就可以叫护士来换另一种抗生素了,我想……多试几种总能降下去吧……”
听他说得轻巧,草津却不敢全信。移植才初步完成的患者免疫系统还不健全,三个月内的感染尤其危险,一旦引起并发症,后果不堪设想。可他能做的只有骂一句:“累就躺下休息啊,坐起来干什么,笨蛋!”
“……睡着了怎么办?小锦不嫌麻烦来陪我,丢下你只顾自己睡觉,不是太失礼了吗?”
“啰嗦!礼仪不是这么用的!”
孱弱的病人挣不过他,被按倒在床上。
“呐,小锦,昨天我爸妈都来了……你听燻说了吧?”像是真怕睡着,小热躺下了也还睁着眼,找话题跟他闲扯,“我还当自己在做梦,都快不记得上次全家齐聚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若不是要和姐姐商量搬家的事,他们也不会过来吧……姐姐只想在学校这边租房,他们的意思是如果我们都不回眉难住,那房子就可以卖了。我大概没资格发表意见,不过姐姐反对了,她说喜欢那个家……但我知道不是那样。我还没出生,她就跟着爸妈搬过几次家了,还常常被寄放在外婆家或者妙姨家,对她来说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从来只有一个家、不想离开的人是我,姐姐是站在我这边呢……”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到听不见了,终不免昏沉睡去。
他听着青梅竹马均匀的呼吸声,恍惚当自己也在做梦,上次看到小热宁静的睡颜是多久以前的事,他也快不记得了。他的小热变了太多——肤色不知因为放射线还是药物变深了些,曾经美得摄人心魄的长睫毛也像头发一样只有新长出的短短一点,嘴唇白惨惨的几乎看不出还有生命力……阿古哉会不会评价“太不美丽了”呢?然而在他心目中,小热一直是那么好看。
一直一直都那么好看。
“我没有过想亲吻他……或是对他做其他‘大人的事情’的念头。”河本润一于人生最末一夜说过的话回响在他耳际。他闭了眼,俯下头去。
“小热……”如蝴蝶轻啄花蕊,一个吻印在眉心,“……喜欢你。”
这人是他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
自恋成狂如阿古哉亦不至对自己的手足心肺产生情※欲,何况他还不是阿古哉。
了解到小热和由布院没有超出友谊的关系后,他幻想过数种告白的方式。想抓住出现在无望之际的宝贵机会,狂热的渴望时时刻刻在他胸膛里咆哮。
那应该是个温馨浪漫的场景,有明月和流星或是鲜花与烛光,他将凝视着小热的眼睛,明确、坚定、认认真真地传达自己的心意。但种种顾虑一次次迫使他按捺住冲动——小热太单纯,可能会被吓到;有马对他情真意切,小热也认为他们在交往,他还没想好说出实情后要怎样面对有马;遭遇病痛已是不幸,他不可以再给喜欢的人增添心理负担……最关键的是,不可以给小热招来灭顶之灾。
尽管也称得上条件优裕,鬼怒川家和根深叶茂的老牌世家草津家相比什么也不是,假如草津老爷得知独子性向异于常人、不可改变,于是对他喜欢的人下狠手,他空有决心对抗父亲,却无必胜的把握。小热还在生病,小小一个有意无意的疏失就够抹杀这个人的存在,在他变得更强、强到能够护住对方之前,绝对不可以冒险。
不意氛围使然,他事先毫无计划地在今天完成了突发的告白。同幻想大相径庭,没有浪漫的背景,没有深情的凝视,两人都闭着眼,小热甚至睡熟了,听不到他说的“喜欢”。可他竟也如此幸福。
没有某个碍眼的家伙跟他争小热的注意力,害怕重要的人被夺走、急着拉近距离的焦虑感也随之烟消云散。所有的顾虑都不足为惧了,只因在这一吻里悟到,他再不想要更多。
喜欢和小热谈天说地,喜欢跟这个人分享欢乐与烦恼、遇到困难时扶持彼此。是融入骨血生生不息的喜欢,连“在一起”的必要性都碾为齑粉的喜欢。
是毋须抢夺也无从失去,圆满无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