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戴小蔚卯足全力追上去，才勉强跟上苏瑞生的脚步。她随着他穿过大街小巷，绕过大操场，从学校门前经过，最后停在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小巷的两旁是战前的旧建筑物，格局和店铺相似，但从外头半新不旧的神龛来看，不难分辨出这其实是住家。

苏瑞生跨过中间最大那栋住家的门槛，走了进去。戴小蔚急忙跟过去，进门前，她抬头看了一眼那破旧得难以辨识的门匾。说也奇怪，那门匾竟然变得新颖耀目起来，黑底金字，洋洋洒洒地写着“苏氏门第”四字。

“又来了？”戴小蔚吃了一惊。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作白日梦了。

果不其然，就在一瞬间，她身边的每一样都被刷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鲜红的神龛，两扇敞开的雕花黑门。二楼门窗尽闭，阴暗狭窄的阳台上种着紫色的九重葛，枝叶有些枯黄。

“这就是苏家的宅邸？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大嘛。”戴小蔚心想：“比那苏氏贸易行要寒酸多了。”

戴小蔚低头看看自己。碎花的上海式旗袍，黑得发亮的高跟鞋。她本能的想往苏家走，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这副身体的主人根本就不想踏近那里一步。

戴小蔚清楚的感到了——内心一丝丝的畏惧，和隐约的不安。

就在这时候，二楼便传出一阵乒乓声响，像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便是女人凄厉的嚎叫，时而哭泣时而大笑，听得人毛骨悚然。左邻右舍却似已习以为常，只是随手一拉，关上了窗户。

戴小蔚盯着窗户紧闭的二楼，忧虑顿生。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上前敲了门。出来应门的，却是个仆人模样的中年妇女。两人显然是认识的，因为看见戴小蔚时，妇女对她点了点头。

“莫嫂，我找你们二少爷。”话才说完，透过门缝，戴小蔚看见苏瑞生捂着右脸，从楼上匆匆下来。戴小蔚心里一凉，跨过门槛往苏瑞生走去。苏瑞生未回过神来，她已捉住了他的手，把它从他脸上移开。

苏瑞生的靠近右眼角处被割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沿着脸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恍惚间，眼前的景物突然颜色尽褪，黯淡下来。

看着眼前这栋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旧建筑物，戴小蔚心里突然生出莫名的寒意。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到了二楼，一瞬间，突然瞥见窗户一人靠窗而立，竟似是个披头散发，身着红衣的女人。

戴小蔚心里一寒，定睛再看，却见窗边的红色帘布随风飘动，哪里有什么红衣女人？心想果然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大门处突然一人探出头来，问道：

“找谁啊？”却是个满脸皱纹，福建口音的白发姥姥。

戴小蔚没想到这旧屋里还住人，不禁有些意外。

“我是路过，好奇多看了两眼而已。”她要说自己是追踪鬼魂来的，不被人当疯子才怪，只好撒了个谎。

“哦。”姥姥应了声，慢条斯理地掩上了门。在门完全关上之前，戴小蔚窥见屋子的内观，突然一阵错愕。

里头，摆着红木太师椅和茶几的大厅，金花浮雕柱子，天井中央一个花岗石鱼池，甚至屋内的格局。除却岁月的痕迹，居然和戴小蔚在白日梦里所见的没有两样。

种种巧合，让戴小蔚不禁心头一颤，仿佛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真奇怪，”她心想，觉得邪门极了：“我白日梦里的场景，怎么会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呢？”

戴小蔚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退到对面的屋檐下。心想不如多待一会儿，兴许会碰见苏瑞生出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戴小蔚始终没见苏瑞生出来。她闷得发慌，正想放弃，突然看见苏瑞生推门而出，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苏氏府邸。

虽然苏瑞生是鬼，戴小蔚是一点也不害怕的。在她心目中，人，尤其是心怀恶意的人，可要比鬼可怕多了。她三步拼两步的冲上前去，像上回那样衝他喊道：

“苏瑞生，等等！”

只是这回，苏瑞生却恍若无闻，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呼唤而慢下脚步。不知不觉间，戴小蔚已随他踏入了棺材街。这条街本名谦街，因为街上棺材铺和殡仪馆林立，便被当地人称作棺材街。因为害怕孤魂野鬼入铺，大家都赶在日落前关店，因此还未入夜，街上已是静悄悄的。举目望去，冥纸散落满地，屋檐上的白灯笼随风摇曳，显得格外阴森。“苏瑞生，我让你等等，听见没有！”戴小蔚提高声量，大声唤道，苏瑞生却完全没有回头看上一眼。眼见天色快要全暗，戴小蔚也等得不耐烦，不想再耗下去了。她加快脚步，越过苏瑞生，大剌剌地拦在了他的身前。“苏瑞生，你这假洋鬼子，是听不懂中文吗？我有话要问你！”听见戴小蔚的话，苏瑞生忽地站定，双眼紧盯着她。和上次见面不同，他的目光阴森冷冽，竟让戴小蔚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戴小蔚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你说谁是假洋鬼子？”苏瑞生冷笑道，咄咄逼人地踏前了一步。阴风扑面，吹得戴小蔚寒毛直竖。她吃了一惊，顾不上回答，只是不断倒退。手腕一紧，已被苏瑞生紧紧掐着。戴小蔚的双手瞬间冻僵，却又挣脱不了。冷得她口唇微颤，瑟瑟发抖。

她这才发现自己独自一人来寻苏瑞生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