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四十)水灯会(1 / 1)
她回到清合谷的时候,阿烨正悠闲地翘着腿儿坐在九叔的宝贝躺椅上嗑瓜子,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完全对不住她的担心。
她一伸手将他拽了起来:“言公子已经答应带你下山了,你要不要回小灵峰收拾一下?”
他显然不太高兴:“言公子?你又去找他了?”
“你是清合谷的人,你出了事我当然要想办法。”她有些愧疚地道,“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跑路。”
他一脸无辜,“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跑路?”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刚上山,还不懂其中利害,东白山一直是四大仙山两大仙岛之首,有弟子不明不白地在西华山意外身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西华山为了息事宁人,定会找人替罪,你若不走,便真的有麻烦了。”
见她神色急迫,他不再逗她,站了起来,随意道:“放心吧,不会有麻烦,邱路的事已经结束了,西华山不会将我交出来,东白山也不需要替罪羊。”
她显然不信:“什么意思?”
“从执法司出来后我便很自觉地去了元天殿请罪,那些人虽心有不甘,但却都更好要面子,若是就这样默认了我的过错,便是向天下人宣告东白山出了一个酗酒成性不思进取还有可能遗祸天下的弟子,这种结果自然不是他们想要的。”他的唇角轻扬,略带嘲讽,“所以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更没脸责难于我,反而要做出一副反省自责的模样。”
她终于听明白了,愣了一怔才道:“可是,万一他们真的要将你问罪呢?”
“没有万一,仙人嘛,就是要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气度,”他有点小得意地道,“不过,邱路虽然无耻,但他的那个同门师弟钟月山倒是光明磊落,这次我能顺利回来,他也帮了不少忙。”
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地被他解决,她有些难以接受:“所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那你还想怎样?”他斜了唇角看她,“所谓患难见真情,你的真情我也看到了。不过,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要相信我,可以帮忙,但不要再找外人帮忙。”
她又反应了好久才接受了自己杞人忧天的事实,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寻常:“你这么厉害,待在清合谷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确实有点。”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抬头去望远方延绵不断的山脉,“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早晚会成为西华山的掌门人。”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随手打了他一下肩膀:“别痴人做梦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看着她渐渐融进暮色的身影,他的眼中是满满的笑意。
一路上,因为心情大好,他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原本不算太短的路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终点。
在他的目送中踏上吊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脚下不由一顿。
身后传来了阿烨担忧的声音:“怎么了?”
她原本想敷衍他说没事,但转念一想,还是转回了身,认真道:“我今夜子时要出门一趟。”
他默了一瞬才道:“你一个人去?”
她点了点头:“嗯,是要紧的事。”
这本是与他无关的事,但她总觉得若是不告诉他,到时候他说不定便会将自己拦住或坚持陪着自己过去,毕竟她已经习惯了一开门便知道他就在不远处。
但说了也并不是哀求,不是交代,不是在等待答案,而是希望他能理解。
不知为何,她心里多了几分莫名的紧张,像个忐忑的小姑娘。
但下一瞬间她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在这个动辄就要过千岁寿辰的仙山里,她可不就是个小姑娘。
“好。”隔着夜色,他过了半晌才平静道,“路上小心。”
他如此说,便是不会阻止她。
虽然隐隐知道他会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气氛好像在一时间有些尴尬,她不知要说些什么:“那,明天见。”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荡着浅浅笑意,和着夜间的宁静:“明天见。”
她知道他不会先回去,便转身先走。
可走了几步,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在转身前那一瞬间的动作有些奇怪。
为什么自己要向他点了点头,还轻咬了咬下唇?
