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八十四)一臂力(1 / 1)
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午后,北漠站在清合谷的院中伸了个懒腰,然后被九叔给生生轰了出去。
原因不是她伸腰的姿势不够优雅污了九叔的眼,而是她一伸腰便会在暗地里有人草木皆兵地闻风而动,实在让追求简单而精致生活的九叔苦不堪言。
于是九叔以供不起她为由将她无情地赶出了清合谷。
她垂头丧气地在四下随意散步,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几乎都主动躲开,所以她站在一处山峰的时候,她很快便发现了不远处的阿朗。
看来他心情不太好,很安静,虽然只能看到背影,她却已然想象到了他故作老成的一脸沧桑。
每次他有心事的时候,总会一头牛一声不吭地躲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然后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好像所有的不愉快都会被落山的太阳给捎走得一丝不留。
只是,平时总会时不时便在她的眼前晃一晃的阿朗最近似乎心事有些多,很少会主动露面,即便忍不住来找她,也只会远远地与她保持距离,但他脸上眼里的忧伤总是让她心弦一紧,好像是做了拆散他一段大好姻缘一般很有罪恶感。
所以,连阿朗都与她生疏了。
此时看到他此番落寞模样,她心底不由又多了几分哀伤,正在忍不住想要唤他一声时,视线中突然多出了一个款款而来的青衣女子。
玉骨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了他,然后依着他坐下,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而阿朗接过水壶后没有打开,却自然而然地伸手揽过了玉骨的肩膀。
原来阿朗与玉骨已亲密至此,她远远瞧着他们相依相靠的身影,瞬间的酸涩之后安心而欣慰。
听说她失踪的那几日阿朗执意要随着仙界去寻她时,玉骨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路上便不出意外地狭路相逢了妖界花鸣洞的杀灵王元圳,之后自然也少不了一场分外眼红。
阿朗和玉骨都受了伤,若非钟月山及时赶到,而元圳最惦记的还是能助他称霸六界的魔魂,那场恶战免不了添上几分生离死别的哀凉。
但好在他们撑了过来。
所以共患难之后,没有彼此失去才会更显珍贵。
突然想起阿朗陪着她从风和日丽走过颠簸流离的那些年,纵然他终归要离去留她一人,但她很庆幸,从出生到现在,曾相识相知相伴的其他任何人都来来去去,可唯有他一直不曾离去。
她调皮时他来顶罪,她受伤时他来照顾,她痛苦时他来安抚。
如今,他的身边终于有了能陪他走过一生一世的女子。
阿爹曾说,他能救下阿朗,是许家乃至青月城的福气。
所以,即便青月城与许家都不复存在,她拼尽全力也会将这份福气延续下去。
唇角漫开了这些天最愉悦的笑意,她不再准备打扰他们,转头准备离去。
但就在余光掠过天边的那一刹那,她似乎看见一只白鹰从白云深处悄无声息地振翅而来,如从天际掠过的一道闪电,迅捷而狠决。
脚步在迈出的刹那间停下,眸底掠过一丝惊诧。
生灵之中,除了仙鹤之外,能自由在西华山上空翱翔的便只有仙山众人的小宠。
而西华山上豢养白鹰的唯有一人。
惊惧瞬间涌上了心头,一刹那的无措之后她来不及回头便惊呼一声:“阿朗小心!”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在她看到阿朗的那一瞬间,那白鹰已掠至他们的上空,尖利的鹰喙如飞刀一般似要刺向他的头部。
危险来临似乎只是在眨眼之间,莫说是对打架反击向来有些迟钝的阿朗,即便是应对能力极为敏锐的人也会措手不及。
所以,阿朗来得及做的,唯有将身边的玉骨一把推开。
在她的眼中,仿若时光与天地都停滞了,唯一连刹那间都不停的唯有那离阿朗只有咫尺的尖锐鹰喙。
她捂住了嘴,纵然没有时间去想后果会如何,但已然从心底凉到了指尖。
咒术从阿朗的手中直击那白鹰,但那白鹰目露凶煞竟然毫不躲避,只一心奔着阿朗的头部而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突然不知从何处掠来一道白色剑气,堪堪向那白鹰刺了过去。
那白鹰毫无防备地被那剑气刺中了左翼,身子不由一歪,一声哀戚长唳之后立刻向高空摇摇晃晃地振翅而去。
惊险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她捂着仍有些隐隐作痛的心口,见阿朗已经一跃而起并无大碍,纵然长舒了一口气,眸中却毫无劫后余生的欢喜。
