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1 / 1)
四下因喜宴而热闹起来的氛围刹时凝结成冰,严棠目光直直投向杜母,双手紧握,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一老一少,一婆一媳就这样对峙着。
杜母满是轻蔑的神色渐渐变得怪异,她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绣女居然也有这样硬气的时候!不过没关系!等的就是这一刻。
“滚!”许久,杜母下了命令。
严棠一甩包袱上肩,大步走开。至门口,严棠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严棠属于那种很纯粹的女子,说走就走,这给她孤独的背影凭添了几分洒脱。
此后杜家的事全由杜仲一人道道,说是什么不能对不起新婚妻子,杜母又在一侧哭哭啼啼导致杜仲脱不开身云云。
杜若冷笑“只有不想做才会有这么多借口”
三人缄默。世事无常,杜若这么说父亲难免有些任性的恶意揣测的嫌疑。但杜仲却不得不理解她,一个从小就要女扮男装四处讨生活的女子,怎么可能对自己的父亲没有怨气?她毕竟还年轻,且等时间淡化一切罢!
杜仲再次回到南国,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回到南国,那时正是细雨飘洒,枝叶生芽的季节,天地无不是朦胧微凉的气味。杜仲一趟生意途径南国,特地绕道到南冲镇看望严棠,他真心希望此时严棠已经嫁为人妇,男人大抵如此,自己过得尚且如意,就巴望被自己负过的女人也过得尚好,好像这样减轻自己的罪孽一般,然,细细想来,就算严棠彼时过得再好,曾经的辜负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啊!
残破的小院比一年前更加破败了几分,杜仲遥遥站在百米开外,静静瞧着小屋。
不知道等了多久,严棠方抱着两个月大的孩子走出屋子,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喜悦,无半分怨怼。杜仲知道,那个孩子十有八九是他的,一时失了神。
“贵客,进来坐坐罢!”严棠一脸戏弄的调笑,眼角有几分傲气。
杜仲一怔,随即低头顺眉的乖乖走了过去。她是戏弄也罢,报复也罢,迟早都是要还的。
严棠温柔的把熟睡的杜若放到床上,领着杜仲到僻静一角。徐徐的说出一切。
杜仲对她的话是信全了的。
吃过饭,严棠方说“你留下吧!”
在不对等的爱情中,要么你留下,要么我放弃。既然严棠放不下尊严,不肯委屈求全,那就只能杜仲留下了。
缄默不语。
死寂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小杜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哇”的一声,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杜仲跑过去,抱起杜若,哄了一会儿,她终是不哭了。
杜仲拿出随身的银羽毛给杜若戴上,杜若呵呵的笑了。
“死有轻于鸿毛,终于泰山,孩子,将来可要干出一番大事啊!”杜仲慈爱的说。
“她是女孩…”严棠冰凉的声音如寒铁锤一般把他最后的一丝期盼砸得粉碎。
杜仲手一顿,慢慢放下杜若。
假使是个男孩,严棠尚有回杜家的筹码,偏偏是个女的!
世间安的双全法?