她想,他看在眼中,肯定觉得自己方才的动作要么很诡异要么很可笑,可是,身后安静得像是沉睡的夜,她反而更不自在,连走了多年的吊桥好像都有些不同于平时的颠簸。
当一只脚踏上吊桥的另一端时,她的心中才渐渐平静,站定之后缓缓回头。
夜色已深,星光稀落,隔着吊桥,已经看不清对面的一切。
但她知道,有个人就站在对面,等着自己开门又关门。
这种久违的感觉,很奇妙。
她知道,这就是牵挂,与被人牵挂。
一个时辰后,因着竹叶沙沙,绕竹林比其他地方更多了种夜间独有的动静,但即便正在熟睡之中,言安还是警觉地听到了另一种声响。
他利落地翻身而起,刹那间便掠到了窗边,动作飘忽有如鬼魅。
轻轻吹了一口气,窗子悄然开了一条缝隙,他凝神向外看去,即便用了法术,在夜色茫茫中也不见半个人影。
但他一动不动,在耐心等待。
果然,脚步声愈来愈清晰,渐渐浓了他眼中的杀气。
他悄然摊开了手掌,缓缓抬起。
通往竹苑的路口,先出现了一盏燃着暗萤草的灯,尔后,一个背着包袱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视线中。
那个身影很熟悉,他微蹙了眉,眸光沉浮后,悄然关了窗。
站在门口呼吸了几个回合,北漠才鼓起勇气敲门。
只敲了一下,屋里便有了亮光,吱呀一声,言安已披了外衣开了门,见到她很是惊讶。
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开了门,准备好的说辞一下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脱口说了一句:“公子动作真快。”
“彻夜难眠,本就没有睡下。”他看了看她手中的包袱,问道,“姑娘前来是为了烨公子之事吗?难道现在就要走?”
她瞅了眼包袱,忙解释道:“不是,那件事阿烨已经解决了,我深夜造访,是为了其他事。”
“烨公子是有过人之处,此次能逢凶化吉,确是可喜可贺。既然如此,姑娘又为何在这个时候来找在下?难不成……”似是并不意外,言安微微一笑,平静道,“是要与在下私奔?”
她一怔,没料到他在这个时候还能与她开玩笑:“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他没有多问,稍加收拾便随她出了门。
她在前方带路,七拐八绕后,向离绕竹林不远处的一个山谷走去。
耳边的溪水潺潺声渐渐清晰,她的脚步愈加地快,紧随在她身后的言安见她脚步匆忙,像是时刻都要摔一跤,不由想伸手去扶她,但手伸出后的刹那还是迟疑地缩回。
终于到了终点,她跑了过去,谷中乱石丛生,她却轻车熟路地一一绕过,动作轻盈利落。
“就是这里了,这条溪水是从凝泉流出来的,所以在冬天也不会冻结成冰,”她招手让他过来,将肩上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盏折叠起来的水灯和笔墨,道,“听说凡间经常会放水灯为离世的亲人祈福,水灯会随着水流将我们的心意带给他们。”
溪水中映着摇曳的暗影草,清澈若她的双眸。
眸底隐隐而动,他走过去,撩起衣衫缓缓坐在她的身旁,问她道:“你信吗?”
“不信啊。”她的眼睛一黯,语气多了几分凄凉,“可是,我们还能信什么?”
他默了一瞬,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水灯,小心翼翼地展开:“既然如此,那不如深信。”
唇角带着几分苦涩,她微微一笑,将笔墨和纸笺递给他:“写上想对伯父说的话,他会听到的。”
只迟疑了一瞬间,他伸手接过。
她将暗萤草灯向他递了递,目光却很识趣地探向溪水的对岸,不再看他写信。
耳边传来他写字时纸与笔之间微弱的沙沙声,过了片刻,她才听到他将纸笺叠起来的声响。
她接过纸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水灯之中。
点燃,放下,他望着随着溪流渐渐远去的那一点明火,竟有一刹那的揪心之痛。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松了口气:“还好在赶在了子时之前。”
“过了子时也无妨的。”将目光沉重地从渐行渐远的水灯上移开,他轻声道,“因为子时过后便是家母的忌日,而方才的水灯里,也有在下想对她所说的话。”
她心下一凛,半晌无言。
那一瞬间,她只希望有些传言会是真的。
水灯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不过片刻后,一个飒爽身影站在暗处,手指一动,水灯蓦地被熄灭,隔空飞落在了他的掌心。
动作轻柔而小心地将水灯放在了地上,他拿起里面的纸笺打开。
上面空无一字。
果然。
那人不出所料地轻哼一声,重新将纸笺和水灯放入了溪水中:“笨蛋,你以为对人真诚相待,他便也会如此待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