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八十三)鸳鸯配(1 / 1)
入之春后,大街之上更是热闹,人来人往中,一个看起来本是不沾人间烟尘的蓝衣公子却穿梭在这小城中远近有名的喜庆用品一条街上,在人群中甚是扎眼。
突然有个正在哭闹的五六岁小男孩儿挣了他阿娘的手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一头撞在了那蓝衣男子的身上。
那小孩子本要爬起来继续跑掉,却发现手腕被人紧紧攥住,本能之下似乎还要哭闹,但清澈的目光在碰触到那蓝衣公子的神色时蓦地没了调皮与灵气。
但将他吓得不敢再吵闹出声的可怕目光却在一刹那之后消失无踪,随后而来的是一个和善笑意。
匆忙赶来的中年女子忙将小男孩儿拽了过去,向那蓝衣公子诚恳道歉。
那公子的目光悠然从那孩子身上移开,似乎还有些不舍,阳光恰好洒在他的身上,那个清雅的笑意让周围的路人看着都有些晃眼。
礼貌性地微一点头后,他继续向前,只是眼中的笑意似是更浓了些。
只见那公子的脚步尚未停下,离他最近喜庆非常的裁缝店掌柜便春风满面的迎了过来:“公子好眼光,咱们这家裁缝店做喜服可是最有名的,量身定做包君满意,不知新娘子是哪家的小姐,咱们可以上门量体的……”
“不用了,但我在也是一样的。”那公子笑意温润,心情亦是十分愉悦,伸手接过掌柜递来的样书看得随意又认真,“我要见见你们这里手工最好的绣娘和画工,半个月内给我做好两身天下独一的喜服……”
话还未说完,那蓝衣公子突然神色一顿,戛然而止。
再抬眼时,那掌柜的虽然还站在眼前,但他显然已经不是方才的掌柜了。
“啪”的一声合上了样书,言安笑意渐减,有些扫兴:“你来做什么?”
那人手一扬,将门紧闭,隔了外面所有的喧闹,神色连同声音都甚是阴沉:“少主要成亲,身为属下,难道不该前来庆贺吗?”
言安轻挑了眉:“龙伯这副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庆贺的。”
哀龙虽微垂了目光,却哼了一声:“少主既然明鉴,就做应该的事,而不是肆意妄为!”
言安却不以为杵,随意道:“那依着龙伯的意思,什么是该做的事,什么又是肆意妄为?”
哀龙不假思索地道;“将许北漠带回翎山,取其血中青月与翎山的另一半相融为一,振我翎山士气早日攻占黑玄!”
唇角微扬,言安似早有准备:“我现在做的,不就是如此吗?”
哀龙一怔:“少主此言何意?”
“想取出魔魂,也不止血引一个办法。”他的目光探向四周,只觉以往也见过却从未觉得特殊的大红喜服件件都极为入眼,“如果我与她有了孩子,骨血相连,魔魂便会因此分散到孩子身上,到时候再取出魔魂,她与孩子都不必死。”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哀龙听懂之后却又惊转怒:“荒唐!如此说来,你不仅是想要娶了她,还想与她生儿育女!”
“若不是为了娶她,我如何会在西华山耽搁这许多日?”言安对他的恼怒似若未见,只顾自道,“不过,回翎山可能还要再耽搁些时日,她说她的朋友大多都在西华山,所以希望我们的成亲礼也在西华山上举行,所以……”
“少主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额头的青筋爆出,哀龙惊然道,“你怎可因一个女子而耽搁翎山大计,怎可对虚妄之事报以期冀?你的理性睿智都哪里去了?今时你不肯杀她,来日你又如何忍心伤她?”
“那就今时不杀她来日也不伤她!”抬手将样书扔回了桌子上,言安冷了眸中笑意,“不要那青月又如何?即便没有魔魂,我依然能将带着翎山杀入黑玄。龙伯说这些丧气话,着实太过分了些。更何况,这些年在公事之外,我一直待你如父,如今我成亲,你该高兴才是。”
哀龙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太过冲动,忍了又忍痛心疾首道:“少主,你我为取回魔魂,苦心设计多年,如今眼看大事将成,怎能因儿女私情而就此放弃?虽说少主如今法力高强甚至连我都自愧不如,但青月一得少主更会如虎得翼。再说,只要她还活着,六界中必定会有人对青月虎视眈眈,翎山必定会因她而危机四伏,倘若少主一时守不住,岂不是得不偿失?”
