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十一)不眠夜(1 / 1)
赶到凝泉谷的时候,已过了子时,当言安提出要送她回禅夫崖的时候,她没有隐瞒他自己受曲蒙之托要先去一趟凝泉谷。
师父说过,做亏心事最重要的便是行为磊落。
所以,她从来不会向任何人隐瞒每年十月初八的子夜都会来凝泉谷送祭品。
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师父才会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仙子,哦,不,像个人。
无名洞中沉寂了很长时候的暗萤草被师父一巴掌挥醒,将四周照得通亮。
原本并不大的无名洞已经被设成了灵堂,师父正坐在床榻上发呆。
她先将祭品放下,对着灵位先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才小心地将祭品摆放整齐。
灵位上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舒小念,她是师父的同门师妹,也就是她的师叔。
只不过,她从来没有见过舒师叔,而且她的名字像是西华山的忌讳,从来不听有人提起。
她知道师父的心情不好,也不多言,直接在她的身边坐下。
“今天好像有点晚。”过了许久,曲蒙才缓缓开口,语气沉重,不见平日里的半点洒脱随意,“也不知道师妹会不会生气。”
“师父,你别胡思乱想了。”她的心情也不得不有些沉郁,道,“这次是我的错,师叔生气也不会怪师父的。”
曲蒙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但今天像是攒了一年的唠叨,叹了口气道:“小念她脾气很大,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对于师父今夜的多愁伤感,她习惯了全盘接收,也准备陪她一夜坐到天明。
“师父,那个人这次还会来吗?”脑海中闪过一个执着的身影,她试探着问道,“用不用我把洞门堵上?”
“以前翻山越岭他都会来,何况现在他就在西华山。”曲蒙一如既往没有将那个人放在心上,但还是坚持表达了自己的不屑,“师妹都没了,他还来有什么用。”
以往,她听到这里就不会再追问下去,怕再挑起师父的伤心事,而师父也不会多说什么,然后她们就会静静地坐到天亮,洞口外,便有个孤独的身影也从子时站到天亮。
不过多时,在洞中暗萤草的映照下,有个模糊的身影悄然站了原地。
夜间的风渐渐大了,那个人衣袂与发丝在风中乱舞,他却背着手依旧站得笔直。
她清楚那个人的相貌,也知道他是为舒师叔而来,但他却一直静静站在洞口,从来不主动要求进来。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却不敢向前一步吗?”曲蒙突然开口,唇角挑着苦笑,“因为是他害了师妹,他没脸再见她,却又在心里牵挂着她。”
她一怔,没料到师父会突然提及舒师叔的事:“他害了舒师叔?那他为什么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因为他舍不得功名利禄,没胆子承认他做过的坏事。”声音里只有凄凉,听不到半分仇恨,她内疚道,“若是我早知道他是那般懦弱胆小,绝不会撮合他与师妹。若非我太过轻信于他,师妹也不会听我的劝去见他最后一面,也就不会早早离世。”
她听得愈加糊涂,忍不住道:“师父,我好像没听明白。”
“那么久的事,我都想不明白,你如何能听得明白。”曲蒙苦笑一声,深叹了一口气,“总之,是我和那个人害了你舒师叔,这辈子都无法赎罪。”
她想了想,问道:“师父,为何我在西华山从未听过有人提起舒师叔?”
眸光有些飘忽,曲蒙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之前:“我们还是仙山弟子的时候,她是最出色的女弟子,冷傲不逊,但她是那般出尘,不知有多少男弟子将她视为心上人,那个人便是其一。但是,她不仅仅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还为一个魔王倾心,不仅为了他放弃了修炼入仙门的初衷,还背叛了仙门,最后,落得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她心下一叹,又是一个仙魔殊途注定没有好结果的悲剧。
看来,师父刚开始很看好那个人和舒师叔,只是牵错了线。
与往年相比,曲蒙的话已经很多,但终究没有心情再多说。
无名洞内再次陷入一片宁静,夜风渐渐更大,呼啸声从无名洞掠过一座座山峰,卷过绕竹林。
竹苑中只有风声林动,竹林深处,却有一人背手而立。
狂风弯了翠竹,竹枝打在他的身上,却不能动摇他分毫。
片刻后,一个黑衣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人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镇定转身,冷静声音中带着十分疏离:“怎么样?”
黑衣人的声音很低:“那日清晨,最早到的是洛朝,他到了凝泉谷后先行去了凝泉洞,虽然动作很隐蔽,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果然。”那人的唇角漫开无声的笑意,“有人死在院外,他们却很紧张院子里面的状况,这只能说明,凝泉洞内一定有鬼。”
黑衣人沉默了一瞬,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轻颤:“你设圈套害死邱路,就是为了证明凝泉洞有你想要的东西?”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那人似乎听出他的动摇,声音更是坚决冷静,“更何况,他本就是仙门中的败类,死不足惜。你也早有此意,不是吗?”
黑衣人却没有因他的话冷静下来:“可是这样做太过冒险,若是被人查出真相,我如何能脱身?”
“他们如何能得知真相?那晚的确是你将他用法术强迫他喝下了竹青酒,也是你将他送到了凝泉谷外,但是,有我在暗处帮你,有谁能看得到?”那人的声音平静得无波无澜,语气却让人感到无形的压迫重重而至,“不要自乱阵脚,这种有愧于仙门的事你又并非第一次做。”
黑衣人身子一震:“你威胁我?”
“是又如何?”他毫不迟疑地反问道,“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也可以威胁我。”
黑衣人一时语噎。
“放心吧,你我都有底线,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是不会强迫你去做的,毕竟,你我是同路人。”气氛在不知不觉中轻缓了许多,他平静问道,“那个人的底细查到了吗?”
黑衣人的话显然底气不足,道:“还没有。”
他沉默一瞬,问道:“有没有查过黑玄?”
“黑玄?”黑衣人似有吃惊,“你怀疑他是魔界的人?”
“除了魔界,还能有什么人能将自己的身世瞒得如此之深。”他的眸底深如海底,道,“甚至,还能用泸河的事来威胁你?”
“我明白了。”黑衣人点了点头,道,“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嗯。”
黑衣人转身离开,他却依旧留在原地,抬头看天。
黑夜之中,狂风大作,竟有雪花片然而落。
雪花翩然落在天蓝色的衣衫上,他抬手,融在手掌心的清凉丝丝入骨。
半晌,他才喃喃道:“阿娘,孩儿终于站在了你曾经思思念念的地方,假若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那孩儿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