严棠伏下身子,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她默默注视着床上的杜若,注视着这条小小的生命,她在一团橘粉色的襁褓里,尚不懂得人间冷暖,娇小,软棉,脆弱。
“若你留下,就和我一起,儿子总是会有的。”严棠头也不回,音轻如风,于杜仲而言却千金重。
杜仲凝重起来,眉头紧锁。
严棠到底是和他做过夫妻的人,沉默了这么久,严棠心中已经有数了。她不哭不闹,只是不再看他,不再理他。
杜仲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矗立在屋子里,好好的仔细的看着她们母女。这是杜仲最后一次见到严棠,是第一次见到杜若。
傍晚时分,严棠出去做饭的空当,杜仲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暮色里。他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分别就是永别,再见时已经生死两隔了,他总是满心以为来日方长,将来可以好好弥补严棠,却未曾想过,来日方长是说给苦难听的,而不是说给遗憾听的。
是,杜仲放不下严棠,他不爱李思思,但是李思思已经过门了,李思思的父亲帮他父亲还清了负债,帮他四处打理。倘若不是十恶不赦的独夫,绝不可能放下这段恩情。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拥有一个美慢幸福的家庭,拥有一个终生没有遗憾的人生是上天给幸运儿的恩赐,而上天没有给杜仲这种恩赐。
往后的日子箭矢一般流失,杜仲每每路过南过都不会远离南冲而行,刻意避开有可能的相遇,而严棠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关于她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
十六年来,午夜梦回,他的思绪会被一个叫严棠的女子占据。他喜欢在半夜想她,一个人张着双眼,对着漆黑不见一点光的屋子,他会默默的流泪,默默的想她。
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到,他放在那间破败小屋的纸条,十六年后见。
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十六年。
这十六年里,他的父母相继去世,他和李思思生儿育女,李思思渐渐有了持家风范…
一包假死的药,一群约好的朋友。
这年三月,他终于死了,也终于活了。
四月,他带上早就准备好的钱,一路慢悠悠的回到南国。但到了南冲,他忽然止步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也许她会生气,也许她会感动…一切那么揪心,又那么让人欢喜。踌躇了四五日,他终于来到记忆中的小屋子。
梦想新生与梦想破灭就在这一瞬间,期待已久的幸福和注定无法重逢的遗憾交织在这一刻。杜仲不能相信!
本是梅子青时节,本是一个女人的壮年,本是一个女人风韵最盛的年纪,而她留下的只是漫天未尽的钱纸,一柸黄土,一块墓碑。
曾经和善的哥哥嫂嫂没有认出他,笑问他从何处来。
他说“旧友”
曾经那般撮合他们,那般友好的哥哥嫂嫂不耻于讨论她,他坚持许久,嫂嫂才说“不要脸的勾引有钱人家的男人,结果被人家老婆赶出来,还生了个野种…”
其他的,他没有听了,只需听到这里,他就知道她过得有多不如意。整日以为她至多只是艰难点罢了,却不曾想,错算了人心,她孤零零的过了一辈子,饱受世人诟病,冷眼,嘲笑。
这是她对他的惩罚。她宁愿死也愿意给他一个弥补她的机会,她是故意的!她知道那个约定的!他记得,那个下午她拿起那张纸条看了一眼,又放下。她是故意的,她知道他要来了,所以她死了,让他一辈子活在自责愧疚和不快乐中…
“我娘不识字!”杜若直着身子一字一句的说,说完,泪水阖目而出。
杜仲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杜若,半饷,用苍白无力,轻微颤抖的声音柔弱辩解道“她帮人绣东西,总要绣到字…她怎么会不知道?”
杜若不屑的笑了,反问“我娘若是识字,怎不教我?”
“我原以为你是女孩…”辩解到最后,声音竟然发不出来。
杜仲回头看着那座新坟,喃喃道“她看了的…她看了的…”杜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用力捏着茶杯,手指发白,没有一点血色,杜若暗暗为茶杯担忧,生怕好好的茶杯被他捏碎。
杜若托起下巴,想了想说“你有鸡蛋吗?”
杜仲许久才发出哀痛的声音“怎么了?”
“我娘生我的时候,外婆攒了十个鸡蛋来看她,她舍不得吃,结果鸡蛋放坏了,所以你在娘的坟前多放几个鸡蛋给她吃!”杜若有些不解杜仲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紫汀看了看杜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如此沉闷了一会。杜若对紫汀说“假使能和凌皓安在一起,你可得好好珍惜,人生有什么事是过不来的槛?像我娘,什么苦都因杜仲吃了,就是没因杜仲享得半分福!你说是不是?”
紫汀别开脸,想了一会,回头道“买件红色的衣服去吧!”
杜若闻声,马上想到了什么,立刻来了精神,正正言“叔叔,故事也说完了!给我钱吧……或者你告诉我,钱在哪里,我自己去拿,不麻烦你了!”