“倘若我连自己的娘子都守不住,我如何能做得了翎山少主?”言安似乎并未将他的顾虑放在心上,反而浅浅一笑,昔日里眸中的伪装笑意似是柔水盈然,“原来,心中有了要守护的人,竟是这样的感觉。”
哀龙本要还想发火,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身在喧嚣凡间,眼前的少主全然没了以往的决然冷漠,好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轻易牵动了他的怒气,甚至似是年轻的他一般,只因着一个人或许是不经意的一眼而暗自欣喜甚至是羞涩。
有点,少年轻狂又动了真情的意味。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可以看到他主动走出阴暗,然后曝晒在阳光之下。
心中蓦地生出万千感慨,他突然有些堵心,还有些已经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积攒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唯留几声叹息:“老朽也一直盼着少主能成家立业,这样我也算对得起主上了。只是……只是少主你为何偏偏喜欢上……唉……”
“龙伯放心,我心中有数。如今大局已定,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我将黑玄踩在脚下,成为魔界真正的君主。”伸手拍了拍哀龙的肩膀,眉目中英气更盛了几分,言安微然一笑,“龙伯你现在的样子实在看着有些诡异,特别是生气的时候。你看人家掌柜的练了几十年的笑容就这样被你糟蹋了,要不你先回去,待我成亲之后,定会将阿漠带回翎山给你喝媳妇儿茶。”
难得听他开一次玩笑,虽然有些勉强,但哀龙还是扯出了一丝笑意,无奈摇头道:“连媳妇儿茶这种事情你都查清楚了,老朽还能有什么好说的。老朽只是希望少主此番倾心能得善终,毕竟这世间情似一剂药,能救人亦能杀人。”
“我明白,但这多年来我不敢信任任何人,但偏偏希望今生能信了她,所以她也算是我的解药,而且,她唯能做我的药。”清朗的笑意从眼中漫出,似是藏不住心底最深处的欣喜,言安道,“你看我还有正事要做,要不……”
“好了好了,我走我走。”来的时候是一心想要公事公办的翎山护法,走的时候却是家中思深忧远的长辈,哀龙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回家后再穿一次给我看看。”
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喜服,言安唇角一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但再转过头时,面前已是笑容可掬的裁缝店掌柜。
目光探向门外人来人往的大街,他突然第一次觉得初春的阳光会如此明媚。
似乎已然看到了她一身凤冠霞帔踏着阳光缓缓而来,亮了他身边原本黑暗的天地。
他突然觉得,多年的苦心经营,似乎只是为了她的一个点头同意。
纵然用了手段又如何,将她留在身边已然是曾经的他不敢念想的奢望。
开始的偶遇只是意外,再次相逢亦是偶然,但后来已然怀疑她的他便步步为营,所有的刻意接近只是为了证明她的确与青月城有关。
但他待她以假意,她却报他以真情。
自从很久之前,为了复仇,他便抛弃了原本的皮囊,住进了这个与人无害的身体里,可明明活在阳光下,他的心却日渐阴沉。
因为他很清楚,岚烟喜欢的是她的青梅竹马,赤练尊敬的是他的仁义师兄,于和疼爱的是他的得意弟子,这天下尊崇的是心系六界的仙门弟子。
他们眼中心里的人都不是他。
他身佩长剑,仗义行于天下,本想做一个让人识不破的替代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做得如此成功,以至于他甚至开始模糊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就在那个时候,有个从内而外都朴实无华的女子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即便是有所动机,但不知为何,他几乎无需伪装与努力,他便将最希望的自己展现给了她。
也许,若一个人的面具戴得久了,最可怕的不是喜欢上了那副面具,而是突然希望戴着面具重新开始。
她便是他想重新开始时遇到的一个人。
那时的风雪,那时的暮晚,那是的水灯,那时的戏文。
那时她失踪不见,他眼中的一切,似乎都没了色彩。
昔日再黯淡无光的平凡过往,已在不知不觉间刻骨铭心。
更何况,即便在发觉她已经知道真相后,他纠结许久,发现内心深处那个早被雪藏的自己也不舍得她。
那是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明明已有了春意的西华山却因为没有她而一片荒芜。
很久之前的那个时候,想来阿爹对阿娘也与他是一般的心思,
思之念之,你若离,我便追去,追而不得,辗转不忘,心静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