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正自心惶,眼前的景色徒然一变,竟然又染上了颜色。只是这次,却远不如预期的明艳,反而举目尽是一片素色。
烈日当空,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泊在棺材街的大路旁。戴小蔚穿着一身白旗袍,坐在轿车里,隔着大路,往对面望去。
对面的殡仪馆正在办丧事,门前挂着两只写了“苏氏”两字的白灯笼,敲锣打鼓,几乎要把戴小蔚的耳膜震破。铁棚下,三两个身穿黑衣,家属模样的中年男女并肩而坐,不时耳语。
唯有苏瑞生是孤身一人。他在灵柩前呆立许久,也没人搭理。
戴小蔚咬了咬唇:“我要下去和他说句话。”
“人你已经见着了。”坐在她身边的,是个约莫五十岁年纪,气质儒雅的男人。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中带着警告的意味:“你都是快要嫁的人了,就别再生事端了。”
“爸,我答应你后天就离开怡保,离他远远的。”戴小蔚忿忿不平地道:“但是现在他的母亲死了。临走前,难道连一句安慰的话,我都不能对他说吗?”
男人看着女儿委屈又倔强的脸,叹了口气,说道:
“佳芸,你休怪我绝情,这是为了你好。苏大少是苏家的继承人,苏氏贸易行将来就是他的。难得他这么喜欢你,你要嫁了他,往后就是鲤跃龙门,身价百倍了。这苏二少不过是个跟着母亲被流放到怡保的弃子,接手一间赔钱的小分行,既没钱又没势,和苏大少这长孙能比吗?”
这话听得戴小蔚心中郁闷不已。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替苏瑞生说话:
“爸,要说做生意的本事,苏二少可是一点也不输苏大少!你没见他接手后,怡保分行就风生水起,生意好得不行吗?说不定苏老爷子一高兴,就招他回家了呢!”
“傻孩子,这都五年了,苏老爷子真有心把苏二少接回家的话,早就接了。从苏老爷子将这两母子调离槟城开始,苏家的权利斗争,就基本上没这两母子的戏了。”男人一脸严肃的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
“在苏家,这两母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身份地位。你没看这都要出殡了,苏家的人也没多来几个吗?”
戴小蔚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心里知道,男人说的是实话。
“爸,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吧。”她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一面就好。”
看见女儿难得的示弱,男人终是心软了。得到男人的允许,戴小蔚一刻也不愿耽误,推开门,朝苏瑞生快步走了过去。
“瑞生。”
“佳芸,你来了。”见到戴小蔚时,苏瑞生那双空洞的眼眸才稍微的恢复了精神。因为数日未眠,他的眼下泛黑,脸色苍白,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戴小蔚瞄了灵柩一眼,没敢上前瞻仰遗容。在她印象中,苏瑞生的母亲是个情绪不稳,疯癫得无可救药的女人。失控起来,甚至会对自己的儿子下重手。
“瑞生,你听我说,千万别激动。”戴小蔚环顾四周,压低嗓子道:“你大表哥向我爸提亲,说要娶我过门。我爸答应了。”
听见这话时,苏瑞生眼里明显闪过一丝震惊。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托君华买到了两张到巴生去的单程火车票。”戴小蔚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说道:“明晚十一点,我在火车站等你,不见不散。”
“好。”苏瑞生答道,没有半点犹豫。
戴小蔚点了点头。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棺材一眼,心想对这个花了一辈子来悔恨的女人来说,死,或许是一种解脱。*********************************************************戴小蔚从幻像中醒来,震惊不已地凝视着眼前。苏瑞生愤怒的脸和幻像中温柔的脸突然重叠在了一起。霎那间,她突然分不出哪个才是真实的。从苏瑞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使得戴小蔚上半身逐渐麻痹起来。她冷得牙关直打架,气急败坏地道:“苏瑞生,快放手!”苏瑞生却沉溺在爆发的情绪中,没有半点反应。戴小蔚全身发抖,觉得肺部再也无法吸进空气,开始大口喘息起来。就在视线逐渐模糊之际,戴小蔚的意识反而越来越清楚起来。小时候本已忘却的梦境突然无比清晰起来,如潮水般一一涌进了戴小蔚的脑海中。她突然明白,自己和这个叫做佳芸的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她不仅是苏瑞生的恋人,也是母亲刘君华的朋友。这个女人的绝望,痛苦和不甘——她统统能够深刻的感受到。就在晕厥的边缘,她突然一反手,握住了苏瑞生的手,喃呢道:“无论他们怎么看你,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都是苏家最值得骄傲的二少爷。”突然间,戴小蔚觉得手腕上一松,再也没有先前的压迫感。身上的寒气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潮湿的空气。疑惑间,她睁眼一看,眼前空荡荡的,早已没了苏瑞生的身影。她心有余悸,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回想起刚才自己神推鬼磨般,对苏瑞生说了这么一句话,也觉得不可思议。仿佛说这话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叫佳芸的女人。一思及此,戴小蔚的心里就不太舒服起来。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肠胃突然一阵痉挛,弯下身便在街边呕吐起来。傍晚时分,戴俊雄哼着粤曲,正在客厅里烫上班的衣服。自从五月发生冲突事件后,他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不仅戒了酒,还在英语报找到了一份校对的工作。他刚烫好了白衬衫,便看见戴小蔚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走进家门。看见戴小蔚这般模样,戴俊雄吃了一惊,问道:“小蔚,发生什么事了?”“爸,”戴小蔚怔怔地问:
“妈妈她——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做佳芸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