收了剑气,送走阿朗和玉骨,一袭胜雪白衣的钟月山掠至她的面前,见她脸色苍白冷汗涔出,眉目间多了几分担心:“你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抚着心口的手不着痕迹地放下,强自扯出一丝微笑:“没事,还好有你在。”
“那只白鹰是个魔物,鹰喙之上可能会有剧毒,若是此次被它得逞,阿朗只怕会有性命之忧。不过,它并不是顾师兄现在养的那只。但是,此事应该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目光从转瞬间便恢复平息的空中收回,他微蹙剑眉,道,“我们还在东白山时他也曾豢养过一只白鹰,名唤烈焰。烈焰桀骜难驯,经常伤人,后来险些出了人命,顾师兄不得不将它逐出了东白山。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烈焰的狠厉更远甚于从前,此时还会出现在西华山偷袭阿朗。”
她并不惊讶:“你何以得知那白鹰便是烈焰?”
“当时在东白山,有一次我恰遇它伤人,便用剑刺伤了它的左翼。方才那只鹰来势汹汹,如非是左翼有伤,绝不会只因我那一剑便因痛而逃。”他似是有些痛心地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自从玉骨姑娘与阿朗左右相伴之后,顾师兄一直隐忍未有动静,我虽希望今日之事与他无关,却无法劝服自己。”
“可是,我们却没有证据。”她握着仍有些发凉的手,声音微颤道,“就像岚烟邱路和乔知延一样,倘若阿朗今日当真遭此暗算,我们还是什么证据都没有。”
“放心吧,经此一次失手,他已经知道暗中也有人保护阿朗,短期便内不敢再有异动。”他安慰她道,“更何况,我答应过一个人护阿朗周全,便不会食言。”
她一怔,不知还会有谁能察觉到阿朗会有危险,有些惊讶:“一个人?”
钟月山点了点头:“对。他早就发现顾尧有些一反常态,所以本想亲自保护阿朗,只是最近他身心疲惫,神思有些恍惚,所以才托我此事。”
她已然猜到了他所说的是谁,心底一叹,没有说话。
钟月山亦轻叹一声:“我不知你与洛兄之间有何误会,但我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一丝苦涩弯上了唇角,她似是喃喃自语:“我知道,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清风中携着鸟声清脆,若在往年,今日应是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只可惜境随人心。
沉默良久,钟月山轻声开口:“听说你与言先生的成亲礼定在了下月。”
他不是问,也不必她答,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他虽心有不忍,却还是问道:“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甘心放弃自己的性命,嫁给不喜欢的人。
“有时候,折磨也而是一种解脱。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微微一笑,望向半空的目光清湛似水镜般无一丝起伏波澜,“方才看到阿朗有危险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竟是这般地渺小无力,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身陷险境却只能说一句小心。我从小便不学无术,甚至没有修得半分防身的法术,就这样活着只会拖累他人。但是我原本以为既然大局已定,我便能一个人完成一切,但方才才发现,我远没有自己设想中的那般厉害。”
似是打开了什么心结,她的笑意很是开怀,转眼看着他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一刻钟之前的飘忽无措:“我曾断定这世上除了阿朗和师父之外再也无人可信,现在才发觉其实是自己想得太多。月山,有件事我想托付于你,不知你可愿意帮忙?”
他会意一笑,毫不迟疑地道:“当然。”
自然知道四周有无数双耳目正注视着她的动作,所以她并没有避讳,反而落落大方道:“一直以来,我都将自己藏在了一个小黑屋中等着一个人,可原来从相识开始,他便欺我瞒我,甚至还是我的灭族仇人。所以,我想请你,不,是请你们帮我一个忙,拆了那座小黑屋,让我不再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